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閣裡,阮嫣聽完了醉兒的話,脣角升起一抹不屑地笑意,慢吞吞地道,“去告訴娘,這件事,按照父親的話來做就是了,左右不論是溫郡王府還是咱們右相府,缺了那些東西,到了如今難道還立不起來不成。”
“只是,難道我們就如此簡單退步麼?”深深瞭解自己的小姐,醉兒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
阮嫣嘆了一口氣,“看來,我的這位大姐姐不太瞭解父親的性子,父親是什麼人,最不喜歡別人忤逆他,這件事明顯是戳到了父親的痛處,若是我們還這般步步緊逼,父親只會更加不高興,但是若是我們退步了,父親只會將這份不高興轉移到淺雲居那邊去,只會越發對我們感到愧疚。”
“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夫人。”
“去吧。”阮嫣勾脣道。
淺雲居里,阮弗聽著盼夏繪聲繪色地將溫氏著人將府中擺放的玉器都收集起來,臉色難看的樣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神色並沒有太多的波動,這些也全當是在耳中過了一遍就罷了,不過盼夏可不是這樣,對於溫氏沒有將福壽院的東西收起來,還是感到不滿。
阮弗輕輕翻過一頁書卷,笑道,“福壽院裡如今住的是老太太,溫氏只怕巴不得就把東西往福壽院裡放,就算是解解氣也不會動的。”
“那不是很可惜了麼?”盼夏語氣可惜地道。
青衣端著茶進來放在阮弗的旁邊,聽了盼夏的話,也忍不住掩脣笑道,“有什麼好可惜的,天天見那些的還不是夫人?最後不定要誰心裡不痛快呢。”
盼夏聽此,雖然心中還有不滿,不過面上也總算勉強認同了。
正說著,院外傳來一些聲音,守門的丫鬟已經匆匆進來,“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阮弗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書卷,一邊道,“請二妹進來吧。”一邊走到了主屋的外廳。
扶著阮嫣進來的醉兒面上有些不高興,連姐妹之間進個院子都要通傳,因此全程看著淺雲居都是一副誰欠了她什麼的樣子。
“大姐姐的院子可真難進。”阮嫣似乎只是貌似無意地打趣了一聲。
“畢竟這院子可是我回來不久就遭了賊,不嚴著防範一點,也住得不安心不是麼?”阮弗笑道。
阮嫣面上的神色一僵,不過還是笑道,“大姐姐說得是,嚴著一點也是好的。”
“二妹坐吧,不知二妹今日來淺雲居,所爲何事?”阮弗掃了一眼神色黑沉的醉兒,“盼夏,也拿一張椅子過來這這位醉兒姑娘坐坐吧,瞧瞧這臉色,淺雲居怕是要薄待她了。”
醉兒神色一驚,忙到,“醉兒不敢。”
阮弗只無言笑了笑,輕輕掀起茶蓋,抿了一口茶水,動作之間自然流暢,可無形之中卻是透著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壓,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女王一般。
阮嫣還想要說什麼的,神色也是微變,稍微側過頭,“出去!”
