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對南華皇宮的熟悉程度,除了守護皇宮的護衛(wèi),以及南華皇室中人,阮弗敢說自己必定是這世上最熟悉它的人,甚至,便是南華皇室中人,也未必有她這般熟悉。
從前世到今生,看起來隔了一輩子,但是,對阮弗而言,不過也只是五六年的時間罷了。
南華皇宮的宮廷並沒有什麼變化,或許,只是當(dāng)初她葬身火海的那一處宮殿廢掉了,變成了斷壁殘垣而已,其餘的,宮道依舊是當(dāng)初的宮道,便是那守門的人,只是容顏多了一些歲月的痕跡,其餘的,竟也沒有太多的變化。
她走在辰國使者的隊伍之中,站在玉無玦的身旁,與他一起往南華宮廷的含章殿走去,那裡是每一代帝王會見別國使者的地方,只是,見著這宮中的景色,心中卻是升起一陣唏噓之意。
至少,在六年前,她認(rèn)爲(wèi),倘若自己再回到南華,再回到這宮廷之中,心中定然是無法平靜的,只是如今,真正走在這宮道上的時候,方纔知道,自己竟是這般平靜。
往事如煙,前世繁華,果真夢一場?
確然,她心中還有恨,但更多的還是一種慶幸,重生一世,再來一次的人生,並不全然是爲(wèi)了復(fù)仇,上天既如此眷顧,讓她孟氏的靈魂不息,她便不會白白浪費這一生的歲月。
玉無玦就站在她的身旁,兩人雖是平步往前走著,阮弗面上也並沒有什麼聲色的變化,但是,他內(nèi)功深厚,輕易便能覺察身邊之人氣息的變化,何況此人還是阮弗,還是他掛心的人,因此,大概能夠明白阮弗心中在想什麼。
南華皇宮,他是未曾來過的,少年時候,戰(zhàn)場上與那風(fēng)華豔豔的女子的對陣,也不過是鮮少的幾次而已,甚至兩人連面都未曾見得上,只是,戰(zhàn)場上的第一次失利,竟然是輸給了一個女子,那時候他心中還有無限的驕傲,又怎麼能夠容忍?
可彼此之間的交鋒,卻是那般酣暢淋漓。
他的桀驁,她的驕傲,那個素未蒙面的敵國女子,卻屢屢讓他在暗夜的夢中想起孩童時期的母后,那是他此生唯一歡實的日子,只可惜……都已經(jīng)過去了。
而後便也不知如何,與她對陣,便成了少年時期最寫意的歲月,待到後來,知曉她是誰,她嫁與誰,戰(zhàn)場上再也不見那般寫意的歲月,他只覺得心中悵然無比,直到聽聞南華孟氏慘案,一切便都結(jié)束了,他以爲(wèi)結(jié)束的是少年的某段歲月,後來才知道,結(jié)束的是自己人生的一段妄念。
但妄念結(jié)束,某些意料之外的東西卻在肆意瘋長,無可控制。
直到今日,他依舊不知她的模樣,但是,已經(jīng)足夠了。
他定是要撕開天地的裂帛,酬她一個盛世的心魂牽絆。
兩個同步契合的身影,不同的思緒,同樣的堅毅,卻從今日起,掀開這天地大統(tǒng)的一角。
……
……
“辰國晉王見過南華皇。”
“辰國濟王見過南華皇。”
“辰國十二皇子見過南華皇。”
“辰國御書房同知阮弗見過南華皇。”
四道聲音,連續(xù)響起。
在四人的身後,還跟著一衆(zhòng)辰國的使臣,雖是不必一一自報上家門,但是看起來,卻有著一股儼然的氣勢。
含章殿裡,南華的大臣們見到幾人進來的時候,視線已經(jīng)齊刷刷地往幾人身上看過去了,玉無玦這等人物,在中原早就名聲大盛,但是在場的人卻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對他自然是諸多好奇的,想要知道這究竟是什麼人物,至於阮弗,不論是她作爲(wèi)辰國唯一的女官,還是她以孟長清的名字在中原遊走多年,做事詭異而無法讓人深思,至此留下大名,都讓在座的人紛紛探頭觀望。
