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嫵放下筷子,轉頭看著電視,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竟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就是他!他害死了我爸爸!是他!”憤怒的家屬死死拽著被保安護在身後的男人,細長的指甲死死攥緊醫生的胳膊,痛哭流涕,“我爸爸死得好慘啊!”
“是小陸。”葉媽臉色頓時大變,似驚似慌。
被憤怒的家屬包圍的男人,不是陸言書還能是誰?
他此刻早已沒有了平時溫和的樣子,身上的衣服被抓得凌亂不堪,神色憔悴,臉色蒼白,羣情激奮的病人家屬,不顧現場保安的攔阻,一個勁的想衝上去,同他拼命。
“請問你們知道當時的情況嗎?”記者在人堆裡被推來推去,鏡頭有些搖晃,他試圖採訪家屬,但激動的家屬卻大聲叫嚷著,嘴裡怒吼著什麼話,場面一片混亂。
保安只能被迫將家屬與醫生隔開,護著他離開現場。
葉家一片沉默,葉爸葉媽一臉呆滯,似是被剛纔的畫面驚住。
“我臺將持續關注這起醫療事故,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病人不治身亡,我臺會聯繫院方,爲您做詳細報道。”畫面再度轉回直播間,主持人站在公正的立場,說道。
“怎麼會是小陸呢?”葉媽至今有些不敢相信,“醫療事故?小陸他可是主任啊,怎麼會發生……”
“媽,你別急。”即使葉嫵心裡的焦急不比葉媽少多少,但此刻,她卻不能亂,也不能慌,“或許情況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糟糕,很多病醫生也沒有辦法,你想想,家屬們在知道噩耗後,肯定會情緒激動,等他們冷靜下來以後,事情就會結束的。”
但真的會這樣嗎?
她隱隱有種預感,這件事不會輕易結束。
好不容易安撫好爸媽的情緒,葉嫵回到房間,立馬拿出電話,撥打陸言書的手機。
她撥了好幾次,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她不死心的一直撥打,足足十多分鐘,電話才接通。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急促的呼吸聲,從聽筒裡傳來。
“陸言書,你……還好嗎?”她擰眉問道,語調中藏著幾分不安,幾分緊張。
“是我害死了他。”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好似心裡有無盡的痛苦,“是我的錯。”
“你別這麼說!”葉嫵以爲他在爲病人的離世自責,急忙安慰:“你是醫生,不是救世主,醫生能做的很有限,你盡力了,可有些事不是盡了力就能挽回的。”
“不。”陸言書卻否決了她的花,“是我的錯,是我在手術中晃神,纔會不小心割斷他的心脈血管,導致他不治身亡,這都是我的錯。”
“嘶!”她下意識倒抽了一口涼氣,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病人不是因爲病情太重,才離世的?這真的是一起醫療事故嗎?
“我……我當時沒能專心……我靜不下心替他做完手術……好多血……好多血從他的胸口裡冒出來……我不停的止,可止不住啊……怎麼止也止不住……”陸言書恍惚地低喃著,一遍又一遍回憶著當時在手術檯上的情景,腦子一片空白,握著手機的手臂,不停地哆嗦著。
這雙手白皙、乾淨,但他卻總覺得上邊沾上了無數殷虹的鮮血,不論他怎麼洗,也洗不乾淨。
閉上眼,病人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樣子,就會在腦海中出現,如同噩夢一般,不管他怎麼逃,也逃不掉。
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講述,葉嫵的心揪成一團。
“陸言書,你給我冷靜一點!”她厲聲呵斥,“不要隨隨便便說出這種話啊。”
他究竟知不知道,這番話如果被人聽到,他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你在醫院等著我,不要接受媒體的採訪,更不要和病人家屬發生任何衝突。”葉嫵冷靜的說道,不是她太冷漠,也不是她太無情,而是她知道,在這種時候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掛斷電話後,她急忙出門,開車前往醫院,一路橫衝直撞來到醫院外,聚集的記者已被保安打發走,家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少醫生、護士聚集在門口,張望著。
她坐在車裡,看著車窗外家屬們痛哭流涕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將車停好以後,她特意繞過人羣,走進大堂。
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外邊的騷亂,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撥通陸言書的電話,詢問了他的位置後,急忙趕了過去。
那是一間內科的醫生辦公室,門外有保安站崗。
“我是陸醫生的朋友,想進去看看他。”葉嫵主動表明身份。
保安狐疑地盯了她兩眼。
“陸醫生桌上放著的照片似乎是她的。”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他們這才放她進去。
因爲害怕記者會混到醫院中來,每個靠近辦公室的人,都要接受保安的盤查。
“謝謝。”
推門進屋,昏暗的房間沒有開燈,唯有窗戶外折射進來的月光散發著朦朧的光線,辦公桌後,隱約能夠看見椅子上癱坐著的一道黑色身影。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但那股壓抑的感覺,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下意識放輕腳步,朝他走去。
“陸言書。”她輕輕喚道,眸子裡滿是擔憂。
“……”沉默,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她。
作爲醫生,他是失格的,犯下了無法挽回,無法彌補的錯誤,他沒臉見她,沒臉見任何人。
“你還記得,當年我離開C市,去巴黎時,你說過什麼嗎?你說,時間能改變一切,相信我,這件事會解決的,一定會。”葉嫵站在他的身邊,一字一字沉聲說道,“你現在再懊惱,能挽回嗎?能讓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嗎?你這樣子,只會讓在乎你的人,爲你擔心。”
仍舊是無邊的沉默,他低垂著頭,神色晦暗不明,猶如一隻把自己藏在堅硬外殼中的烏龜,龜縮著,不肯面對一切。
“陸言書,你不該是這樣的,與其在這裡後悔,你更應該做的,是去彌補!想方法做出補償!”葉嫵提高分貝,咬著牙,狠狠說道。
陸言書的身體微微一怔,黯然空洞的眸子裡,浮現出一道光亮。
她說得對,他應該去彌補,彌補因爲他而悲傷、難過的家屬。
“是我的錯,”他沙啞的嗓音在這安靜的房間裡響起,“我應該爲這件事負上全部責任。”
“你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做任何衝動、魯莽的事,你先跟我回去,等到外邊那些人冷靜之後,我們再來想辦法解決。”葉嫵的手掌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無聲的給予他勇氣,一如三年前,在她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他陪著她重頭來過一樣,現在換成她陪著他。
與愛情無關。
陸言書點了點頭,跟著葉嫵前往負一樓的停車場,開車離開醫院。
家屬並沒有發現他的離開,仍在醫院外大吵大鬧,要醫院交出主治醫生,爲這件事負責。
他們報了警,警方迅速出動,在對當時手術室裡的醫療人員進行過盤問後,確定這是一起醫療事故,主治醫生有無法逃脫的責任,立即出警,想要逮捕陸言書。
媒體持續關注著整件事的後續,打聽到這個情況,立即在網絡上大肆宣傳。
這兩年,國內有關醫生與病人家屬間的矛盾層出不窮,不少網民被煽動,爲家屬說話,聲討主治醫生,聲討仁心醫院,也有一部分網民認爲這種手術原本就伴隨著一定的危險係數,在不瞭解手術的具體情況前,不能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