醉兒忙彎了腰,神色有些驚恐,“是……奴婢告退。”
待醉兒離開之後,阮嫣方纔笑道,“嫣兒管人管得不好,讓大姐姐見笑了。”
阮弗淡淡一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耗著,卻也沒有主動要說些什麼。
阮嫣見此,眼神之中有片刻的不虞,兩人之間存在了一股淡淡的僵硬的氣氛,喝了一盞茶之後,阮嫣纔打破了沉默,語氣嫣然,似乎前一刻鐘尷尬的沉默完全不存在一般,笑道,“這三月,姐姐都在宣慈寺爲祖母祈福,說來我們也已經三個月沒有見過面了,我身子不好,平日也不怎麼出院門,自大姐姐回來之後我們便鮮少說話,三妹又還小,日後,嫣兒常來,還希望不要叨擾了大姐姐纔是。”
阮弗只輕輕撫著手中的茶杯,“三妹既然身子不好,好好在院中修養就是了。”
阮嫣想不到阮弗會如此乾淨利落,毫不客氣甚至可謂明白直接的拒絕了自己,面上閃過一抹驚愕,而後眼只快速閃過一抹悽然,“嫣兒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有些遭人嫌。”
阮嫣其實生得很美,加上病弱的原因,皮膚白皙接近透明,透著一股淡淡的羸弱之感,可偏偏又不止羸弱,或許是因爲自小養成的求生意識,讓她看起來除了讓人覺得楚楚可憐的羸弱之感外,還有那一股堅強,隱隱之中,反倒更惹人憐惜了。此時此刻,坐在阮弗對面,這般略帶悽楚和不屈的模樣,任是誰看在眼中,都要忍不住心生愛戀,疼惜一番了。
可男子與女子畢竟是不一樣的生物,阮弗也不是心腸慈悲的菩薩,加之對阮嫣更沒有所謂的好感而言,對於此時此刻的阮嫣,連憐憫也說不上了,何況,她知道阮嫣並不是自卑敏感的人,否則她也不會成爲與天生比她有優勢的鳳沫染一樣的永嘉雙姝了,可卻這樣仗著“我身子不好所以你要對我好”的模樣在她面前出現,是想要如何?
似乎是笑了一聲,阮弗放下手中的茶杯,已經有了逐客之意,“二妹今日來,就是爲了跟我說你很討人嫌,討到整個永嘉不知多少人只要你一聲同意就能踏破右相府門檻的地步麼?”
阮嫣一愣,“大姐姐……你……”
阮弗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慢悠悠地道,“有時候我真覺得,二妹,有些不像是夫人親生的女兒。”
就算溫氏是繼室,可曾經也是溫郡王府的嫡親的郡主,什麼樣的教養不是按照未來府門的當家主母來的,哪怕年輕的時候也曾任性刁蠻心狠手辣過,甚至與阮嵩茍合,但是……恐怕也沒有阮嫣這樣類似於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小家子吧?
“大姐姐說笑了,嫣兒還小,哪能學到娘十分的氣度。”阮弗分明已經看到了阮嫣眼中升騰起來的怒氣,只是,這會兒,不過是片刻的時間,便見她眼中的怒氣漸漸降下去,神色雖是還有片刻的僵硬,可卻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好一個忍耐力十足的女子,阮弗不得不在心中感嘆一聲。
只見阮嫣已經笑道,“其實也無事,嫣兒給大姐姐送了一些點心過來,這是錦香樓的大廚劉先生做出來的點心,平日裡極爲難得,嫣兒看著不錯,平日裡看大姐姐似乎喜歡甜食,便拿了一些過來。”
阮弗微微瞇眼,她喜歡甜食,並不是一件表現得很突出的事情,跟她相處過的人,若是是長時間相處,加上細心,恐怕都不會那麼容易讓人覺察,沒想到,阮嫣的心思倒是細膩。
不過……也太細膩了一些。
瞟了一眼盒中的幾盤點心,倒是個個都精緻,錦香樓大廚劉先生,在永嘉也算是聞名的了,阮弗自然聽說了,不過見此也只是淡淡一笑,“有勞二妹了。”
阮嫣眼中閃過一抹類似於放鬆的神色,“嫣兒知道大姐姐定會喜歡,日後若是再有,也多拿一些來給大姐姐。”
說著已經拿了一小盤出來,“大姐姐回到了永嘉之後怕是還沒有嘗過吧,嚐嚐看味道如何?”
阮弗看了看拿出來的點心,又看了看阮嫣,在阮嫣略微期待的神色中,伸手拿起了一小塊花糕,卻是沒有立刻放入口中。
阮嫣似乎也不在意一般,也自己拿起了一塊,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大姐姐可不要取笑我分明是拿來給你吃,自己卻不客氣了。”
阮弗淺笑一聲,“怎麼會?”說著也拿著手中的花糕往自己口中送。
卻是這個時候,外邊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四少爺,四少爺,你不能……”
外邊的丫鬟根本攔不住急匆匆往裡面跑的阮明軒,不一會兒,阮明軒便跑到了阮弗與阮嫣所在的屋子,阮弗聽到聲音的時候已經站起來,往門外走來,便見身後的丫鬟正忙跑過來,看到阮弗的時候面上升起歉然,“小姐……”
阮弗擺擺手,“沒事,你們先下去吧。”
說罷,便拉著阮明軒,笑道,“小軒怎麼過來了?”