皇甫彧坐在上位,見著一衆(zhòng)年紀(jì)平攤下來,或許還不過而立之年的辰國使者,眼角的笑意,卻怎麼也達不到眼中,笑道,“晉王,幾位王爺及阮同知有禮了,快請賜座。”
隨著皇甫彧聲音落下,辰國的的一衆(zhòng)使臣也紛紛坐到了原先便已經(jīng)爲(wèi)他們準(zhǔn)備好的桌椅上。
雖說是會面,但也不過是別國使者來了之後,進宮來做一番官方的表示,表示己過已經(jīng)到達,如此,也避免了在沒有會見該國國君的時候發(fā)生一些麻煩事情而變得棘手不好解決,或者是讓人懷疑你有別的什麼目的。
因此,這場會面,只爲(wèi)見面,並不爲(wèi)任何事情。
待玉無玦與阮弗等人坐下之後,皇甫彧才笑道,“晉王此番也是第一次來南華,若是有招待不週之處,還請派人與朕說說。”
玉無玦脣角泛著一抹華貴清潤的笑意,聞言擡眼看了一眼皇甫彧,“好說。”
皇甫彧見此,目光看向阮弗,卻是多了一些打量,似乎是笑著道,“民間已有耳聞,孟長清學(xué)富五車,腹有經(jīng)緯之才,朕原先一直在想著,這般人物究竟是何人,如今一見,朕方方纔信了,阮同知這般人物,時間稍有,朕還是第一次見到。”
第一次?阮弗淡淡一笑。
這是六年來,第一次再見皇甫彧,這個熟悉的皇宮沒有對她產(chǎn)生任何影響,但是,皇甫彧那張如同覆了一層面具一般的笑臉,卻讓她倏然想起了宮中大火燒身的那一夜,那個俯身看著他,眼中只有猙獰,再不見此時儒雅的皇帝,她心中,終究是不夠平靜的。
不夠平靜到想要上前撕開他他這張臉,好叫天下人看看他是如何薄情寡義,忘恩負義。
可她最後也只是笑道,“阮弗以爲(wèi),陛下對阮弗當(dāng)不會如同別人一般覺得好奇才是,畢竟,誰人不知,當(dāng)年孟氏嫡女在南華獵獵風(fēng)華的歲月。”
她這麼直接一開口就提起了讓在場的所有臣子都臉色大變的人,讓大殿中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滯,便是皇甫彧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阮弗這話雖是輕飄飄,但是玉無玦卻知道,她心中已經(jīng)是不平。
果不其然,皇甫彧還沒有說什麼,便見殿中一南華大臣當(dāng)先站起來,怒向阮弗,“阮同知只怕不知,孟氏在我南華是罪臣,何來孟氏嫡女之說,乃是孟氏叛國者。”
阮弗眼中倏然劃過一抹冷意,還未開口,玉無玦淡淡的聲音便已經(jīng)響起,“這位……”
他又頓了頓,好像是因爲(wèi)不認(rèn)識眼前這明顯穿戴著丞相朝服的大臣一般,“這位大人,是不是不將本王放在眼中,我朝御書房同知不過是說了一句話罷了,你便這般怒顏相對,恐慌我朝官員,還是,陛下對我辰國的敵意竟如此明顯?”
這話說得雖是懶散,但是從玉無玦的口中輕飄飄說出來,卻讓皇甫彧不心中升起一個警鈴,淡淡看了一眼許懷聞,笑著道,“晉王誤會了,只是,丞相只是在提醒阮同知一些事實而已。”
許懷聞眼見皇甫彧的暗示,只得掩下自己的情緒。
“陛下,恕本皇子不解,你們這南華朝堂也真是夠亂的,不過一個臣子,竟然也敢在皇帝的面前這般呵斥來國使者,這若是在我們辰國,早被父皇廢了。”
許懷聞聽此,眼角一縮,皇甫彧的面色,也升起了一些暗沉。
許懷聞趕忙拱手道,“陛下,老臣失禮。”
皇甫彧淡淡看了一眼許懷聞,笑道,“朕知曉丞相的用心,只不過,既然晉王不喜,丞相還需給阮同知道個歉纔好。”
許懷聞臉色一變,但是,另一邊,南華朝中卻有另一個大臣的聲音響起,“陛下,萬萬不可,孟氏確然是叛國者,丞相之舉,不過是向晉王等未知之人言明我南華的情況,乃是維護陛下聖意,何錯之有?何況阮同知看起來安然無恙,何曾被驚嚇?”
