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輕璃原本想說,慕容燕回如今貴爲監國,離帝位也不過一步之遙,彼此之間再不同往日,卻不想慕容燕回竟先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王座是魔性的,無論誰坐上它,都會漸漸變成自己意想不到的樣子,任何人都不能免俗,包括他慕容燕回。
然而,鬱輕璃不想和他爭。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又有什麼必要和慕容燕回爭呢?從今往後,她作爲罪臣之妻自有她的去處,而他作爲監國的王爺,也自有他的歸途。
人生的交叉,彷彿在此時此刻順利完成,從此以後,她和慕容燕回的人生,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我會通知長空,你帶夕落過去吧?!蹦饺菅嗷貨]有察覺鬱輕璃心底的起伏,鬱輕璃也不想讓他發現,點了點頭,帶著夕落去了天牢。
天牢鬱輕璃並不陌生,前世她曾在這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陰冷黑暗安靜,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彷彿永遠也不會散去的黴敗氣味。
天牢很空,因爲的確沒有那麼多的重刑犯值得關押在此,哪怕如此,天牢依舊帶著它自身的肅殺之氣,像是秋日裡的狂野,雖然乾爽卻依舊蕭索。
鬱輕璃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輕微的腳步聲在悠長的甬道里卻依舊蕩起了回聲。
慕容風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微微擡起頭來,他明黃色的龍袍已經被剝去,如今只穿了一聲素服,頭髮也很是散亂。
他被長空點了穴道,四肢沒有任何力道,只能虛脫的垂在身側,被風吹動,微微蕩起,像是斷了線的木偶。
鬱輕璃站在牢門口,冷眼看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太子,看著這個曾經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心底的恨,忽然間就有些弱化了。
長久以來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動力是對慕容風的報復,可當真正目的達成時,鬱輕璃卻又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無聊。
果然,噹噹初的愛已經不在,恨竟然也已經不那麼強烈了。
慕容風看向鬱輕璃,四目相對,各自心緒起伏,卻誰也沒有開口。
“我帶了些吃的,還有換洗的衣裳。”鬱輕璃說著,夕落將手中的包袱丟了進去。
慕容風看著散開的包袱口露出一角青衣,那是自己最喜歡的一件衣裳,他心底的感激一閃而逝,忽然有些憤怒,事到如今,這個女人竟敢還在如此惺惺作態麼?
“你這算什麼?”慕容風看向鬱輕璃,“你別告訴我,你對我依舊情深意重,所以纔來送我最後一程!”
鬱輕璃聞言一笑,“我對你曾經情深意重,至於今天,我也的確是來送你最後一程。”
“是你搞的鬼吧?舒意早就和我說,是你在搞鬼,我卻一直不曾信她。”慕容風抓住欄桿,瞪大一雙血紅的眼看向鬱輕璃。
“哦?沒想到舒貴妃除了胸,也還的確有點兒腦子?!濒d輕璃直言不諱。
“你承認了?你承認了?”慕容風怒道:“你怎麼做的?”
“怎麼做的?在你眼皮子底下要做這些其實很容易,何況,你還選了一個最不該選的同盟?!?
慕容風聞言一怔,隨機道:“福公公?”
“可不是嗎?福公公很早以前就與我有些交情,你只知道他在乎他的弟妹,所以用他們來要挾他,可是你卻沒有想到過,福公公曆經人世,自然知道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所以,他來找了我?!?
“是了,是了,舒意說過,是你安頓了他江南的家人?!?
“是。我安頓了他的家人,他就會更加死心塌地的爲我做事,最主要,我不要皇位,他也就不必擔心我事成之後殺他滅口?!濒d輕璃看著慕容風木然的眼神笑道:“你或許不會知道,很多事情你都是敗在細節?!?
“你的蝕骨水的確毒到極致,可是福公公卻早已告訴了我,於是,我調換了他的藥,讓陛下只是虛脫了三日左右,你是個極沒耐性的人,等待三日絕對已經是你的極限,然後,你果然按照我所設想的方向走了。你鋌而走險明目張膽的逼宮。”
“你?!”
“逼宮當日,福公公配合你,將所有侍衛和當值的太監宮女都找藉口調開,讓你可以暢通無阻的進到養心殿。陛下素來是不喜歡你的,你當時又因爲憤怒而失了理智,你殺了陛下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之後,你必定會讓福公公交出玉璽,福公公欲擒故縱,最後交出玉璽,你也必定會深信不疑?!?
鬱輕璃盯著慕容風,笑容越發詭異起來,“可是,你卻從來不會想到,你千辛萬苦,弒父殺弟得來的玉璽會是假的吧?”
“你,你!”
“是,是我。我一早就準備了假玉璽讓福公公調了包。所以,慕容燕回手中的聖旨是假的,可聖旨上的玉璽卻是貨真價實的?!?
“你們這對姦夫淫婦!”慕容風怒極伸手想要抓住鬱輕璃,卻被夕落打了回去。
“我自認待你不薄,你爲何這般對我?”慕容風聲嘶力竭,帶著不明白的憤怒。
“我爲何這般對你?”鬱輕璃淡淡然,“你這樣一個只愛自己的人,如若不是從最高點摔下來,摔個聲敗名裂,又怎麼會感受到這樣徹骨錐心的痛?”
