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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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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曙光照進(jìn)萬勝門外一間小小的土地廟裡,盤膝端坐在廊下,枯乾的彷彿只剩一把枯骨的老和尚睜開眼,迎著朝陽,眼睛漸漸瞇起,陽光越來越刺眼了。

高大的白衣僧人衣服有些污髒,端著只盛滿水的斑駁的銅盂,從土地廟後面過來,“師父,喝口水吧。”

老和尚站起來,示意僧人將水倒到他手上,慢慢淨(jìng)了手,再用手接水,一下一下擦在臉上。

一盂水用完,僧人急忙往後,又取了一盂水過來,連取了四五盂水,老和尚才抖了抖手上的水,吩咐僧人,“把那件乾淨(jìng)衣服拿來。”

僧人臉上閃過絲驚愕,應(yīng)的卻極快,“是。”

僧人放下銅盂,從廊下腳落裡拿了個小包袱,取出件乾淨(jìng)僧衣,上前侍候老和尚換了衣服。

“這些年,多謝你的照應(yīng)。”老和尚動作緩慢的繫著衣服帶子,聲音和動作一樣緩慢。

僧人帶著絲絲驚恐,眼睛一點點瞪大,“師父,你……”

“我要進(jìn)城了,你不用跟著,以後也不用了。”老和尚看著僧人,緩緩卻鄭重的欠了欠身,“這些年,多謝了。”

“師父,”僧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師父,我發(fā)過誓願,此生此世追隨您,要一直追隨您,您不能……”

“我知道,你的誓言,到今天就圓滿了,此生此世就到今天。”老和尚沒扶僧人,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合什,微微欠了欠身,正要轉(zhuǎn)身走,僧人膝行兩步,拉住了老和尚的衣襟,“師父,您身邊不能沒有弟子,弟子……”

“這一次不行。你不能跟著,我沒法帶你。”老和尚轉(zhuǎn)回身,看著急切中透著驚恐的弟子,微微閉了閉眼,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你就在這裡等著吧,三天,等到第三天,等不到我……或是,等到了什麼,你就知道了,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好了,鬆手吧,到時辰了。”

僧人鬆開手,直直的跪著,看著老和尚步履緩慢的出了土地廟,往萬勝門過去。

黎明的陽光灑滿京城,喜慶的鼓樂聲中,頭一擡嫁妝上放著太后賞賜的金嵌玉如意,出了永寧伯府大門,精神抖擻的往秦王府過去。

霍老夫人和徐夫人並肩站在二門裡,看著一擡擡一嫁妝從眼前擡出去,徐夫人看著看著,眼淚出來了,“連阿夏都出嫁了。”

“這就是爲(wèi)什麼都要養(yǎng)兒子,不肯養(yǎng)閨女。”霍老夫人也有幾分感慨,“這閨女養(yǎng)大了,就得嫁出去,真是摘心一般。幸好,嫁的不遠(yuǎn),也就隔了幾條街。”

“可不是。”頓了頓,徐夫人聲音落低,“七姐兒回南的時候,大嫂難過極了,雖說……唉,唐家也真是,賢哥兒在京城,非得讓七姐兒回南幹什麼?真是想不通。”

“這事兒你別多話。”霍老夫人斜了眼徐夫人,“你大嫂是明白人,唐家這是爲(wèi)了七姐兒好,你別多問。”

“嗯。”徐夫人低低應(yīng)了聲,這些年,她還是不懂朝裡朝外那些曲裡拐彎的事,不過,她至少知道了,不多問不多聽。猶豫了片刻,徐夫人往霍老人人身邊挪了挪,靠近些,低低問道:“聽大嫂說,大老爺年裡年外要回來了?”

“我也這麼聽說。”霍老夫人也落低了聲音。

“大哥兒媳婦前兒跑我這裡哭了一場。”徐夫人又挪了挪,緊挨著霍老夫人,她性子柔和脾氣好,又事事處處替人著想,如今這家裡從大奶奶趙氏,到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嬤嬤,有什麼事都喜歡找她說說。

“又是爲(wèi)了大爺納的那個小妾?”霍老夫人明瞭的問了句。

“嗯,生了個兒子,老大媳婦抱怨上大嫂了,說是老大當(dāng)初跟著大老爺去秦鳳路時,她就想跟著去,是大嫂不肯,要是她跟去了,哪會有什麼小妾不小妾的。”徐夫人連聲嘆氣,老大媳婦抱怨大嫂,大嫂有什麼辦法?大老爺不也納了個什麼書香人家的才女,也不知道生下一男半女沒有。