他語氣中還有一些輕蔑,顯然是不相信的。
阮弗聞聲,擡眼去看那人,除了一開始的時候,此時已經(jīng)壓下心頭的那一抹不平靜,此番回到南華,還不知要從多少人口中聽到孟氏乃是叛國者這樣的字眼,若是一開始的時候便忍不住了,這些年,又何必如此?
那人是一個約爲(wèi)四十多歲的大臣,本姓曹,阮弗是認(rèn)得的,前世的時候,那人的職位,也不過是一個侍郎之職,如今看著朝服,儼然已經(jīng)是三品官員之身,她當(dāng)時還覺得此人不堪大用,建議皇甫彧不用此人,如今看來,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皇甫彧的人了。
因此,阮弗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大人不是阮弗,又豈止阮弗未曾被丞相這番言辭嚇到?”
雖是這麼說著,可她哪裡表現(xiàn)出一點被嚇到的樣子了。
曹大人見此,瞇眼看著阮弗,“本官聽聞,阮同知尚未入朝之前,在外的便一直以孟長清爲(wèi)名行走,不知,這孟長清背後可有緣故,難不成,阮同知與孟氏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
他這話一出口,辰國使者這邊便不願意,也不等玉無玦等人出聲,林秀便當(dāng)先站起來,“南華陛下,貴國這般針對辰國,不知是南華朝臣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是陛下看不起我辰國還是有意欺辱?”
這一聲質(zhì)問,確然是嚴(yán)重了。
玉無玦是在場之權(quán)最大的人,卻也不阻攔林秀,只看了看皇甫彧,“本王看,陛下確然是要在本次會盟中,破壞兩國友好了。”
兩國哪裡來的友好,皇甫彧皺眉,“曹大人,妄斷之言毋出口。”
但是,辰國的使者對此並不滿意,他們身在辰國,自然不知道南華孟氏案子的內(nèi)情究竟如何,雖然一直以來都聽說孟氏忠於南華,與辰國昭烈帝之間演繹也是君臣佳話的範(fàn)本,但是不論如何,孟氏一族在南華既然已經(jīng)被蓋上了叛國的罪名,又豈能容許他們這般亂說。
阮弗脣角升起一抹冷笑蔑之意,“曹大人倒是盡職盡責(zé),只是,若是阮弗沒有記錯的話,昭睿皇后的封號卻一直都在,今日,曹大人情緒如此過激,不僅妄斷在下,辱我辰國,還這般當(dāng)?shù)畛鲅圆贿d,不知是太不把我辰國放在眼中了,還是太不把貴國陛下放在眼中了。”
孟氏雖是被皇甫彧下來叛國的命令,孟阮雖然也葬身火海,死無全屍,但是,皇甫彧爲(wèi)表深情與感念孟氏當(dāng)初的輔助之因,並沒有將昭睿皇后的封號抹去,阮弗聽著只覺得諷刺,但是,如今,倒也成爲(wèi)意外的一把劍。
皇甫彧聞言,果然臉色不好,而阮弗知道,他最忍受不了的,便是有人挑戰(zhàn)自己的權(quán)威。
那曹大人見此,趕忙道,“陛下,臣失言。”
“若是阮弗沒有記錯的話,曹大人身上的官府,乃是禮官之服,如今……”她搖了搖頭,頗爲(wèi)惋惜。
分明是禮官,但是卻知法犯法,實在是讓人不想不收拾啊。
更何況……阮弗端著茶杯喝茶的手一頓,眸中劃過一抹暗芒,何況這人在當(dāng)年的事情中,可是充當(dāng)了不少重要的角色呢。
玉無玦冷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聲音帶了些輕蔑,“看來,曹大人是覺得南華與辰國兩國之間,太過安靜了。”
皇甫彧臉色已經(jīng)不好,“曹方不敬來使,官貶三級,從直通郎。”
皇甫彧話以出口,曹方便撲通一聲跪下,到了他這個年紀(jì),被從三品官員貶爲(wèi)一個從六品的文散官職直通郎,有何顏面?日後又還能如何接觸權(quán)利的中心。
便是許懷聞也面色大變,“陛下!”