這還是自她離府回來之後小軒第一次來淺雲居,她可還記得當初說是去宣慈寺祈福的時候小男孩因爲捨不得抱著她默默流淚的樣子。
許是跑得太急了阮明軒的額頭上還出了一層汗,也是,如今正是大熱的天氣,將近午時,從春芳院跑過來,也的確是太熱了,阮弗正要盼夏拿一張帕子過來給他擦一擦汗溼的臉,卻見小男孩眼睛在屋裡轉了轉,似乎是尋找什麼,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把掙開了阮弗,朝著阮弗與阮嫣所在的桌子跑過去,將阮嫣拿來的點心一股子全部砸在了地上,甚至還用腳全部踩爛了。
對於他的動作,在場的人面上全部升起驚愕,便是阮弗,也皺了皺眉頭,阮嫣眼中的驚愕很快就消失,取代的是毫不掩飾的不快,“四弟,你這是怎麼回事。”
阮明軒根本不能說話,自然不會回答阮嫣的話,只惡狠狠地警惕地盯著阮嫣看,如同一隻等待攻擊敵人的小獸一般。
可阮嫣知道這點心裡面,有些什麼東西,不快的神色,很快變了,直看得阮明軒眼中漸漸升起驚懼,卻依舊強硬地看著她。
阮弗瞇了瞇眼,往前走了幾步,笑道,“小軒怎麼了,怎麼把點心都打碎了?”
她語氣裡半分責怪都沒有,阮嫣自然是聽出來了,“大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嫣兒拿著點心過來,莫名其妙被四弟打翻在地,四弟是對二姐姐有什麼不滿不成,還是大姐姐對嫣兒不滿?”
阮弗笑了笑,“二妹的帽子,是不是……扣得太早了?”分明是帶笑的語氣,可阮嫣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邊已經帶上了厲色。
阮明軒卻是不管,眼見阮弗要走上來,只匆匆拉住了阮弗,不讓她再靠近阮嫣,張了張口想要發出什麼聲音,卻是什麼也發不出來,可不管是誰看了都能知道他動作之中對阮弗的維護。如此一來,更是看得阮嫣眼神複雜,盯著阮明軒眼中似有所思。
阮弗低頭,看了看維護自己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纔到自己腰身的頭頂,笑道,“小軒是不是想告訴姐姐,點心不能吃?”
阮明軒只猛的點頭,一遍點頭還一遍兇狠地瞪向阮嫣。
阮弗轉頭看向阮嫣,“小軒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要告訴我點心我不能吃而已。”
阮嫣面上不好看,“這是錦春樓的點心,有什麼不能吃?我剛剛不也吃了麼?難道嫣兒還會害大姐姐不成?”
“二妹吃得了的東西,別人卻未必也能吃得了,二妹身子弱,需要大補的,我卻不需要。”阮弗語氣微冷道。
阮嫣神色一怔,“大姐姐,嫣兒……”
阮弗勾了勾脣,“是藥三分毒,你說是麼,二妹?”
最後看著阮嫣神思不定地離開了淺雲居之後,阮弗才掃了一眼地上的點心,“青衣,收起來,拿去看看,裡面到底摻雜了些什麼?”
青衣眼中劃過一抹冷芒,“是。”
錦春樓點心,是不會出問題的,阮弗雖然不是醫者,可這麼些年,也不是完全不懂醫理,加上與玉無玦在深山中的那些日子,也不是全然沒有跟沈老爹學到什麼東西,多少還能聞到點心裡淡淡的藥香味,再說了,阮嫣無緣無故與她敘舊,送了一盒點心,她的心要有多大才會覺得這一切,很姐妹情深?
廳中又恢復了乾淨整潔,阮弗才拉著阮明軒坐下來,小男孩眼中還有一些擔憂,可阮弗剛纔的話,卻也讓他安心了不少,他就知道,姐姐那麼聰明,肯定不會輕易上當受騙了。
阮弗看著低頭不語的小男孩,笑了笑,“小軒怎麼突然跑過來的?”