“這男人要納妾,她跟不跟在身邊都得納,這怎麼能怪得著她婆婆?老大媳婦是個糊塗人。唉,”霍老夫人嘆了口氣,擡手在徐夫人胳膊上拍了幾下,“你那個大嫂,就是看著光鮮,真論這日子,她可比不上你,比你差得太遠(yuǎn)了,唉,也是個可憐人。”

“我也這麼覺得,從前在太原府的時候,不是,是到橫山縣之前,也不對,在橫山縣的時候,我不羨慕大嫂羨慕的不得了,唉,想想,也就是這幾年,我才覺出來,大嫂真是太不容易了,別的不說,就大老爺這小妾一個接一個,從從前到現(xiàn)在,就沒斷過,就這一條,唉,阿夏說大嫂早就不放心上了,這話我是不怎麼信,就算現(xiàn)在不放心上,那當(dāng)初呢?年青的進(jìn)修呢?年青的時候,肯定放不開,當(dāng)年,大嫂是怎麼熬下來的?我仔細(xì)想過,換了我,我是熬不下去,這事不能多想,一多想,就替大嫂難過的睡不著覺。”

徐夫人越說越感慨,“難得大嫂,從來沒抱怨過。太婆,阿夏嫁的是王爺,這以後……阿夏那性子,這事兒,我都沒敢想過,阿夏得多煎熬?我簡直……”

徐夫人眼淚又要涌出來。

“大喜的日子,你瞧你,這都是哪跟哪?”徐夫人這話,霍老夫人沒法答,也不願意多想,斜著徐夫人,將話題扭歪過去,“這嫁妝早呢,站了這一會兒,腳就酸了,這人上了年紀(jì),真就不中用了,想當(dāng)年,我站著聽?wèi)蚰苈犚惶欤甙桑侥愦笊┠沁吙纯础!?

徐夫人忙上前扶著霍老夫人,兩人沿著路邊,逆著嫁妝隊伍進(jìn)了二門,往嚴(yán)夫人理事的花廳過去。

一擡擡嫁妝流進(jìn)秦王府,二門以內(nèi),阮夫人統(tǒng)總,和長沙王世子妃唐夫人一起,安排王府內(nèi)諸事,王府的總管事婆子們各司其職,看著一擡擡的傢俱擡進(jìn)院子,擺放進(jìn)各屋。

一大早就出門,在禮部的陪同下祭祀這裡那裡的秦王回到王府時,傢俱已經(jīng)都擡進(jìn)去擺好,正往裡王府裡擡進(jìn)來的,是一擡擡的金銀玉器。

秦王站在二門裡,看著流水般一擡擡進(jìn)來的嫁妝。金拙言落後半步站著,看著那些閃動耀眼的嫁妝,卻有幾分心不在焉。

“正院已經(jīng)佈置好了,阮氏讓府裡的人都出來了,照規(guī)矩,到明天新娘子嫁進(jìn)來之前,那院子裡誰都不能進(jìn)去了。”陸儀從二門裡迎出來,看著秦王先笑著稟道。

“要明天才能嫁進(jìn)來?”秦王脫口一句出來,立刻覺出不妥,“我是說,禮部是說明天不用親迎?”

陸儀兩根眉毛一起挑的老高看著秦王,金拙言乾脆笑出了聲,“明天就嫁進(jìn)來了,就一天了,多少年都等了。”

“咳,”陸儀拳頭抵著嘴,先用力咳了一聲,努力顯的若無其事道:“是,王爺不用親迎,這是禮部擬定的,原本禮部是擬了親迎,後來是皇上發(fā)了話,皇子都沒有親迎的理兒,王爺應(yīng)該比照皇子,這個,前兒跟王爺稟報過。”

“我不是……這沒什麼,阿夏愛熱鬧,沒什麼事兒。”秦王被金拙言毫不客氣的笑聲笑的有些窘迫起來。

“王爺還是不親迎的好。”金拙言笑的不客氣,話也不怎麼客氣,“這幾年,京城這攔門的風(fēng)氣,越來越不得了,都是阿夏挑起來的,你要是親迎……”金拙方撇著嘴,斜著秦王,“只怕連儐相都挑不出來,誰敢哪。”

“那倒是。”陸儀笑出了聲,“阮氏聽說你不用親迎的信兒,唸叨了好幾天,說要是你親迎,她說什麼也得到永寧伯府看這份熱鬧。”

“皇上不讓你親迎,真是替你著想,要不然……”金拙言拖長聲音,“連我都想出幾個主意,讓那幫小娘子好好熱鬧熱鬧。”

