從縣城醫院回來,我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依然吃藥、康復鍛鍊、上學、和同伴玩耍。只是親人看我的眼神多了些無奈和痛惜。
藥不再是中藥,都是西藥。五六種,都不太記得藥名了。其中有個藥名叫伸筋丹,我多麼希望,它能名副其實地讓我左腳的“筋”活躍起來,那樣左腳就能夠自由伸展、翻轉,那樣走路姿勢就正確了,那樣我就不瘸了,那樣我就是個普通男孩子了……
12前的我,對於自己腳的病竈僅限於“筋”——腳趾頭到膝蓋部位的韌帶組織。父母也是如此,因此豬蹄的筋是我的專有。
我們家族最小的妹妹最老的老奶奶,有我在場的情況下都是給我吃,吃什麼補什麼,太多的期望卻如被拋入大海沒有任何回聲。
關係到切身的利益,誰都會認真對待,小小的我也不例外。
康復鍛鍊,我患病多久,這個行爲就持續多久。
第二輪鍛鍊就在縣城回來的第二天開始了。這次鍛鍊不僅鍛鍊體力,還鍛鍊“筋”,鍛鍊左腳的活動能力。這次鍛鍊的時間與第一輪不同的是會聞雞起舞了。
早晨母親起牀替我和妹妹做早飯時,我也跟著起牀了。鍛鍊的內容是先做一套廣播體操,熱熱身,然後就是在院子裡跑幾圈,都是全速的跑。所以幾圈下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雖然有點累,但全身感覺順暢,熱血沸騰。
冬天的室外寒風呼嘯,手臉不用幾分鐘就被凍得通紅,濃濃的白霧像害羞的少女,把什麼都藏了起來。“早日康復”的誘惑給了 “堅持鍛鍊”足夠充分的理由。不能懈怠!我常常這樣告誡自己。
劇烈的戶外運動後,就回到室內的沙發上活動“筋”。在左手的帶動下,幫助左腳在空中試著翻轉,幫助腳趾頭一點一點地向上翹。雖然有點枯燥,也沒有戶外運動刺激。但我卻希望那天下雨,那樣就可以不用戶外運動,冬天在室內是暖和的。偶爾在沒睡醒時,還可以打點小瞌睡。下雨就是給自己放假的機會,嘿嘿!
“媽媽,今天有沒有下雨啊?”在起牀前我常常會先問問。
左腳活動後就是按摩,按摩是那個捲髮醫生教我的。他說用手揉捏肌肉,不僅可以起到放鬆身體、減輕疲勞的作用還有控制減緩肌肉萎縮的神奇功效。四肢部分的骨骼肌直到現在也有沒萎縮的,常年累月的按摩就是最大的功臣,而功臣就是在第二輪鍛鍊開始培養的。
就這樣,每天早晨堅持四五十分鐘的晨練,白天總是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可能是體質得到增強的緣故,從腳開始調皮後,我就不怎麼感冒了。幾歲的我是醫院的常客,一個禮拜內至少去一次。
母親卻用命運論來解釋:“哎,你真是多災多難,不怎麼感冒了,腳又壞了!”
在其他休息時間我也鍛鍊,下坡的時候練體力;在學校中午休息的時候,教室裡沒幾個同學,就在凳子上活動左腳;週末和同伴到田邊去釣蝦子,我就在田坎上活動左腳。上午20分鐘,下午20分鐘,不過在活動時,常常被蝦子上鉤的喜訊打斷,因此在田坎上的鍛鍊總是斷斷續續的。
心血來潮的那一兩個月裡,我是自信的。如果鍛鍊和吃藥能幫助我恢復腳,我願意一輩子都做這兩件事。
兩個月後還是沒聽到那振奮人心的聲音:他的腳走路沒那麼甩啦,他跑步沒那麼搞笑啦。也沒聽見自己的聲音:上樓不那麼吃力了;左腳自由伸展稍微輕鬆些了;左腳單腳站立的時間增長了。
漸漸的,我總是找藉口不去鍛鍊,開始偷懶了。半年的藥也差不多要吃完了,父母對我鍛鍊的督促也逐漸放鬆了。逐漸相信了捲髮醫生的話,逐漸接受了他們寶貝兒子從健全人變成瘸子的殘酷事實,我也接受了。
半年後,我的藥停了。每週百來元的藥費對於十多年前我們的家庭而言,比現在大多數房奴的壓力還大。
瘸子就瘸子吧,總比那些斷胳膊缺腿的好,至少我還有希望做回健全人,硬件受傷但不缺少嘛!旁人要笑,就笑他的去吧,我也沒辦法讓他們不嘲笑。如果我一直是瘸子,那麼我就用功讀書,做個才子。當時的我就這麼想著,簡單的思想爲自己的童年畫上了句號。
“米洛斯的維納斯正是丟失了她的雙臂,才奏響了追求可能存在的無數雙手的夢幻曲。”日本作家清岡卓行這樣讚美維納斯。
維納斯的斷臂讓人充滿想象,使人在精神世界裡獲得美的享受。瘸子的我也可以做鐵柺李,不過我比他身體好,不用隨身帶根柺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