慕容風被鬱輕璃陰冷的表情嚇得以愣,他凝視著這個與自己朝夕相對的太子妃,凝視著她那張依舊素雅的臉,然而,他卻覺得如此陌生,彷彿他從未看清過她一般。
“就爲了慕容燕回?你就爲了慕容燕回嗎?”慕容風終於爲鬱輕璃的行爲找到了一個解釋,“你們早已有私情了對不對?”
“你錯了。我這麼對你,僅僅是因爲你與我的恩怨罷了。”
“我們有什麼恩怨?有什麼恩怨?”慕容風越發的一頭霧水。
鬱輕璃看著他癱軟在地,緩緩蹲了下來,“我們的恩怨,太多太大了。如果我說,我是死過一次又活回來的,你信不信?我早已過完了與你的一生,你爲了梅紅,害死了我們的女兒,更讓我慘死。我那麼回來,就是爲了找你報仇的。”
慕容風不可置信的擡頭看向鬱輕璃,“這不可能!這簡直荒唐至極!一個舒意就算了,竟然連你也……”
鬱輕璃沒有聽清楚他口中說的話,只是繼續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並不代表這沒有發生過,我今生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前世裡那個一心爲你的傻女人討回公道而已?!?
慕容風盯著她的眼睛,她雙眸清澈如水,平靜無比,這一刻慕容風忽然間彷彿明白鬱輕璃的沉穩老練是從哪裡來的了。
“慕容風,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然而,前世的你,今生的你,始終都是這樣的自私,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是你一步一步將自己推到了死路上的?!?
鬱輕璃緩緩站起身來,她低頭俯視著坐倒在地靠在欄桿上的慕容風,他越發的狼狽不堪,一身素服也沾染了不少的灰塵。
曾經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如今落入塵埃也不過如此。
人,都是怕死的,哪怕他是皇子!
鬱輕璃看著慕容風呆若木雞,覺得越發的索然無味,她戴起風帽,轉身吩咐道:“我們走吧?!?
夕落伸手扶住鬱輕璃的手腕,卻聽慕容風忽然吼道:“你站住!”
鬱輕璃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只聽慕容風問道:“即便你說的是真的,前世的慕容風那般對你,可是,可是今生今世我待你是真心的!你這般對我,我何其無辜?我何其無辜?!”
鬱輕璃眉頭微皺,一言不發的繼續向天牢外走去。
慕容風的聲嘶力竭兀自不住的從身後傳來,“鬱輕璃,不要爲你背叛我的感情愛上慕容燕回找藉口了!你這麼對我,不過是因爲你愛慕容燕回罷了,你愛他,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夕落終於眉頭一皺,右手一翻,一顆石子準準的打在了慕容風的啞穴上,他驟然喑啞的聲音,像是他驟然隕落的人生,瞬間就被無盡的黑暗籠罩下來。
走出天牢,還未來得及呼吸一口清爽的風,一個小宮女就已經迎了上來。
“太子妃,我家娘娘在外間候著。”小宮女福了一福,露出腰間一塊令牌,那是李白吟宮裡的人。
鬱輕璃想了想,和夕落一起跟了過去。
李白吟坐在一個小亭子裡對著亭外的風景發呆,她的髮絲有些斑白,彷彿一夜之間就老去了十幾歲。
脊背雖然和往日一般挺直,可眉宇間的愁緒卻越發顯得她較平日裡老些。
美人遲暮,卻沒有知音在側,江湖兒女老江湖,宮中的女人又何嘗不是將一生都貢獻給了那無聲的爭鬥。
“皇后娘娘?!濒d輕璃輕聲喚。
李白吟回過頭來,牽強的扯出一縷笑容,“他還好吧?”
鬱輕璃點了點頭。
“如今能去見風兒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鬱輕璃聞言微微挑眉,眼帶詢問。
李白吟伸手理了理鬢髮,“本宮去求過燕王了……”
她說著苦澀一笑,“勝者爲王敗者寇,本宮在宮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道理還是懂的。本宮不怪誰,要怪,只能怪風兒他自己智謀不如人,又或許,這就是命?!?
鬱輕璃低頭不語。
“只是,如今陛下已逝,我年事又高,無論如何,留他一條賤命伺候跟前……”李白吟說著一把抓住鬱輕璃的手腕,“鬱小姐,你與燕王素來說得上話,本宮求你。”
鬱輕璃急忙抽回手站起身,“皇后娘娘請自重!”
李白吟卻“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鬱輕璃的面前,“鬱小姐,求你看在一個母親爲了兒子的份兒上,幫我這個忙吧。”
鬱輕璃眉頭緊皺,不得不沉聲道:“皇后娘娘,慕容風弒父之時,所帶的侍衛可是你親自挑選?你未曾勸阻自己的兒子停止這樣可怕瘋狂的念頭,卻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上了這條不歸路,你如今這樣求我,又以何種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