阮明軒用手不太熟練地比劃了幾下,雖是不太熟練,阮弗卻也看明白了,她先前拿過一本手語的書給阮明軒,讓他先自己看著學,如今三個月過去,倒是小有所成,只怕他也不太明白,只說了點心不能吃,吃了不好之類的,卻也說不出更多了。
阮弗摸了摸他的頭,“小軒很聰明。”
阮明軒咧嘴笑了笑,而後又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麼,阮弗大概知道是什麼意思,“小軒要找紙筆麼?”
盼夏已經拿著筆墨過來,“四少爺要寫什麼?”
阮明軒眼前一亮,趕緊上前,拿著筆墨放在桌上再在白紙上寫下了幾個字,“二姐病,要血。”
筆力不足的字看起來不是很好,若是一般人,只怕也是看得不太明白,可阮弗看了,卻是瞇了瞇眼,盼夏也是一臉謹慎地看向阮弗,阮弗揮揮手,盼夏便將阮明軒寫過字的這張紙抽了出來,摺疊好,以備毀屍滅跡。
阮明軒寫得不明白,表達得更加不清楚,阮弗將他留下,慢慢引導他說出了一些什麼,才知道是他在私下聽到了溫氏與阮嵩的話,談及阮嫣的身體的時候捕捉到了一些什麼信息,只是可能他人還小,並不能完全知道阮嵩與溫氏說的是什麼,只知道,他們要對自己的姐姐不利,因而才一聽說阮嫣來了淺雲居就這般不管不顧衝了過來,甚至還不惜將阮嫣送來的東西全部砸在了地上。
阮弗心中噓噓一嘆,心中更多了幾分冰冷,留下阮明軒吃了午膳之後才叫盼夏將他送回春芳院,眼見小男孩離開的時候眼中的擔憂只得安慰了他幾句。
另一邊,紫嫣閣中,醉兒與阮嫣回到了院中之中,阮嫣面上的陰鬱就沒有消失過,醉兒的聲音帶著一些不確定,“小姐,春芳院那邊?”
阮嫣瞇了瞇眼睛,“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麼,不過看起來,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你注意看看,若是還有別的什麼動靜,春芳院,也不必留了,爹爹是不會反對的。”
醉兒心中一驚,卻還是應聲道,“是。”
阮嫣在軟塌上坐下來,閉了閉眼睛,在睜開的時候,眼中只劃過一抹更爲堅定的瘋狂的神色。
她要活著,爲了自己,也爲了那個男子。
晚間的時候,青衣將點心查詢之後的結果彙報給阮弗,阮弗聽了之後,若有所思,“都是滋補的藥材,尤其是對血液很有益處和淨化的作用?”
青衣道,“大夫是這麼說了,查了幾家,都是得出一樣的結果。若是長期食用,對身子並無害處,反倒會越來越好。”
阮弗點了點頭,眼中淡淡的流光閃過,“阮嫣需要補藥,也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她的身子需要淨化血液麼,任何身子需要補藥的人,也不該是淨化血液這樣的。”
青衣藥中閃過幽光,“只怕,這是給小姐用的。”
阮弗笑了一聲,“我的血?看來,不僅僅是我們回來的目的不單純,想讓我們回來的人目的就更不會單純了,不過我倒想知道這件事的始末究竟是如何的,青衣,去查查吧,本以爲阮嫣的病也不過如此,現在看來,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啊。”
青衣應了一聲,眼中劃過眸中堅定,任何想要對阮弗不利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阮明軒今日來了這一出,必然會引起該有的警覺,阮弗最後還是讓盼夏多注意春芳院那邊的情況,甚至還從外邊調派了一個丫鬟進去,若是小軒真的知道了什麼,被有心之人覺察了,恐怕還是要對他不利。
不過,這件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反倒是右相府之中又隱隱的暗處的流言說是大小姐砸了二小姐送去的點心,得了一個不愛姐妹的名聲。
阮弗不在意,因爲,很快,北方的大皇子已經帶兵回永嘉了,那個曾經在前一段時間的某個時候讓她產生某種茫然與侷促的人也有回來了,元昌帝已經下旨要在北門於蘭臺上進行犒軍。
