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中。
其實玉無玦在午後便離開了,午後,阮弗卻一直在自己的府上。
此時此刻,永嘉城中已經是一片混亂,她站在一扇半開的窗戶面前,窗戶對著一片小花園,廊檐下的風燈,將小花園的場景照亮了一些,卻也看得並不太真切。
蕭風站在阮弗的身後,與阮弗彙報如今城內的情況。
阮弗聽完了之後,道,“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永嘉四個城門便全部被叛軍掌控下來,我竟不知,原來突雲營的戰鬥力有這麼強麼?”
這話,蕭風這個前身是江湖之人,如今只是阮弗護衛的人自然是無法回答的。
阮弗也不在意這一點,手指輕撫了撫身前窗臺,好似在思考什麼一般道,“宮門那邊傳回什麼消息?”
蕭風繼續道,“屬下剛剛得到消息的時候,嚴照正帶著大軍在攻擊朱雀門,只怕這時候,朱雀門已是岌岌可危。其餘三門……玄武門守衛最是森嚴,領兵的人是十將之二的魏存,已經在逼近,另外兩門,分別是董澤和蔡功。”
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消息的傳遞並沒有那麼快,阮弗聽罷,點了點頭,“嚴照是十將之首,最善於用兵的,朱雀門距離陛下的寢殿最近,嚴照攻打朱雀門,的確是恰當的安排,若是我沒有料錯的話,朱雀門此刻當已在嚴照的手中,王爺,應當已經出現在朱雀門處,只是,進入朱雀門之後,嚴照能不能跨過王爺再往內宮而去了,就另當別論了。玄武門……玄武門的魏存此人,是個細心之人,當年我曾觀察分析過楚王手下十個大將的作戰風格,魏存此人並不善於城戰,然玄武門直接對應前朝,地位之重要,與朱雀門旗鼓相當,比起用魏存去攻打玄武門,不若用別的人,我記得……十將之七的蒙徵,纔是十將之中最善於城戰之人,但是……”
分析到這,阮弗皺眉道,“蒙徵自何處?”
蕭風聽著她一句一句的分析,好像一切都已經瞭然於心一般,不由得愣了愣,但聞她突然有此一問,反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因爲傳回來的消息,並不全面。
阮弗微微皺了眉頭,不用蕭風回答,眼睛一瞇,好像已經想到了什麼事情一般。
“不對,蒙徵善於城戰,最好的用處,並非是用於攻打皇城,好鐵用在刀刃上,攻打永嘉和皇城的計劃,必定是冷崖進行安排,以冷崖的性子,應該用蒙徵來防範天玄軍纔是,天玄軍從東而來,東……”
蕭風接口道,“王妃,永嘉東門是五將彭山。”
阮弗瞇了瞇眼,“彭山的能力放在東門可不是好法子,冷崖……倒是慣會用這些假象來矇蔽敵軍,也許此時出現在東門上的是彭山,但是,彭山只怕只是一個幌子,真正守著東門的人,怕是蒙徵吧。”
“如此一來,天玄軍想要從東門進入,豈非是一場艱難硬戰?”蕭風沉聲道。
阮弗微微垂眸,又好像在想什麼,冷笑了一聲,“我原本也應當是如此認爲,只是……蒙徵是辰國地地道道將門出身的人,冷崖讓他去守著東門,未必沒有存了別的心思,倘若他知道皇宮將會發生一場關於高車族和中原的博弈,這東門能否守得住,還要另當別論的。”
蕭風神色一凜,阮弗此話落下,站在阮弗身後的他便猛地擡頭看向阮弗,眸色中帶著一股不可思議。
