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吸鼻子,她將眼底的溼潤壓下,搬來一把椅子坐在病牀旁。
陸言書微微皺眉,想要勸她離開,可他又看了看病牀上的女人,話到了嘴邊,默默地嚥了回去。
或許這個女人可以陪葉嫵說說話,多勸勸她。
“她的臉怎麼會這麼燙?”茱蒂剛伸手握住葉嫵的手指,便被她異常的體溫驚住,探過她的額頭後,心頭的不安更加深了幾分,“她在發燒!”
“恩,自從伯母出事之後,葉嫵她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醫院用了不少辦法,始終不能將溫度降下來。”陸言書苦澀的說道,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能撐得住嗎?
“葉嫵,你聽得見我說話嗎?”茱蒂緊緊握著她的手指,低聲問道。
“……”迴應她的,是葉嫵綿長的呼吸。
“你別這樣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事情我聽老闆說了,不是你的錯,這只是一場意外,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可你不能垮,更不能倒,你想想伯父,你還有他啊,如果你倒了,你要伯父怎麼辦?”
“伯母她如果知道你這樣折磨你自己,她心裡會好受嗎?”
“葉嫵,你必須要堅強,你這樣一直逃避,不是辦法,快點好起來吧。”
她不知疲憊地說著,勸著,也不管葉嫵能不能聽得見。
這一晚,葉嫵一次也沒有醒來過,茱蒂在醫院陪了她整整一晚,而陸言書也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
第二天天矇矇亮,她持續兩天的高燒逐漸退了下去,那雙緊閉的眼鏡,緩緩睜開,目光空洞得像是一泓死水,壓抑著無盡悲傷,無盡悲痛。
脣瓣乾裂,色澤極淡,兩頰消瘦得幾乎凹陷進去,只是兩天的時間,她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沒有了以前的意氣風發,沒有了工作時的優雅、幹練,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靜靜躺在病牀上。
看著這樣的她,茱蒂和陸言書心裡愈發難過。
“我陪你出去曬曬太陽。”茱蒂強忍著淚意,推著輪椅想要帶她下樓,而陸言書則去了護士臺,爲葉媽處理身後事。
葉爸倒了,葉嫵倒了,其它的事,需要他全權處理。
藍白條紋的小號病服鬆垮的包裹著葉嫵的身體,花園裡時不時有清風拂過,她憔悴得好似隨時會被風吹走。
“葉嫵,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茱蒂蹲在她身旁,用力握著她的手指,淚眼婆娑的懇求道。
她依舊沉默,自從醒來後,她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彷彿與這個世界隔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肯走出來。
“你別這樣,伯母她已經走了,就算你再怎麼難過,也挽回不了啊。”她這個樣子,讓茱蒂怎麼能放心?才短短兩天,她就憔悴成這樣,再繼續下去,她會徹底崩潰的。
走了……
手指驀地攥緊輪椅的扶手,葉嫵死寂的眸子終於掀起一絲波瀾。
“我到最後也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她的聲音沙啞至極,每一個字吐出來,喉嚨就像是火燒一般疼痛。
忘不了,她忘不了最後與媽媽分開時的畫面。
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這種事會降臨在她的家人身上?是她做錯了什麼,纔會惹來這樣的報應嗎?如果是她的錯,爲什麼不懲罰她?
爲什麼!
無數個爲什麼纏繞在她的心裡,緊繃的面頰微微抽搐,全無任何一點血色。
“葉嫵,夠了,真的,不是你的錯,這只是一場意外。”茱蒂泣不成聲,她不忍看著葉嫵折騰她自己。
陸言書握著電話匆忙從門診大廳跑了出來,視線在花園裡來回轉動,終於在花壇旁找到了葉嫵的身影,快步朝這邊跑來。
“如果我沒有出門,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葉嫵喃喃低語道,她在說話,可她的語氣卻平靜得像是不起波瀾的死水,那雙眼裡什麼也沒有,彷彿再也沒有了喜怒,只剩下無邊的黑。
茱蒂鼻尖一酸,餘光驀地看見站在後方不遠處的陸言書,擦了擦眼淚,勉強擠出一抹笑。
“葉嫵,”陸言書擡腳走上前來,蹲在葉嫵身前,手掌蓋著她冰冷的手背,溫和如玉的面龐,此刻長滿青色的鬍渣,多了幾分頹廢與黯然,“警察局剛纔打電話來了,肇事司機已經被依法逮捕,你……你要去見他一面嗎?”
