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離了于老夫人的院子,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的,時不時回頭望望,腳下的動作也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
她昨日才對于老夫人說了那些話,后者既然會將三姑母找來,想必也是為了加快落實她與柳東行的婚事了,不然,又如何能消去各家千金對她的疑慮,愿意與她結交呢?只是事到臨頭,她又忍不住擔心,擔心三姑母會再次變卦,也擔心文慧與柳東寧的婚事會給她與柳東行帶來變數。
若是文慧前些日子在路王府茶會上的行徑被傳了出去,柳家姑老爺會不會拒絕這個兒媳?連帶的,連她也不待見了?
文怡的心嘭嘭直跳,心里又是埋怨文慧一意孤行,又是怨恨鄭麗君,挖了一個大坑給文慧跳,還要縱容她與東平王世子相交,若是無意為文慧說項,就別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呀
文怡心事糾結,面上便有些悶悶不樂。文嫻還以為她身上不好,就說:“九妹妹若覺得不適,便先回屋休息吧,我們還要去看一看六妹妹,很快就會回去的。”文娟小嘴嘟得老高,蔣瑤笑容不變,文雅卻迅速露出一抹諷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自打昨天開始,文慧就安份了許多,也不象先前那樣總是鬧著要出去,或是收買小丫頭婆子給她帶信了,還讓如意轉告祖母,說她知道錯了,以后會乖乖聽話。于老夫人的臉色總算好看了點,晚飯時便宣布六小姐的病情有了好轉,但仍舊需要靜養。蔣氏心疼女兒,對她的管束也稍稍放松了些,雖然仍舊不許她出院門,但會時不時讓人送些小玩意過去給她解悶,今日早上在于老夫人屋里時,她甚至還背著婆母,悄悄囑咐幾個女孩子閑時去陪女兒說一會兒話。
文怡對文慧的安份半信半疑,但實在沒心情去應付她,便隨口應了,送走了文嫻蔣瑤等人,她獨自走在小徑上,來回徘徊。
忽然,一個人從她身后走上來,小聲喚了一句:“九小姐”她回過頭,見來的原來是如意,便笑了笑:“如意姐姐怎會在這里?大伯祖母那邊不用你侍候么?”
如意卻一臉肅穆,左右前后打量一圈,飛快地走到她面前,在她耳邊小聲道:“奴婢是偷著跑過來的,有一件事得告訴九小姐,您可別說是我說的。”
文怡雙目一凜,也跟著壓低了聲音:“請說。”
“方才老太太問姑太太,九小姐與柳家行哥兒的婚事如何了,姑太太說柳姑老爺還沒應承,因為柳家的那個白姨娘,給行哥兒說了另一家的小姐。”
文怡心下大驚:“什么?”頓時心亂如麻。
前世的柳東行,據說是娶過一房妻子的,只是早早沒了,才會在功成名就之后,找上她做填房。可這輩子她已經重生了,事情又有了那么多變化,柳東行根本就還沒娶妻,她還以為那個元配不會再出現了,沒想到……又出了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六品武官之女莫非這就是那個元配?
這怎么可以?
文怡咬著牙問如意:“大伯祖母怎么說?”
如意小聲道:“老太太自然是生氣的,只是姑太太不敢忤逆柳姑爺,奴婢出來前,還不見她們有定論呢。奴婢想著這事兒十分要緊,應該盡早通知九小姐,因此沒聽完就出來了。”
“你做得好。”文怡拉住她的手握了一握,“你這話幫了我大忙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的。好姐姐,你且回去,別叫人看見了,免得大伯祖母罰你。”
如意點點頭,再左右望望,便迅速邁開小步轉了回去。
文怡留在原地,臉上露出了微微的冷笑。
她來京城不過半月,就被逼著做了好幾件不愿意做的事,這都是為了什么?還不是因為長房的長輩們掌握著她與柳東行的婚約么?若不是投鼠忌器,她又何必忍受這許多閑氣?如今連這么一樁再容易不過的婚事,她們都要攪和了,看來真當她是好拿捏的了
文怡一甩袖子,冷著臉便往于老夫人的院子走,進了院門后,廊下幾個丫環都露出了驚訝之色,如意倒是有幾分了然,起身小聲問了句:“九小姐?”
