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陷入一種奇怪的情緒。元恆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裡盤旋,可那樣子一會兒是愉悅的,一會兒是溫情的,一會兒是冷漠的,一會兒又是深沉的。
這每一個樣子,都是元恆曾經表露過的一面。他是一個多面的人,留給他人的與留給錦繡的,不盡相同。她不知道一個失去記憶的元恆,會不會連性格也一起遺失。
是變成完全不同的人?還是留下性格中的某一部分?
一切都難以預料,錦繡忐忑不安。命運還會給她留下什麼?
迎接元恆的住處倒是定了,在東所外,鏡湖過去不遠,出了東角門,稍走一段便是。
未園。
因爲這是一個尚未完全建成的園子。最初是之前不知哪朝的皇帝,看中這兒一彎曲水,便建了亭臺樓閣。
這園子,四季花開不敗,水秀石奇,鶴閒魚樂,還沒竣工就已聲名在外。可不知何時,不知哪位高人,一看這兒的風水,說滿則招損,這園子建得太美,幾無缺憾,這其實不好。上天的靈氣不能佔得太多,倒是留點兒遺憾的好。
當時的皇帝一想,有道理啊,這裡頭可是有哲學意義的。就說,還有半間小閣就不蓋了吧。
工部大臣急了,這活哪能幹了一半就停了啊。
造園名家也不幹了,這還留著尾巴就叫我竣工,這不是壞我名聲嘛!
要知道,藝術家脾氣都不算太好。
皇帝說,急什麼急,朕給賜個名,叫“未園”,顧名思義,未完成的園,不就詔告天下了嘛,這園要的就是這意境,不是你造園名家沒設計好,也不是工部工匠活沒幹好。
後來,未園就成了天下名園。
但是,作爲皇家微型園林,能識它真面目的,終究也只有極少數人。
存在於傳說中。
讓元恆去未園養病,出乎所有人意料。未園從未住過人,只作爲天下名園,倒是接待過各國使者,並辦過遊園會,一旦讓元恆住進去,便意味著,這個天下名園就成爲了元恆暫時的“私家園林”。
作爲居住過暢春苑的“特殊份子”,居然又可以“霸佔”未園,足以讓嬪妃們又是一陣嘀咕。
未園有個小樓,依水而建,靠在二樓欄桿上,可垂釣於池,若是春天,一灣春水尤其多情。
元恆的住處,就在小樓裡。
尚寢局忙了兩日,將未園張羅好,元恆回來了。
錦繡緊張了半日,一想到元恆已去了未園,恨不得一顆心就已經飛了過去。她不能跑過去看,只盼望寶慶帝下了朝能帶她一起去。
盼星星盼月亮,到了往日散朝的時間,寶慶帝卻還沒回來,。
錦繡進進出出好多回,玉嬌道:“錦繡你坐立不安的,這是怎麼了?”
錦繡臉一紅,胡說道:“我可能有點不舒服,總覺得一直要走動纔好。”
“這什麼怪毛病,竟未聽過。”玉嬌狐疑地望了她一眼有,又幹自己的活兒去了。
一直到午膳時間,寶慶帝才由宋熙陪著回來。
望見錦繡期待的眼神,寶慶帝突然有些歉意:“朕剛剛去望過恆兒了。”
錦繡心一沉,原來他已經去過了。
寶慶帝是他的父親,必定是極其牽掛,散了朝,一刻也不願停留,這是一個父親的焦灼,錦繡沒有理由有怨言。
可是她失望,無比地失望,只有寶慶帝前去,她纔有可能前去。
甚至努力維持的平靜,也在聲音裡透出失望:“哦,景王殿下可還好?”平常的話,卻無比酸澀。
寶慶帝神色黯然:“他……應該算是好的吧。只是,不認識朕了。”
錦繡低聲道:“哦,殿下可有何變化?”
寶慶帝搖頭:“倒是與往常都一樣,只是更沉默了。”
元恆本來就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初識的時候,錦繡還以爲他是啞巴。
“哦,殿下一定會好的。終有一天,他會一下子將什麼都想起來。他只是丟了記憶,會找回來的。”
寶慶帝望著錦繡,心中一動,突然轉身,走到書架旁,挑了兩本。
“未園什麼都有,偏偏忘了恆兒最喜歡看書,你給他送去,一定要跟他說,是父皇給他的。”
“是!”錦繡驚喜。她知道這是寶慶帝在彌補自己,他迫不及待地去看望了兒子,然後,感受到了錦繡的渴望。
錦繡不知道,彌補只是寶慶帝一個極小的理由。他心中一動,是起了別的念頭。
元恆的情形,比他想象得更爲嚴重。
錦繡全然不知,只以爲這是寶慶帝賜予自己的一個機會,異常珍惜與激動,抱著兩本書走出宸宮。
走著走著,幾乎奔跑起來。
未園中,元恆剛剛安頓好,宮裡把易楓也調了過來,又給配了精幹的太監與宮女。一下子,景王府只剩武晉了,男主人和女主人都進了宮,這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錦繡跑進園子,跑得太急,饒是她體力向來充沛,也劇烈地喘著。
門口的人是識得她的,又見是皇帝讓她來送東西,趕緊領了進去。
到了小樓門外,那人道:“錦繡姑娘您稍等,我進去跟殿下說一聲。”
錦繡點點頭,望著那人進去,屋裡竟是半點聲響全無。一時,又覺得竟是三年前那一幕的重現。
不過,這次不會有人將她晾在門外,不多時,那人出來,臉色有些爲難:“錦繡姑娘您且進去吧,不過,殿下畢竟受著傷,你要小心著。”
聽上去,倒像是警示什麼。
再如何,也不會弄個骷髏來嚇我了。錦繡苦笑著微微搖頭,還是跨進了門。
小樓名爲小樓,其實一點都不小。一樓是寬寬大大的一個正堂,完全不遜於當年的靜思堂。
元恆坐在正當中的羅漢牀上,正皺著眉頭望著身旁,左邊望望,又右邊望望,神情有些厭棄。
錦繡的心怦怦直跳,眼前這個人,樣子一點沒變,還是那樣男神,甚至連打扮都還如三年前一樣,華貴而隆重。
鼓起勇氣上前行禮:“奴婢錦繡,見過景王殿下。”
一聽有聲音,元恆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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