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差了一歲,但是對於五六歲的孩子來講,這一歲就是就是巨大的鴻溝。這具體表現在,劉子矜還能隱約記得安錦繡,而安錦繡卻沒認出劉子矜。
直到太后和福媽媽提到劉蔭遠,錦繡才突然想起,小時候聽母親曾經講起過,有個手帕交跟著當京官的夫君去了京城。
如此看來,剛剛在大殿外向自己行注目禮的明豔的姑娘,就應該是小時候的玩伴子矜。而那天彭於氏滾釘板的時候,扛住端王的壓力,秉公辦案的,就應該是那位京官。
入宮三年,第一次發現竟然這世上還有人與自己的過去有著絲絲縷縷的交集,像是回望,又像是在感同身受,錦繡心中的感覺十分奇妙,無法形容。
如果沒有記錯,子矜比自己大一歲,錦繡感慨不已,如果自己還在父母身邊,或許現在也開始要有人上門說親了吧。
這個曾經打算在宮裡平淡呆到出宮的小朋友,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小朋友了。
像是要給錦繡的頓悟作一個註解。
這一天的晚上,錦繡在入睡前照例更衣,突然望見了雪白的中衣染上了淡淡的粉紅。
她沒有驚慌失措,她是經歷過這一刻的。
但是安錦繡這具身軀,終於成長爲一個成熟的女人,是在寶慶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起身,走到桌前,翻開詩集,又安安靜靜地抄錄了一首。這一次,她還在後面添了一句話:歲月有心,時光不老。給自己的這一天。
然後在頁角處,同樣工整地標註上:43\/12\/27。
她必須要記住這個日子。這一天,她十三歲零四個月。
太后雖然食慾不振,別的慾望卻都還在。
比如控制慾。
寶慶帝來向她請安的時候,太后直截了當地說,皇后身子不好,大年初一的祭祖,該讓秦貴妃代替皇后之責。
這在祁朝亦是有先例的。祭祖須得人丁齊全,沒個女主怎麼行?所以寶慶帝也不好拒絕,只含糊其辭地說,若皇后到那日果然無法前往,自然是秦貴妃代替。
太后居高臨下地“嗯”過,又認爲這事得趕快準備了,祭祖的吉服啊,行頭啊,缺一樣都不行啊。
寶慶帝說,啊,這個尚服局肯定早就準備好了啊,就是不去頂替皇后,秦貴妃的吉服也一直都是灰常灰常華麗、灰常灰常隆重的啊。
太后說,咦,這怎麼行,當老二是當老二的行頭,當老大就是當老大的行頭,雖說不能與皇后一樣,但肯定也不能就穿著平常貴妃的那一套啊,總要顯示點特殊性。
最後二人達成協議,允許秦貴妃戴那頂冊封貴妃時的雙鳳銜珠冠。
要知道秦貴妃當貴妃的時候,還沒現在的靖安皇后什麼事兒呢。當時秦太后比現在還囂張,寶慶帝比現在還孝順,秦太后認爲鳳冠這東西是最能體現出嬪妃在後宮的地位的。
她不是圖那形式,是要看寶慶帝的心意,願不願意爲了秦家,突破一下後宮的規矩,比如嬪妃鳳冠最高只能用單鳳,皇后才能用雙鳳。
結果當然是以秦太后的勝利而告終。
但是靖安皇后上位後,秦貴妃那頂鳳冠就再也沒拿出來用過了,說實話,上頭沒頂的時候,破一下規矩可以,人家皇后都出來了,你再跟皇后戴一個禮制的,那就不合適了。
二十年不見天日了,那頂雙鳳銜珠鳳冠再不曬曬就要發黴啦!
不過,秦貴妃沒機會了。
這個年末,一直在下雪,直到除夕之夜,雪才停了。錦繡又過了一個寂寞的除夕之夜,反正,她也習慣了。
住著兩個靈魂的身軀,存著兩份記憶的大腦,要回憶的東西比旁人都多。可她在靜思堂的那段日子,愣是練出了一個本事,無論多大心事,倒頭就睡。
感謝元恆的魔鬼式訓練。
錦繡就在對元恆的各種感謝中沉沉入睡,又在天還未亮的時候,準時醒來。
寶慶四十四年,正月初一。
作爲長壽宮的新晉主事一枚,錦繡也有幸編入太后的隨駕隊伍,浩浩蕩蕩地向皇宮東邊的宗廟而去。
遠遠地,她就望到了一處站著的皇子們,三皇子端王站在最前,高大魁梧,神情倨傲。身邊的該是四皇子康王,身材瘦小,其貌不揚。
讓她心跳加快的自然是隨後玉立的元恆,哪怕是在一堆皇子中間,他也是出挑的,尤其被前兩個一襯,愈加高貴孤傲。
她看到元恆也向這邊望過來。他也在尋找太后隊伍中的錦繡。
四目交接,彼此送去新年的第一個微笑,抵得過千言萬語。
陪著寶慶帝前來的,果然是秦貴妃。
端王的臉上已露出得意的神色,錦繡跟在秦太后身後,卻望不見太后的神色,想來亦和端王一樣,該是得意和驕傲的。
祭祖,是皇室一年開頭的頭等大事,在這樣的儀式上以女一號的身分出現,隱隱已是一種認定。
秦貴妃頭上那光彩照人的雙鳳銜珠鳳冠,在她略顯沉重的步伐中艱辛地顫動。沒辦法,到她這個年紀,體態沉重已是必然的了。
嬪以上的嬪妃們亦都有份參加,卻跟得遠遠的。她們不是這場儀式的主角,甚至連太后也不是。只有寶慶帝纔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宗廟前的廣場上,寶慶帝緩緩地走過來,秦貴妃則跟在後頭,其餘人皆在兩旁。
就在秦貴妃高傲地走過錦繡身邊時,突然,浦良言急急地跑了過來,俯在寶慶帝耳邊說了幾句。寶慶帝臉色一變,不由去望秦貴妃。
秦貴妃正志得意滿,享受著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刻……
不不,應該說是之前五十多年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刻。她認爲自己以後可能還有更多的輝煌,比如,母儀天下。
突然看到皇帝停下腳步,又那樣面帶歉意地望著自己,秦貴妃突大事不妙。
身後長長的甬道上,已然起了一陣小小的躁動。
秦貴妃望見宗廟前,秦太后的臉色已然灰敗,一顆心突地沉了下去,緩緩地轉身向身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