天玄軍一直都是逸王殿下手中一支精銳的軍隊,人數雖然不多,可天玄軍在北方已經算是所向披靡,每每辰國的軍隊所到之處,天玄軍多爲先鋒開路,已經創建了許多年的天玄軍,自然也留下了不知多少英雄事蹟在民間百姓流傳品評,此番回京的軍隊,自然不能全部進入城門,真正進入北門的,只有三千士兵,其中,天玄軍就佔據一千,不可謂不讓人激動。
北門到於蘭臺的街道上早就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不論是英勇俊逸,頗有儒風卻不敢讓人忽視的逸王殿下,還是巾幗女英隨戰多年的逸王妃,都是他們感到好奇的英雄人物,當然,其中自然不會缺乏自據說也一道去了北方的晉王殿下,或許,這位不是任何一軍統帥的王爺,纔是佔盡了所有風頭,不過儘管如此,恐怕也沒有人不願意被這樣搶佔了風頭吧。
看著街道兩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幾乎寸步難行的樣子,晉安郡主極爲不注意形象地抖了抖身子,語氣頗爲慶幸地道,“還好我們來得早,不然看看這下邊的模樣,就算我們定好了觀看的茶樓,也上不來吧。”
阮弗輕笑了一聲,“犒軍這樣的場面,也是難得一見,這永嘉城,不知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場景了吧,也難怪大家想要看一看。”
“是啊,我長這麼大,就沒有見過!”晉安郡主有些激動地道,“據我娘說,上一次在城中進行的犒軍,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還是犒賞的是當今陛下的軍隊。”
阮弗點了點頭,舞陽卻是在她懷中掙扎不安,小丫頭極爲容易被外邊的熱鬧吸引了,“晉安姑姑,舞陽要看……”
晉安笑著捏了捏舞陽的臉蛋,“你父王和母妃還沒有到呢,舞陽再等等。”
知道自己的父王與母妃今日回來,舞陽自然興奮,寧陽長公主也就同意了晉安郡主將小丫頭帶了出來,聽此,舞陽的眼中劃過一抹失落,不過小丫頭才四歲,哪裡懂得什麼失落不失落的,很快就道,“四叔?”
晉安郡主好笑道,“舞陽是更想念父王母妃還是四叔啊?”
舞陽似乎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臉上還帶著猶豫不定的樣子,讓阮弗與晉安郡主都忍不住掩脣而笑。
這時候,樓下的人羣中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陣喊聲,夾雜著“來了來了”的混亂的聲音,很快,人羣的聲音就被一聲低沉的號角聲蓋住了,城門還沒有打開但是城內外的軍隊號角的聲音卻已經響起了,帶著一股滄桑之感,可人潮涌動的百姓不會注意那號角聲裡面夾雜著什麼樣的情緒,他們太過激動,忘記了這些軍隊,踏過幾多鮮血,殺伐過幾多敵軍。
阮弗與晉安郡主齊齊坐在了窗前,便是舞陽也擠在兩人的中間,被晉安郡主和阮弗雙雙護著探出一顆小腦袋往還沒有開啓的城門張望。
於蘭臺上,是朝中諸位已經從政的皇子和大臣,其中有兩名頗有名望的武將,文官中自然是左右兩位丞相,居於首位的,是如今還在永嘉的年齡與資歷最大的三皇子淸王殿下。
城門緩緩打開,禮樂的聲音早已掩蓋了百姓躁動的不安,當甲冑錚錚映入眼簾的時候,天地間彷彿一切都沉寂了下來,唯見寒光鐵衣,鐵蹄錚錚,當先的便是一身戰袍的逸王殿下,跟在逸王殿下身後半馬距離的是一身英姿颯爽的逸王妃。
哪怕已經一年多不見自己的父母,哪怕站在這樓閣之上並不能完全看得清城門口當先進入的那兩個身影,但舞陽還是很歡快的歡呼起來,“父王,母妃。”
阮弗笑了笑,與晉安郡主對視了一眼,一起將小丫頭抱高了一些,讓她小小的身板能夠看得更爲清楚一些。
軍隊整齊地進入城門,逸王與逸王妃在於蘭臺前齊齊下馬,只做了一個手勢,原先熱烈的場面便徹底沉寂了下來,將手中的佩劍交給了臺邊的人,夫妻雙雙走上了天炎臺,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此番前往北方的幾位主要將領,其中一人重甲玄衣,正是阮弗已經見過面的天玄軍的統領靳雲,站得太高,阮弗看不真切衆人面上的表情,只見玉無寒拿出明黃的犒封詔書當衆宣讀。