這幾日,蕭風雖並非對阮弗形影不離,卻也知道,阮弗並沒有太多什麼動作,可如今,她人在府中,對於外邊的情況也只是通過他們來得到消息而已,但是,憑藉得到消息,卻已經將形勢的大概瞭解透了。
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什麼東西,明白了爲何有人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可也僅僅是這麼一會兒的思慮,蕭風便垂下了頭顱,不再言語。
阮弗卻仍舊站在窗前,黑漆漆的夜空中,即便是濃雲密佈,她看不清楚那黑沉沉的天色,只是,微微鎖住的眉目,可讓人發覺她其實是在沉默之中思考著什麼東西。
這時候,冷嬤嬤匆匆而來,面上有些焦急,“王妃。”
阮弗神色才鬆緩了一些,“嬤嬤,何事?可是舞陽……”
冷嬤嬤點頭道,“王妃恕罪,老奴本不願來打擾王妃,只是舞陽郡主有些鬧脾氣……”
阮弗聞言,神色柔和了一些,道,“算了,我去看看吧。”
另一邊的院子,舞陽郡主正在自己的屋中,六歲的小女孩,身量比前年長高了一些,但還是充滿了稚氣,見到阮弗出現的時候,她一撇嘴,聲音便多了一些哽咽,“四嬸嬸……”
阮弗走上前去,小丫頭亮晶晶眼睛便蒙了一層水霧,一臉委屈地看著阮弗。
阮弗輕輕笑了一聲,坐在舞陽的旁邊,擡手以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淚水,“怎麼了這是,誰欺負我們舞陽了?”
舞陽郡主卻一頭扎進阮弗的懷中,看得旁邊的冷嬤嬤突然一驚,生怕舞陽撞到了阮弗的肚子,“王妃……”
阮弗搖了搖頭,失笑,“我沒事,嬤嬤不用擔心。”
她話纔剛剛出口,舞陽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清亮,院外的人都聽得輕輕楚楚。
一邊哭,小丫頭還一遍抽抽搭搭地道,“四嬸嬸,父王和母妃是不是要被壞人打,回不來了?”
阮弗聽了,卻是臉色微沉,但還是將舞陽從自己的懷中拉了出來,仔細小心地爲她擦掉因爲大哭而流出來的淚水,“舞陽怎麼會這麼說?”
逸王和逸王妃,並非是第一次夜晚的時候離開舞陽,往常從未聽逸王妃說過因爲他們的離開而讓舞陽出現這樣的情況,甚至今日逸王妃將舞陽送來了晉王府之後,離開的時候,舞陽的情緒仍舊是很好的,但是這會兒,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舞陽仍舊抽抽搭搭,“嬤嬤,嬤嬤說母妃再也不會回來了……”
舞陽抽抽搭搭地說著,雖然因爲哭泣而有些吐字不清,甚至也不能將事情說得太明白,斷斷續續的,但是,阮弗卻聽出來了,原是這小丫頭本來是被一直照顧自己的嬤嬤哄著睡下了,但是或許因爲是第一次住在晉王府中,因此有些不太適應和習慣,並不能很快睡著,卻聽到了外間嬤嬤偷偷與人說話的聲音,小丫頭聽到嬤嬤提及自己的母妃便留意聽了,結果卻聽到了自己的嬤嬤口中說出自己的母妃一定會別人所害之類的話。哪怕舞陽還小,不諳世事,但是卻已經學會了一些不在人前,哪怕是一直照顧自己的嬤嬤表露自己情緒的性情,因此鬧起了脾氣要見阮弗,卻在阮弗一來的時候便再也守不住道出了這些話語。
冷嬤嬤在一旁聽著,心中也是暗暗吃驚,“王妃,這……”
阮弗輕輕拍著舞陽的後背,柔聲道,“舞陽相不相信四嬸嬸?”