文怡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方才忘了一件事,要請示大伯祖母,她老人家還在屋里跟三姑母商量事情么?我去瞧瞧她們商量好了沒有。一點小事,就不必勞煩幾位姑娘了。”
蔣氏派來侍候的幾個侍郎府丫環覺得有些不妥,但如意卻看了雙喜一眼,然后笑道:“九小姐請便,有事盡管吩咐。”雙喜笑著點頭,其他人見狀,只當她們是如此慣了的,便也不再多說什么。
文怡走到正屋廊下,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沖進去,屋里的對話聲便隱隱傳了出來,不知為何,越來越響亮,她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于老夫人在發火:“她一個姨娘插手這些事做什么?我們這邊可是說好了的你難道真要置母親的臉面與娘家聲譽于不顧么?”
柳顧氏一陣委屈:“母親,女兒何嘗不著急?可如今……那家論家世,又比六房強些,那家的女兒年紀也跟東行更相配,更要緊的是……那姑娘是元配所出,在家里不受繼母待見,東行娶了她,就更沒助力了,六房雖不錯,可如今……也有嗣子了呀?”
“那嗣子能不能長大還是兩說,又能成什么氣候?”于老夫人最近脾氣似乎浮躁了許多,“能不拖累東行已經算是好的了,又能給他添什么助力?你先前答應得好好的,怎的如今因為那白姨娘的一句話,反倒束手束腳起來?”
柳顧氏心中委屈,不由得失聲痛哭:“母親女兒著實為難啊如今我們老爺一見女兒,便橫挑鼻子樹挑眼,連東寧也受了冷落,老爺都有三四天沒問他的功課了以前還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女兒見老爺似乎打算順了那姓白的賤人的意,便是心里再不甘愿,也不敢與老爺頂嘴……橫豎都是一樣的,給東行說哪一家女兒,又有什么要緊呢?反倒還能讓我們顧家的女孩兒少受點委屈呢如今五丫頭說給了路王府的庶孫,十丫頭還小呢,又是庶出,九丫頭好歹是嫡女,總能結上一門好親事。那咱們也算對得起六嬸了若是執意頂撞老爺,就怕他……就怕他一惱,連東寧的婚事也……”
于老夫人聽得又是生氣,又是心酸,忍不住拍了女兒幾下,哽咽道:“我苦命的兒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若不是不聽我的話,犯了糊涂,怎會有今日的落魄?只是你六嬸托付我時,說的便只是這門親事,卻沒說若親事不成,便讓我們給九丫頭另尋一戶人家。她們與我們隔了房,我們是不好越過你六嬸給九丫頭做這個主的”
柳顧氏哭道:“只要給九丫頭尋門好親事,比東行強一百倍的,六嬸又怎會有怨言呢?便是族里知道了,也只會說母親仁愛,斷不會在背后非議您的母親,九丫頭也是我侄女兒,我怎會不關心?只是事情實在不好辦,又怕牽連到東寧和六丫頭的婚事,女兒才不得不暫時委屈她,日后必會好好補償她的況且這是在京城,她與東行的親事又沒人知道,想必無礙……”
于老夫人長吁短嘆地,似乎有了默許的意思,文怡此時已經一只腳邁進了門內,心頭的怒火卻是燒得更旺了,冷冷地開了口:“大伯祖母與三姑母這是在商議文怡的親事么?只是文怡自有祖母,還用不著隔房的長輩為文怡操心”
于老夫人與柳顧氏都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她站在門口,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柳顧氏先發作了:“你怎會在這里?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竟不來通報一聲?”
文怡冷聲道:“三姑母不必怪人,我原是有一件事要來請大伯祖母的示下,因外面的姑娘們都說大伯祖母與三姑母正在商議要事,因此不敢打攪,便在廊下候著,不想卻聽到了一番驚人之語大伯祖母與三姑母興許是一時激動,聲音大了些,我便是不想聽,也沒法不聽呢”
于老夫人與柳顧氏聞言雙雙紅了臉,想起方才,母女二人似乎確實激動了些,一時火氣上來,聲量便不知不覺地變大了。不過這都是旁枝末節,她們總算想起來,要先把文怡這個小輩安撫下來才行。
于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聲音道:“九丫頭,你既然聽見了,我便實話跟你說吧。這事兒說來都是你三姑母的錯她原是早就應下了你與東行的親事,卻因為急著回京,把這事兒給耽誤了。如今你柳姑父家的白姨娘……就是生了兩個表弟的那一位,也不知為何,執意要給東行說一門親事,你柳姑父已是答應了,因此……”
文怡冷笑:“我一個晚輩,哪里知道柳姑父與姑母家里的事?我只知道,當初向我提親的是姑母,如今婚事變卦,我也只問姑母便是白姨娘是誰?我不認得。我是平陽顧氏的小姐,我的婚事,自有親人長輩做主。那白姨娘是什么臺面上的人物?幾時有資格來插手我的親事了?”