身邊的舞陽雖然看不清父母的樣子可也知道遠處那個威風凜凜的人正是自己的父母,高興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晉安郡主似乎情緒也是很激動,眼中似乎匯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光,“阿弗,看到了麼,那就是大皇兄和大皇嫂。”
阮弗點點頭,只見晉安郡主的目光依舊追隨在天炎臺的人身上,眼中的激動漸漸劃開,最後變成淺淺淡淡的柔情,以及脣邊一抹微微含羞的笑意。
“場面真是壯觀,只怕再過許多年,能見到今日犒軍場面的人,也難以忘記吧。”阮弗笑道。
“可不是麼,這些都是我們辰國鐵骨錚錚的男兒,保家衛國,功在社稷,辰國能夠有今日的強盛,可離不開他們凡身肉體鑄就的長城。”晉安郡主的語氣裡不難聽出其中的自豪,阮弗看了看晉安,又看了看天炎臺上還在聽犒封聖旨的衆人,笑道,“看來,晉安崇敬很我們辰國的將士。”
晉安郡主臉一紅,“難道你不是?”
阮弗掩脣一笑,“自然是。”
晉安郡主聽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方纔指著天炎臺上的一個身影道,“阿弗,你一定知道天玄軍吧,你看那個站在大皇兄後面的黑色身影,那位是天玄軍的統領靳雲,統領天玄軍五年,斬敵無數,三次探入草原,對峙過北燕兩位國君,是陛下欽封的神武大將軍。”
說到最後,晉安郡主的語氣裡驕傲的意味越發明顯,只怕是介紹玉無玦或者玉無修的時候都沒有如此仔細吧,再看她面頰微紅,阮弗不用多想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忍不住掩脣笑道,“晉安對神武大將軍倒是頗爲崇拜,似乎隱隱超出了逸王殿下呢。”
“你……你亂說什麼。”晉安臉色微紅。
舞陽聽到兩人提到了自己的父王,趕緊轉回頭道,“父王最厲害。”
阮弗揉了揉小丫頭的頭髮,依舊笑看晉安郡主,“神武大將軍英勇無敵,看起來,的確是一個鐵骨擔當的男兒。”
晉安郡主橫了她一眼,不過脣角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天炎臺上的犒封已經完畢,重甲武將不下跪,逸王殿下接過了手中的犒封聖旨,轉過身高高揚起,三千兵將高呼吾皇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
晉安郡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奇怪,怎麼不見四哥呢?”
阮弗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些人影裡面沒有玉無玦的身影,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不過晉安似乎不好奇,對於玉無玦沒有出席似乎覺得也挺正常了,只面上的疑惑還沒有完全散去,便聽到舞陽歡快的聲音,“四叔!”
兩人齊齊轉過頭,不知玉無玦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們坐在這一間茶樓,坐在門口不遠處的座椅上正悠然喝著茶,晉安郡主的反應比較大,看了看窗戶底下,又看了看神態翩翩溫和的玉無玦,語氣幾乎有些結巴,“四,四哥,你……你不是……”
想起自己和阮弗剛在談及靳雲的話,晉安郡主莫名升起一些緊張。復而又道,“四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玉無玦瞟了一眼阮弗,淡淡道,“半盞茶之前進來的。”
阮弗心中不知爲何升起一股稍縱即逝的緊張,呼了一口氣,晉安郡主也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笑道,“四哥跑到我這裡做什麼,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一見四哥風采,四哥卻躲在這裡不參與犒軍,等回去,肯定要被陛下說了。”
玉無玦站起身,走到與兩人隔著一張小幾的椅子上坐下,正落在阮弗的隔壁,“犒軍與我何關?”