抓到了?
葉嫵緩緩轉動著眼珠子,渙散的瞳孔正在一點一點地聚焦,她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分辨自己剛纔聽到了什麼。
“去!”
甲殼蟲轎車疾速駛離醫院,陸言書一邊注意著前方的路況,一邊留心身旁副駕駛座上,沉默不語的女人。
茱蒂坐在後座上,將他偷窺的動作盡收眼底,眉頭不自覺皺緊,悄悄摸出手機,給自家老闆發了條簡訊。
【老闆,速來警局,調查有進展了。】
“誒,我記得從前邊十字路口拐道,可以抄近路過去。”茱蒂大咧咧地從兩個座位間的空檔探身過來,老闆不在,她更不能讓老闆的情敵抓住機會,必須要引開他的注意力才行。
陸言書睨了她一眼,茱蒂心頭一驚,以爲自己心裡的盤算被他看穿,不禁有些心虛。
二十分鐘後,轎車在警局前停下,他剛想爲葉嫵解開安全帶,抱她下車,誰料,茱蒂卻搶先一步跳下車廂,取代了他的工作。
“葉嫵,你慢點,我扶著你。”攙扶著人坐到輪椅上,她喘了口氣,擦了下額頭上的熱汗。
陸言書眸光一暗,一抹極淡的惱色掠過眼底。
他黯然的收回手臂,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般,優雅地下車。
“麻煩你在車上等候,這是葉嫵的家事。”他婉言拒絕茱蒂跟進去的舉動,用家事兩個字,將她隔絕開來。
“我是她的朋友,再說了,葉嫵現在這樣的情況,沒有一個女孩子在旁邊跟著,也不方便啊。”她纔不會給他與葉嫵單獨相處的機會呢,說什麼她也要跟著一起進去,“大不了你們和警察談話的時候,我站在外邊,這樣總行了吧?”
見狀,陸言書只能妥協。
兩人的戰火,葉嫵絲毫察覺不到,“他在哪裡?”
那個該死的司機,在什麼地方?
仇恨的火焰在眼底竄起,她蒼白的面龐逐漸變得猙獰。
“你等一下。”陸言書來到登記處,表明身份後,有幹警立即上前,“你是死者的家屬嗎?請跟我來。”
“我們走吧。”回到她身邊,推著輪椅跟隨著警察來到監控室,茱蒂在門外停下,豎著耳朵偷聽著裡邊的動靜。
監控室前方的單向透明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見審訊室裡所發生的一切。
監控視頻無死角的呈現著房間裡的畫面,一個紋著黑龍紋身,穿著白色背心的年輕男人被手銬緊緊拷在木椅上,兩名警察正在對他進行口供逼問。
談話聲透過審訊室內的麥克風傳到房間。
葉嫵死死地盯著玻璃內,素不相識的陌生男人。
是他嗎?是他害死了她的媽媽嗎?
攥緊的拳頭髮出咯咯的碎響,她的雙眼佈滿了一條條駭人的血絲,像是一隻即將失去理智的兇獸,隨時會撲上去,將她命名爲敵人的獵物狠狠撕碎。
“小姐,請你保持冷靜,我們請你來是爲了知道,你眼前的這個男人,”警察指了指玻璃內的司機,“你認識他嗎?”
“我不認識他。”葉嫵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道,她嬌小的身軀緊繃著,甚至隱隱發顫。
“你確定嗎?”警察又問了一遍。
“確定。”如果認識,她不可能不記得。
這個男人,爲什麼要害死她的媽媽?
彷彿知曉她內心的疑惑,負責審訊的警察蹙眉問道:“你爲什麼要開車撞傷死者張秀蘭?那輛卡車是你所屬公司載貨用的貨車,警方調查過你當天的工作安排,當天你並不當值,卻在頭一天晚上運完貨物後,並沒有按照公司規定將卡車開回公司,而是停在了你居住的公寓車庫裡,再在第二天,開車出現在事故發生地,如果不是早有預謀,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葉嫵屏住呼吸,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男人,等待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