秦王看看金拙言,再看看陸儀,看看陸儀,再看看金拙言,哼了一聲。

“明天很快的,睡一覺就是明天了。”金拙言又笑出了聲,往秦王靠近一步,帶著幾分體貼低聲道。

一天的熱鬧忙碌之後,擺滿半個永寧伯府的嫁妝都送進(jìn)了秦王府,永寧伯府中闊朗了,彷彿也安靜了許多。

除了明萃院。

天還沒暗下來,明萃院裡就燈火通明。

明萃院裡有點兒亂。院子裡,三四撥人你對著我,我對著你,誰都不想退讓,誰也不敢往上,只看著上房的紗簾,等著從裡面發(fā)一句話出來。

來侍候新娘子沐浴開臉換上吉服的人,金太后挑了幾個人過來,禮部照規(guī)矩從官媒中挑了七八個人過來,嚴(yán)夫人先前不知道,早就請了這京城有名香水行和開臉婆子,三撥人面在相對,各自乾笑,不敢退讓,又不敢上前。

一院子的人站的腿都酸了,上房簾子掀起,端硯出來,笑容溫婉謙恭,先衝衆(zhòng)人團(tuán)團(tuán)見了禮,“我們姑娘說:諸位嬤嬤辛苦了,都請進(jìn)來吧。”

端硯說完,退一步站到門側(cè),伸手打起簾子,欠身往裡讓滿院子裡的嬤嬤。

李夏坐在榻上,端著杯茶慢慢抿著,看起來十分安然閒適,見諸婆子都進(jìn)來了,放下杯子,坐直,衝站了滿屋的婆子微微欠身笑道:“煩勞諸位嬤嬤了。”

滿屋的婆子急忙此起彼伏的曲膝行福禮還禮見禮七嘴八舌,“姑娘言重了。”“不敢當(dāng),姑娘客氣了。”……

李夏等諸人見了禮客氣完重新安靜下來,才微笑道:“嬤嬤也知道,我年紀(jì)輕見識少,今天這事……”李夏眼皮微垂,帶著幾分羞澀難堪,“實在不知道怎麼辦,還請嬤嬤們幫我拿個主意。”

端硯已經(jīng)跟進(jìn)來了,垂手立在門旁,微笑著看著諸人。

三撥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領(lǐng)頭的三個婆子都是經(jīng)多識廣,人精中的人精,幾個目光對視之後,三人前後不差什麼的衝李夏曲膝笑道:“姑娘出嫁,是咱們京城這幾十年最熱鬧的事兒了,我們這一行的,也不瞞姑娘,能來侍候姑娘出嫁,那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若論侍候沐浴,是香水行最好。”領(lǐng)頭的三個婆子幾句話,幾個眼神之間,已經(jīng)達(dá)成共識,領(lǐng)了金太后吩咐,從宮裡出來的婆子瞄了眼香水行幾個婆子,曲膝笑道:“請這幾位嬤嬤先侍候姑娘沐浴,姑娘看可合適?”

“我也覺得這樣最好。”李夏微微欠身,十分客氣。

領(lǐng)頭的三個婆子暗暗舒了口氣,這大喜的事,是無論如何也要喜慶無比的。

李夏洗了有生以來最複雜最講究,也最花時間的一次沐浴,之後她好象睡了一會兒,又好象就是一眨眼,就又起來,端坐在銅鏡前,由著她已經(jīng)分不清是太后指派出來的,還是禮部那些官媒,或是大伯孃重金請來的兩個婆子,一個手指著纏著大紅綿線,一邊咬在嘴裡,一邊纏在兩根指頭上,開始絞去臉上的汗毛,另外兩個婆子,各自飛快的從滾燙的開水中撈出雞子,飛快剝開,在李夏臉上滾來滾去。

紅繩絞在臉上,一陣陣刺痛,不等刺痛坐實,滾熱的雞子就按上來,一陣說不上來的舒服感覺在臉上鋪開,這份刺痛和舒服的飛快的交替,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紅繩絞的很快,雞子也滾的很快,婆子舉著銅鏡送到李夏面前,鏡子裡的那張臉,也不知道是因爲(wèi)這燈光,還是因爲(wèi)被滾燙的雞子滾過,顯的比平時紅潤了許多,因爲(wèi)紅潤,而顯的格外容光煥發(fā)。

李夏深吸了口氣,幾個婆子笑起來,放下銅鏡笑道:“時辰還早,姑娘還能歇一會兒,丁家二奶奶她們在外頭呢,姑娘是睡一會兒,還是叫她們進(jìn)來說說話兒?”

李夏猶豫了片刻,看向端硯道:“請八姐姐進(jìn)來說說話兒吧,我有點兒……怕。”

“是。”端硯抿嘴笑著,曲膝應(yīng)了,後退幾步,出門去請李文梅等人。

幾個婆子湊趣的笑著,說著吉祥話兒,垂手往後退了幾步,退進(jìn)淨(jìng)房,等著吉時到了,再來侍候梳理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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