晉安一噎,說不出話來,好像還真的是這樣的,玉無玦伸手,捏了捏隔著阮弗的舞陽的臉蛋,笑道,“場面如何?”
這話問的是阮弗,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阮弗也不至於耿耿於懷,尤其此時此刻見到這位爺好像什麼也沒有發聲過似的,倒是多有了一些坦然的默契,她一開始見到玉無玦下意識升起的那一抹緊張,早已消散了,何況,他們之間,不管如何說,總是撇不開的,只道了一箇中肯的評價,“很是壯觀。”
玉無玦抱過已經朝著他伸出手的舞陽,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那邊,玉無寒正在代替元昌帝與將士們問話,“還不算壯觀,如今只是犒賞這一年在北方防禦的將士,倘若真的犒賞三軍,於蘭臺就容不下了。”
那樣的場景,不敢想象,阮弗自己也沒有見過,雖然她見過的犒軍場面不止這一次,但這一次已經足夠壯觀了,只淡淡一笑,算是應下了。
再次見面,誰也沒有提起別的什麼,兩人之間淡淡的融合似乎很自然,帶了點點與沈家夫婦在深山中生活的默契,直看得晉安郡主有些奇怪,“四哥與阿弗好像認識?”
玉無玦不語,脣角只噙著一抹笑意,正在這時,門口的丫鬟來報,說是隔壁的鳳大小姐也在觀看犒軍,想來與晉安郡主一見。
晉安郡主當即皺了眉頭,“她來做什麼?”不過就算不喜,既然知道了,斷也沒有無緣無故拒絕的道理,只道,“讓她進來吧。”
鳳沫染來看犒軍的目的自然是玉無玦,只是,意外的沒有在甲冑身影中看到玉無玦,而後才聽說了晉王殿下在隔壁晉安郡主的樓閣之中,如此一來,自然請見了。
鳳沫染得了應允,進入晉安郡主的樓閣之中的時候,看到的正是舞陽被玉無玦抱著交到阮弗手上的時候,這一幕自然而言,熟練至極,一對年輕的男女,中間隔著一個四歲的小丫頭,即便這兩個人並沒有關係,即便這小丫頭也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的孩子,可舞陽抱住阮弗的脖子笑鬧的樣子以及玉無玦眼底流露出來的溫和,還是刺痛了鳳沫染的雙眼,也讓原本一顆雀躍的心也被澆了個徹徹底底。
以至於鳳沫染極爲難得地愣在了門口,腳步遲遲沒有跨進來。
“鳳大小姐怎麼不進來?”晉安郡主挑眉道。
鳳沫染反應過來,盈盈走了進來,對著玉無玦與晉安郡主行了一個禮,“沫染見過晉王殿下,晉安郡主。”玉無玦根本沒有什麼反應,倒是晉安指了指不遠處的位置,“鳳大小姐也是來觀看犒軍的吧,不過這會兒也快結束了,既然來了,便坐吧。”
鳳沫染坐了下來,纔看向阮弗,“原來阮大小姐也在?”
阮弗淡淡點頭,將舞陽放在了旁邊的小榻上,“如此場面壯觀,自然要來看一看的。”
鳳沫染似乎也只是問了這麼一句,隨意與晉安郡主聊了幾句,卻發現一旁的阮弗似乎沒有插話的意思,玉無玦也只是靜靜喝茶同樣沒有說話,反倒是顯得自己難以融入某種氛圍之中,直到窗外再次傳來整齊的步伐聲以及逸王殿下發號施令的聲音,犒軍結束,百姓也紛紛散去,原本還坐在榻上的舞陽立刻站起來,“父王母后!”說著就要朝窗戶看過去,突兀打斷了她與晉安郡主心不在焉的交談。
阮弗座得比較近,當即護住了舞陽,免得她往窗戶上撞過去,可舞陽動作太快,導致她有些手忙腳亂的,玉無玦見此也站了起來,在她身邊看著,一手已經擡起護住舞陽,從鳳沫染的角度看過去,倒像是玉無玦將兩人攬住了一樣。
可阮弗沒有注意到這些,更來不及看鳳沫染眼中不可置信的詫異。於蘭臺上的衆皇子,擡起頭來的時候,自然看到了窗邊的玉無玦以及無心看窗外卻在玉無玦身邊的一個女子的側背。
那是阮弗在哄著舞陽。
撇開周邊的人,窗口的這一幕倒是很溫情,玉無鏡有些疑惑地對玉無央道,“七哥,那是誰?”