皇甫彧雙眸微沉,“丞相。”
許懷聞恍然明白了什麼,猛地看向阮弗,卻是什麼都沒有再說了,這個女子,踏入南華皇宮的第一步,還什麼都沒有做,便這般斷了朝中一個三品官員的前程,斷了他許懷聞的一個左膀右臂。
他這般看向阮弗,阮弗倒是神色坦然,只是,玉無玦輕飄飄開口道,“丞相這般看著我辰國的御書房同知,難道是要效仿曹大人行恐嚇之事?”
許懷聞面有隱忍之色,沒有出聲但也臉色不好地轉(zhuǎn)開了頭。
曹方被罷免了,但是,其餘的朝臣卻也不會有人出來爲(wèi)他求情,曹方的確是自尋死路,只是,如今,這些人也終於見識,阮弗年紀(jì)輕輕爲(wèi)何就能名動中原。
接下來的會面,倒也沒有再發(fā)生什麼事兒,這般會面,持續(xù)了大概一個時辰的時間,最後,皇甫彧宣告了五日之後在宮中設(shè)宴爲(wèi)各國使者接風(fēng)洗塵,這幾日,讓玉無玦等人好好觀賞華都風(fēng)情人物便作罷,而阮弗等人便離開南華皇宮回到驛館中了。
待阮弗與玉無玦離開之後,朝中也散去了,大殿之中也只剩下皇甫彧與許懷聞。
對於剛纔的事情,許懷聞還是耿耿於懷的,“陛下……”
他還想要勸說些什麼,但是,皇甫彧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都,“丞相不必再說,曹方今日的確是過了。”
皇甫彧顯然已經(jīng)表示出了毫無回寰的餘地,許懷聞聞言,忍了忍,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道,“陛下,辰國此次,是來者不善。”
皇甫彧冷笑一聲,“丞相是今日才知道辰國來著不善麼?”
想起剛纔的會面,皇甫彧瞇了瞇眼,阮弗的神色,他看不出來到底是她對孟氏的事情一點感覺也沒有,還是掩藏太深,還是真的不介意,但是顯然他看出來了,辰國的使者是站在這件事之外的,只存在了維護阮弗的心思,若是這般的話,倒是不好判斷了。
“只是可惜了,阮弗這般人物,不能爲(wèi)我南華所用。”
許懷聞聞言,心中大驚,“阮弗不過是陰詭之士,何堪大用?”
皇甫彧瞇了瞇眼,好笑道,“陰詭?丞相,能成大事者,誰的心是良善的?”
許懷聞心中一個咯噔,皇甫彧卻已經(jīng)道,“罷了,丞相先回去吧。”
“是……”許懷聞應(yīng)了一聲,退下了。
後邊,棲鳳宮,許玥已經(jīng)通過宮女之口,聽聞了前朝的事兒,聽完了之後,道,“陛下真的爲(wèi)了那位阮同知降了曹方的職?”
“是,娘娘。”
許玥瞇了瞇眼,沒有出聲,阮弗,她雖是在深宮,但父親乃是丞相,家長兄長皆在朝中任用要職,她也不再是當(dāng)年什麼都不知的小女子,自然早有耳聞阮弗此人的行事作風(fēng)。
這女子風(fēng)華獵獵,像極了當(dāng)年的孟氏嫡女,而她也知道,自孟氏不在之後,她反倒是成了皇甫彧心頭的一抹硃砂痣,而如今阮弗的出現(xiàn),也讓她想起了當(dāng)年那個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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