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終於一個人的時候,錦繡好好地將思緒理了一理。
想起泥土中的蛛絲馬跡,錦繡又將自己屋門上也仔細看過。還好,上了漆的木頭比泥土好了太多,並不容易吸色。
錦繡又處理得及時,門上的血手印並沒有留下痕跡。
可宛月究竟去哪兒了呢?
錦繡突然想起,自己總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裡。
她的潛意識裡,應該也在想,如果自己是兇手,絕不會將屍體留在那裡自己走掉。而事實證明,當今天早上再次前往,現場果然已經被清理。
那麼,錦繡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撞見了屍首?
是錦繡的腳步驚動了兇手?還是錦繡遇見現場的時候,恰好兇手離開?
錦繡毛骨悚然,頓時想起自己當時還將宛月從地面上翻過來,看清了她的長相。
完蛋了,無論兇手是躲在現場,還是暫時離開,都會知道有人發現了兇案。
那錦繡豈不是……岌岌可危?
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日,宮裡安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縱然宮女們見面,也絕然無人問起宛月。
是她們有某種默契嗎?還是宛月此人太過安靜,在長壽宮半點存在感都沒有?
。
惠民堂裡,倒是有了好消息。可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錦繡這裡。
正在忙碌的老黃,今天心情依然不怎麼樣。新來的王先生雖然很是勤快,可他太厲害了,未免有點獨斷專行。
不怎麼聽他的不說,還很有威望。
啥叫有威望,就是病患們都圍著他啊。
“王先生,您說我臉上的水泡,以後病好了才能全愈。這樣會不會有疤痕?”問這個的是姿色尚可正尋求出路的宮女。
“王先生,往後您若要馬匹,只管與我說,去御馬營找我,記得啊,我挑馬的本事誰都服。”問這個的是養馬的馬倌,他也知道王先生在馬背上睡著差點被顛了下來。
“你們都別煩王先生。王先生在給我抓藥寫方子!”這個不用問,一定是還沒痊癒的,正對自己懷滿希望。
見到這麼多人圍著一個新來的、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獻殷勤,老黃心情當然不太好。
“黃公公,東屋裡頭的慕蘭,需得換一種藥了。”王冬寒客客氣氣地跟老黃他們商量。
那幾個正在說閒話,其實自從這幾日醫治好數人,他們工作量也頓時銳減。
可是他們看不懂王冬寒啊。
“沒有,藥都在這兒了,沒藥了。”小胡也學會了仗勢欺人。
“早上我分明看到一大堆藥材,堆哪兒去了?”王冬寒皺了皺眉頭。
有也不給你啊。怎麼就看不懂呢?幾個人一陣嘻嘻哈哈,再不理他。
王冬寒起了怒意:“聽說慕蘭姑娘還是爲大家治病才變得病重的。你們如此冷漠,還有半點人性沒有!”
老黃轉身望著他,冷笑一聲:“哼,在這兒跟我們講人性?當初把我們扔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不容易拼著身子骨結實,熬過了自愈,誰又讓我們出去了?還不是在這兒陪著一幫死鬼。”
此話當著衆人面前,毫不避諱地說出來,倒也始料未及。
病患們本來就閒得發慌,就愁沒有話題,哪怕弄點事情鬧鬧也比躺著等死的感覺要好很多了。
“什麼叫一幫死鬼?”
“竟說老子是死鬼,等老子出去了,砸爛你個幾巴玩意兒。”
“……”
羣激激憤,完全沒有讓你們喘息的機會,一骨腦兒就圍了上去。
也是這幾個人咎由自取。當初人家病著,對人家就厚此薄彼得特別嚴重,也難怪病好之後,原病患半點感激都沒有,看到你們咬得起勁還特別高興地圍觀。
反正這會兒,惠民堂一團亂糟糟。
老黃一看苗頭不對,大聲地喊叫,一喊,便把侍衛給喊來了。
侍衛下手那是很重的,上回一棍子便結果了一個宮女病患,還歷歷在目呢。
眼見著侍衛持著棍子……不,這回是寶劍!
寒光閃閃的寶劍!
王冬寒大駭,他拼命去攔那些衝動的病患,嘴裡還喊道:“天子腳下,皇宮高牆,怎麼可以動刀動槍!你們放下,放下!”