舞陽的眼睛紅紅的,猶疑了一下,還是認真地點頭了。
阮弗脣角升起一抹笑意,拿著帕子爲她細細擦眼淚,道,“那就相信四嬸嬸的話,母妃不會有事的,等舞陽睡一覺,明天天亮之後,母妃就會回來接舞陽回家了。”
舞陽咬了咬脣,好似猶豫糾結著要不要相信阮弗的話。
阮弗只含笑看著她。
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小丫頭還是點頭了,阮弗又細聲安慰了幾句,舞陽大約是哭累了,便慢慢睡下了。
阮弗這才這才臉色微沉地起身,“嬤嬤,今夜要辛苦你照顧舞陽了。”
冷嬤嬤神色嚴肅,“王妃放心,老奴曉得,必定會守好舞陽郡主。”
阮弗點了點頭,起身走出了院子,而在剛剛舞陽哭泣的時候,她便已經對著門外的蕭風打了一個手勢,她出來的時候,跟隨舞陽而來的嬤嬤已經被蕭風抓住了,此刻正在院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見到阮弗出來,她幾乎是大喊道,“晉王妃,晉王妃,不知老奴做了什麼事情讓晉王妃如此對待,舞陽郡主還要老奴照料……”
阮弗站在她幾步之外,冷冷看了她一眼,“舞陽郡主就無須你照顧了,本妃自有安排。”
“王妃,老奴奉了逸王妃的命令……”
不等嬤嬤說完,阮弗便居高臨下看了一眼被壓著跪在自己跟前地嬤嬤道,“你是高車族的人?”
嬤嬤聽見這話,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老奴不知晉王妃在說什麼。”
“是麼?”阮弗輕笑了一聲,“是你此時此刻告訴本妃,逸王妃身邊的殺手是誰,還是要讓本妃對你用一些特別的手段?”
聽到這話,嬤嬤大約是自知事情已經敗露,這下也不怎麼掩藏了,冷笑了一聲,道,“既然晉王妃已經知道了,王妃覺得,我還會說出來麼?”
“倒是硬氣。”阮弗冷哼一聲,而後看向蕭風,“一刻鐘的時間之內。”
蕭風明白,在嬤嬤還沒有反應過阮弗這一句“一刻鐘的時間之內”的時候,蕭風便點上了那嬤嬤身上的幾處穴位,嬤嬤當即僵硬在當場。
阮弗卻在這個時候退開幾步,臉色微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剛剛走了幾步,外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匆匆,但能聽得到出來並不紊亂,來人是無琴,“王妃,突雲營帶兵圍住了王府。”
阮弗冷笑一聲,“來得倒是快。”
“還請王妃避一避。”
阮弗道,“不必了,我倒要看看,帶兵來圍住我晉王府的到底是何人。”
無琴皺眉,“王爺說過……”
阮弗卻擡手阻止了無琴的話,人已經邁步往前了,晉王府的大門已經被火把照亮,外邊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層兵馬,個個皆是披著鎧甲,見到阮弗出現的時候,爲首的將領脣邊升起一抹笑意,拱手道,“晉王妃。”
雖是如此,但任是誰,都看不到他對阮弗的敬重之意。
阮弗掃了一眼這人,道,“將軍這是何意?”
“晉王妃,城中高車族人作亂,我等奉了陛下的命令,前來保護晉王妃,況且,末將聽聞此時此刻,晉王府殿下正是身受重傷的時候,更需加強維護。”那將軍站在衆人之前,笑著道。
“保護?本妃怎麼一點也收不到陛下的旨意?”
那末將繼續笑著道,“臨時受命,何況城中今夜的確混亂。”
阮弗冷笑了一聲,“是麼,若是本妃說,不需要你們呢?”
話已至此,這番話,原也只是那將軍的場面之話,按例來的先禮後兵,這等站不住腳的理由,任是誰都不會相信,更何況是阮弗。
而阮弗也一出現便態度冷硬,那將軍見此,也沉了臉,“既然如此,那王妃便莫要怪罪末將無禮了。”
他說罷,便後退了一步,朝著身後的人揮揮手。
而他身後的人,齊齊動起,朝著阮弗而來。
那將軍一邊後退一邊道,“末將勸王妃還是莫要負隅頑抗的好,據末將所知,晉王府的護衛與暗衛,加起來,最多也不過一千多人,末將的兵馬,可足足有五千人之多。”
“如此說了,本妃倒是要感謝你的一句提醒了?”
