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郁看著將自家媽媽擋在身后的老爸,這個男人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硬的作風,那份若有若無順其自然的風度,和一直對于自己妻子的縱容,讓葉知郁一直懷疑一定是自家老爸年輕時意氣風發,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否則自家剽悍風騷的母上也不能這么死心塌地地看上人家。
然而在這一刻,尤其是她也已經嫁人,有了屬于自己的家之后,她突然有些理解了當年自家老媽的心情。
父母這平平淡淡相守而來的近三十年里,靠得不多,單憑一份懂得。
即使是葉爸爸的這樣的性格,卻也再明白不過自己妻子的心情,這份沉重,他幫她擔著。
心中有暖流流過,葉知郁從沒這樣慶幸過,眼前的這一雙人,是自己的父母。
“爸,媽,”她看著眼前神色顯然還有些忐忑的二老,明媚的眸底帶著淺淺的笑意:“我姓葉,我的孩子,也流淌著葉家的血脈。這二十四年,你們是我的家人,即使是未來也不會改變。我很驕傲,你們能是我的父母。”
她的話讓葉父神色微怔,似乎對于自家女兒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有些錯愕,然而那抹愕然也只是一閃而過,剩下的,便是逐漸模糊的眼眶,眼中一片溫熱。
“小郁……”中年男人聲音有些哽咽,卻咬緊牙根,看上去依舊是那副嚴謹刻板得有些木訥的形象。他的五官因為強忍著情緒而有些扭曲,看上去頗為滑稽,葉知郁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爸,哭出來,我保證今天這事兒我絕不帶出這間病房。”深知自家老爸好面子,更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死忠擁護者,葉知郁抿著唇笑,卻觸及了身后葉母那略有些復雜的目光后,心里微微泛起了些許波瀾,當即不動聲色地開口道:“爸,你和媽有給孩子想好名字嗎?”
“啊……有,有!可是……”葉父遲疑了片刻,“可是光是我們這邊單方面敲定恐怕不行吧,項天家里是不是也應該表個態?”
“額,他家里的情況有些特殊啦,你也知道,曲家老爺子還病著,在醫院里住著,他家除了曲老爺子也沒人了。”
“胡說,”葉父當即不贊同地嚴肅糾正:“不是還有個母親嗎?”
“可那是繼母不作數的而且那算是個什么心思叵測的人物?”不過這句話葉姑娘之敢默默在心里腹誹,臉上是賠笑的模樣。
“爸,我有話要和媽說,你先去找大白,咳天哥好不好?”
“真是,以前小時候還喊著要嫁給爸爸,現在你看看你……有什么話是你爸我在不能說的?”葉父嘴上叨叨著,身體卻腳跟一璇,隨即出了病房,“我去問問項天給孩子起名字的事情。”
葉知郁看著自家父親碎碎念的模樣頗為可愛,不由在后面默默笑啐一口:“胡說,欺負我年紀小的時候不記事,我當年要是說也是說要嫁給翊哥哥。”說罷,她笑著轉眸看向自家母親,眼神頗有幾分求證的味道,后者眼底卻不見笑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探究,有些深邃,暗沉沉的,讓葉知郁不由心底微微苦笑一下,涼涼開口率先打破沉默。
“媽,你當年說我撿來的,還真不像別家是開玩笑的。”
葉母不說話,只是幽幽嘆了一口氣:“我要是知道自己當初撿來的是這么一個不得了的孩子,說不定會改變主意。”
“得了吧,你背后那多大的勢力,會忌憚我一個小嬰兒?”
葉知郁開門見山,她知道,之前大白鵝的奇怪態度,就是從和自家媽媽談過話之后開始的,從那以后他看她的眼神里總有幾重看不懂的深沉。她不禁去想,那時候媽媽估計就和大白鵝攤牌了,一方面是留一手保險讓大白鵝注意她的安全,另一方面瞞住她以免她多想不利于生產。
只是她偏偏自己不消停,還是跑了出去。
葉母不語,走到了葉知郁的床邊,溫馴的神色在葉父走后當即變得有些更銳利了些,隱隱透著英氣。葉知郁頗為汗顏,見自家老媽裝深沉,她訕訕道:“說來媽,你要是當初不用那副純良模樣勾引我爸,估計他真不能上鉤。”
聽了這話,葉母終于有了些反應,說出來的話卻是語氣極為認真的一句:“我這么貌美由不得他不動心。”
“……”葉姑娘表示跪服。
“說吧,他當初和你結婚,是不是就是因為知道你的身份?”