沒人理他。
他可以千里走單騎,但卻敵不了這些寒光閃閃的刀劍,這些絕不是血肉之軀、或者鋼鐵意志可以去對抗。
“皇宮內不能佩劍!我要去報告……報告……大人!”王冬寒沒進過宮,他只知道宮內不能佩兵器,至於有人違反規矩需要向哪裡報告,他就完全不清楚了。
可侍衛們不這麼想。就這惠民堂,整天弄了一班垂死的人,我就是違個規,誰會來看,惠民堂和皇宮,在一起,卻偏偏又相隔千里。
王冬寒內心也是很著急的。慕蘭的醫情雖有好轉,可他需要新藥。
老黃他們不肯說,王冬寒便寄希望於侍衛。
可沒想到,侍衛中早就混了可疑人物進來。對於這王冬寒,早就有人想暗中阻止他繼續對付時疫。
借一場暴亂,給他來一棍子,或來一劍,都是極好的。
然後便如童南溪那般,在惠民堂,好端端的人進來,也能讓你變成時疫患者再也出不去。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就在王冬寒大喊著“不要動手“的時候,一個侍衛手持精鋼配劍,悄悄地來到了王冬寒身後。
只聽“啪“一聲,佩劍掉地的聲音。王冬寒驚愕地轉身,卻發現身後有個壯年病患舉著一個院子裡喝水的石槽,重重地擊在了侍衛身上。
王冬寒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絕不允許侍衛對王先生動手!
“啊——反了,這些死鬼反了,殺死他們——”被砸中的侍衛氣急敗壞,又痛苦不堪,大聲吼叫著,引得其他侍衛也衝了上來。
一時場面極其渾亂。
有人大喊:“不要亂,不要亂,有話好說。”
也有人大喊:“先殺了那蠱惑人心的狗醫生。”
還有人聲如洪鐘地高喊:“老子的命本來就是撿來的,他|媽的你們敢再動動王先生試試,我保管大家都活不成!”
王冬寒最爲擔心,也最不願意看到這些莫名其妙的暴亂。
它混和著長時間被隔離的戾氣,和夾雜在其間的多方利益。
總之,很亂。
眼見便要失控。
突然,一個身影掠出,掠到人羣中間,生生地撥開兩邊的人,大聲喝道:“哪來的兩派混賬,給本官一個個說說清楚!”
本官!
這惠民堂的人,個個都是低賤奴才,最多有點兒侍衛,算是稍稍高大一點點,但誰敢稱“本官?”
有時候習慣也是很可怕。
一聽到“本官”,所有人第一反應就是住手,聆聽大人指示。
衆人紛紛習慣性住手,朝那個身影望去。
還能是誰,童南溪啊。
從來不在白天露面的童南溪,如天神一般玉立院中。他的一身官袍,竟然未曾損毀,在陽光下,赤紅官袍鮮豔,而灑金祥雲熠熠生輝,只往那兒一站,氣勢就領先人家一頭了。
老黃是最氣急的一個。他的臉色灰敗,與衆人一道望著童南溪。
他不是病得很重嗎?
他不是向來只給送飯,都不給送藥嗎?
他難道可以自愈嗎?
老黃望著童南溪,感覺不可思議。
“本官爲都察院都察御史童南溪。不幸望見一場實力並不那麼均勻的鬥毆。惠民堂是什麼地方,誰能告訴本官?”
童南溪氣勢十足,負手而立,雙目露出犀利的精光,狠狠地望著衆人。
可惜慕蘭不在現場,否則她看到童南溪男神這派“好大的官威”,定然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你說,惠民堂是什麼地方?”童南溪隨手指了一個侍衛。
那侍衛似乎沒料到竟然點自己出來回答問題。
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我一個粗人,你讓我幹細活兒!
可又不得不回答,只得張了張嘴,撿自己知道的,儘量多說。
“回稟大人,惠民堂在皇宮裡,最早是安頓訪民的。”
祁國也有訪民,比如說前面滾釘板的彭於氏,就是典型的頑固型訪民。
然後,祁國的很多冤案,正是因爲有了孜孜不倦不服輸的訪民,纔有機會回覆到事件的本來面目,還給多當事人的清白。
童南溪點點頭:“若今天這院子裡站的是要滾釘板的訪民,你們這種行爲,便是生生地將真相掐滅了。”
“何爲惠民,絕非嘴上說說那麼簡單。天下萬物,自有正義。方纔本官在這兒瞧了小半個時辰。起因僅僅是因爲這位王先生要替一位叫慕蘭的姑娘取些藥。”
他冷冷的眼神落到老黃的身上:“將私人情緒帶到差事裡,回頭治你。”
說罷,又望向在一邊嚇得剛剛回過神來的王冬寒。
“王先生。”他恭敬的拱手,“您可是宣儀公主向皇上推薦的那位高人王冬寒大夫?”
衆人暗暗一凜:只知道他是個大夫,便尊稱一聲王先生罷了。別的,還真沒有問過他詳細的底細。
“王先生是面過聖的人。皇上對王先生讚不絕口,這才放到惠民堂來歷練,也是存著日後給自己留些得用的人的意思。你們若不怕得罪了皇上,那就只管對王先生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