那將軍笑一聲,“自是不必,不過王妃放心,末將不會傷了王妃。”
阮弗眼底生涼,聲音不大,但是卻並非不會讓人聽不清,“一個晉王府竟勞動五千兵馬,既然如此,本妃便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她話音不大,卻足以讓那將軍聽得見,他脣邊的笑意僵住,就在這一瞬間的時間,便見晉王府的門內,飛快地閃出一條長鞭,長鞭如同自己帶著意識一般,纏纏繞繞竟往那將軍的門面而來。
那將軍也是武人一個,那長鞭直往他而來,他自是看見了,當即面色一驚但卻很快閃身避開了。
長鞭橫掃過去,將他胸前的鎧甲劈開了一條裂縫,火把映照之下,只見那長鞭上閃起一串串銀光,赫然是鞭上佈滿了倒刺。
盼夏大呵一聲,“想要對王妃如何,也要先看看姑奶奶的長鞭同不同意!”
那將軍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盼夏的身影,便見那長鞭的倒刺直往自己的門面而來。
突然的驚動,自是讓圍在晉王府外邊士兵躁動不已,那將軍一邊接著盼夏的迎擊,一邊發令道,“快,擒住晉王妃!”
話音剛落,便見黑夜之中傳來一陣聲音,夜色之中,一個青衣女子,踏著晉王府外圍的許多士兵的肩頭,飛快往晉王妃的大門而來,她手中一把青劍已脫鞘,一言不發,竟已經與長鞭追逐著那將軍的盼夏默契合作,齊齊往那將軍而去。
阮弗站在門前,身後是寸步不離的無琴,她脣角泛起一抹冷意,幽幽開口道,“本妃身邊的人,曾在千軍萬馬之中直取大將的首級如探囊取物,你算個什麼東西?”
話落,還未聽得大叫的聲音,躁動的士兵還沒有對晉王府如何,便見盼夏手中的長鞭一卷,那將軍的首級便已經被割下,一把甩在了第一排的士兵的腳下。
士兵聽從將軍的號角,如今,尚未出師,甚至他們還未曾對晉王府形成最後的威脅,將軍的頭顱便已經被割下了。
阮弗冷冷掃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頭顱,道,“即便是軍中大將,本妃也敢在沒有聖令的前提下,不問罪責,取其首級。”
一句話,擲地有聲,卻驚了所有突雲營的人。
阮弗的身影籠在燈火之中,雖是女子之身,甚至身上並無代表晉王妃的那一身威嚴的袍服,可她一站在那裡,便讓這些人臣服,畢竟,當她還不是晉王妃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人,軍中的人也早有耳聞,而在他們圍住晉王府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將領卻已經這般在他們身前被斬首,羣龍無首,加上親眼見識的這份手段,他們不得不驚慌。
阮弗道,“王爺早已在宮中等待突雲營的到來,負隅頑抗的是諸位,而不是被本妃,突雲營是曾是跟隨楚王保家衛國的兵馬,如今卻淪爲被別人利用的棋子,所謂防範高車族,你們不過被人利用,幫助高車族人起事罷了!”
她話音落下,便聽得一陣躁亂的聲音,阮弗瞇了瞇眼,這些人明顯已是衝動之意。
她有自己的目的,突雲營是一個團體,若是能夠借用這些人的力量在突雲營中做些什麼,或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正如此想著的時候,忽而,耳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笛音,阮弗見此,猛地一轉頭,便見在重重士兵的身後,不遠處,一個戴著寬大的氅帽的人正在夜色中漫步而來,而他的前後左右,跟著四個面無表情的,以黑衣裹身的男子。
笛音悠揚,但是,那人在不遠處停下來,笛音頓住,他一手揮開頭上的氅毛,露出一張即便在昏暗之中也讓阮弗覺得熟悉的身影——公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