葉知郁看著自家母上那副君臨的態度,賤兮兮地笑道:“媽,你和哥哥勾搭起來干壞事,不怕爸爸知道?”
葉母只是揚唇挑眉,模樣幾分不屑:“我生的兒子那么帥,不勾搭多浪費。”
“……”葉姑娘沉默不語,心中卻愈發確定了自家老媽當年絕壁是垂涎爸爸美色這點無疑了。
葉母看著自家女兒那份從容的態度,其實表面看上去釋然實則有些忐忑的心思卻也跟著全然放下了。項天說得沒錯,把事情談開只是幾句話的事情……
思及此處,葉母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想來這個女兒她養了二十多年,最后竟然還不及一個只認識了她一年多的男人了解她……
大約是,人在局中吧。
既然話題已經起了頭,葉母自然也毫無保留地將葉知郁和那些人體實驗組織有關的事情告訴了她,一席話說話,葉母卻發現自家女兒表情怔忡,似乎是沒有回過神來,不由微微皺眉:她是不是果然還是太直接了……?
然而葉母不知道的是,她的話一方面確實是讓葉知郁震驚,另一方面卻也補充了她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一點——為什么一定是她?為什么那些人針對赤刃,針對FBK,想方設法置她于死地,卻有好幾次機會偏偏不殺她。
如果她沒想錯的話,這些事情其實……全部都是沖著她來的。沃克從一開始就瞄準了她,如果她想得不錯,那個男人的野心絕不是這么簡單,而她就是他野心的關鍵!
就在這個瞬間,腦中突然有一道思緒閃過,葉知郁臉色大變,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去,動作之大,差點摔在地上——
葉母被自家女兒毫無預警的動作嚇了一跳,那光著腳就跑橫沖直撞的模樣讓她也在一瞬間察覺了不對勁,要喊住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連忙跟著那個慌亂的人影跑出去,就遇上了從另一邊走過來的曲項天和葉父。
幾乎是想都沒想,葉母一把抓住了高大的男人,“快去追小郁!出事了!”
男人劍眉當即擰了起來,薄唇緊抿眼底一片肅殺的凌厲,卻什么都沒問,抬腿就追了上去,徒留下仍然一臉疑惑地葉父:“怎么回事,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葉母搖了搖頭,只覺得心口跳得厲害,她有極其不好的預感,只能吶吶道:“我也不知道……小郁似乎……察覺了什么……”
前方的纖細人影跑起來似乎不要命,曲項天在后面聽著她赤腳踩在冰涼瓷磚上的聲音,臉色難看,心中卻明白她的樣子應該是發生大事了,而那個方向……
男人目光倏地一凜,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剎那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不!不可能的!
前方的小人在嬰兒房門口停了下來,長發遮住了她的側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著她渾身一抖,突然整個人就這么狠狠跪了下去,膝蓋砸在瓷磚地上發出好大聲響。
“不————”
他聽著她的叫聲,沙啞絕望,愈發應證了他的猜想。
他終于追上了她,墨染的眸將目光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向房內,VIP嬰兒房內,兩個育嬰箱里,有一個空空如也。
一個孩子憑空消失,而另一個在大聲哭泣,那聲音隔著玻璃和門板傳來,震得人的耳膜隱約生疼。
在那一瞬間,曲項天只覺得自己后頭發緊,而他身邊的人兒早已臉色煞白,抖著唇,一點點從地上站了起來,梗著脖子,艱難而緩慢地打開了VIP嬰兒房的房門。
他站在她的身后,冷峻的面孔上一片肅穆的戾氣,而那個一身醫院病號服的人兒卻飄飄蕩蕩,更像是一抹幽靈,腳步虛浮地走近唯一剩下來的那個孩子,粉雕玉砌的孩子扯著嗓子哭,終于被哭聲引來的小護士看著房內的情景,臉色刷白,狠狠倒抽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
“孩、孩子怎么會——”
葉知郁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將那個僅剩的孩子輕輕抱了起來,以自己被淚水沾濕的臉頰輕輕貼上對方柔嫩的肌膚,嗓音抖得厲害。
“噓……媽媽在……不怕……不怕……”
她先是壓抑著,嗚咽的聲音滾動在胸腔,最后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抱著孩子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曲項天伸臂將她和孩子緊緊擁進懷里,卻只覺得她的身體冷得可怕,那顫抖的模樣讓男人原本就剛毅的面孔在那一瞬間狠戾得好似修羅,說出來的話,語氣卻輕得好似怕聲音大一點她就會消失般小心翼翼。
“小郁……我在……”
然而她卻好像聽不見,整個世界的最后一絲光亮,仿佛都已經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