玉無央微微瞇眼,搖了搖頭,不過眼中卻是慢慢升起一抹小小的興味。
這一幕並沒有在幾個皇子的眼前出現得太久,鳳沫染見此,原本想要上前的,玉無玦卻是已經坐回了原位,於蘭臺上能看到玉無玦的人也不少,只是這等犒軍的場面,晉王殿下都不出席,卻也讓有人歡喜有人愁。
玉無臨自然也看到了,只是眼中不知在沉思著什麼。
原先的談話被突兀的打斷,再有後來那一幕,鳳沫染看著玉無玦笑道,“晉王殿下怎麼不參加犒軍?”
“四哥參不參加犒軍,鳳大小姐如此好奇做什麼?”晉安郡主語氣疑惑地道。
鳳沫染似乎並沒有爲此感到生氣,就算玉無玦不答也不覺得什麼,只是笑道,“晉王殿下智絕無雙,北方能有此大捷,沫染想定然離不開殿下的神機妙算,殿下不參與,不知多少人覺得可惜呢,沫染自然也如此覺得。”
的確,只要是朝中向著玉無玦的臣子,必定是希望玉無玦能在這樣的場合多多出現的,晉王不比逸王手中握有天玄軍,也不比楚王軍功赫赫直接有屬於自己的軍隊,雖然說辰國每一場重大戰役的勝利幾乎都離不開晉王的神機妙算與排兵佈陣的精妙,甚至晉王令具有在外特殊時期等同皇令的作用,可……沒有實際的軍權,到底還是讓人覺得有些艱難,尤其是對武將而言,
左相看起來是中立,實則是想要支持玉無玦的,鳳沫染這話原本也沒有錯,只是,通過她的口中說出來,反倒多了一些奇怪的意味,畢竟一個什麼關係也沒有的女子來問一個男子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晉安郡主撇撇嘴,“這是四哥的事,四哥想要做什麼不想做什麼,自然有他的道理。”
鳳沫染也淡淡一笑,算是應下了這句話,好像知道晉安郡主不待見自己,但是一直很大度地不計較卻也不會惹晉安郡主不快的樣子。
沒有了父王母妃,舞陽也鬧著要回去了,幾人便下了樓,下邊的人潮已經散去但還是有些擁擠的模樣,玉無玦皺了皺眉,但依舊站在阮弗的身邊,隔開了周圍的人直到晉安郡主的馬車起駕之後方纔轉過身來看了看阮弗,“要回去了?”
阮弗眼中不自覺升起一抹警惕,“王爺還有事?”
“你對靳雲很熟悉?”玉無玦突然問道。
阮弗瞇了瞇眼,“不熟悉。”
玉無玦脣角的笑意深了一分,“那就好。”
“王爺有話不妨明說。”阮弗嚴肅道。
玉無玦似乎是笑了笑,“路上小心些。”
阮弗定定看了玉無玦一眼,直到確認晉王殿下眼中真的是一派清風朗月,沒有戲弄她的意思,才狐疑地點點頭,道了一聲告辭,便進入了自己的馬車,只站在一旁的鳳沫染,看著眼前這一幕,眼中劃過一些不明的情緒。
------題外話------
西青看過的史書裡,一直都沒有很詳細的描寫犒軍的場面,倒是我對於那種浩大壯觀的場面卻始終耿耿於懷,好吧就像看閱兵的時候會很激動一樣,所以,寫一場犒軍,一直是西青的執著之一,尤其是古代犒軍還可以生出更多精彩的故事,可惜沒有見過詳細史載不敢太亂挖腦洞,所以,只能這樣了,可我還是想看啊我……果然書到用時方恨少。
還有,最後,晉王殿下和阮弗的對話,看出什麼意思了麼。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