柳顧氏眼圈一紅,臉上卻有幾分驚喜與羞愧:“好孩子,你是個明理的,誰說不是呢?奈何那賤人如今在家里受寵,姑母也不得不讓她三分……”
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重新換上笑臉,親切地對文怡道:“這事兒你姑母雖有錯,但歸根到底,是那白姨娘作的孽如今你姑母與你表哥在柳姑老爺跟前都不如那姨娘體面,我們也是沒法子,不過你放心,大伯祖母與三姑母絕不會虧待你的你的親事,就包在我們身上,必會為你尋一個家世人才都比柳東行強一百倍的人,也別擔心我們尋的人家會不合你的意,大伯祖母會捎信給你祖母,得她點了頭,才會為你……”
文怡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什么好親事壞親事?難道我在意的是這個?那我成什么人了?誰稀罕什么家世,什么人才?我只知道,我們平陽顧氏,乃是百年望族,祖宗有庭訓,做人要講‘信義禮’,難不成只要攀上了體面的人家,得了富貴權勢,便能背信棄義,毀婚另配了么?大伯祖母,我自小受祖母教導,學的顧家祖訓里頭,可沒有這一條”
于老夫人與柳顧氏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雖滿肚子的火,卻又奈何文怡占了理,半點都發不出來。于老夫人還要擔心她們的話說得太大聲了,傳出去叫外頭的丫環們聽見,惹來流言蜚語,不得不板起老臉斥道:“九丫頭,你這是在怪大伯祖母了?你祖母難道就是這么教你的?也不知道禮敬長輩”
文怡冷笑:“我倒是想敬著長輩呢,只是如今我叫人欺負到頭上了,長輩們不但不為我說一句好話,還要幫著外人來欺負我我若一聲不吭的,豈不是任人毀了這樁婚約?我離鄉時,族中人人皆知我是定了親的,如今無緣無故被人退了婚,日后我還如何見人?我寧可擔一個不敬長輩的罪名,也要向柳家討一個說法,便是死了,也絕不能擔此惡名,辱了顧氏女兒的清白好名聲”
于老夫人與柳顧氏說得好聽,其實歸根到底,是怕影響了文慧與柳東寧的婚事吧?文怡心中清楚得很,也就顧不上別的了。她是六房的女兒,自上京以來,沒少為文慧收拾爛攤子,但憑什么連終身都要為這個不著調的堂姐犧牲?若是別的事,她或許還有些顧慮,但事關婚姻,她相信柳東行是不會因為她對長輩直言便嫌棄了她的,自然也不會容許這門婚事有變。既然沒了后顧之憂,她還怕什么呢?
想到這里,她便索性低頭抹淚:“祖母原是相信大伯祖母,才讓我隨大伯祖母與大伯母上京來的,沒想到,大伯祖母不但不肯為我做主,還幫著柳家來逼迫于我難道我不是顧家的女兒?大伯祖母不是顧家的媳婦?為何不顧家族清名,卻幫外人來欺我呢?”
于老夫人與柳顧氏都被文怡說得啞口無言,世人若是遇到這種事,只要能另結好姻緣,即便一時失了臉面,也很快能討回來,是不會在這種事上糾纏過多的。但文怡的話卻是正理,顧氏族訓中確有“信義禮”的說法,但真能做到的有幾個?于老夫人甚至想到,如今長房已經失了族長之位,若是她們不能將文怡安撫下來,她回平陽后在新族長面前告上一狀,長房就什么臉面都沒有了
于老夫人暗叫不妙,心下急急思索著,該用什么法子把文怡安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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