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杜淵如與文怡的話,王府侍女吃驚地睜大了眼:“有婢女偷竊?還冒充顧侍郎家小姐的丫環(huán)?小廝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形跡可疑,有可能是偷偷潛入王府的?這怎么可能?”
文怡與杜淵如對視一眼,鄭重點頭道:“確有此事我就是顧家的女兒,因那丫環(huán)不認得我,才被我們發(fā)現(xiàn)是冒充的。至于那個小廝,我們都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只是覺得他形跡可疑,又一直不肯讓我們看到他的長相,再者,香雪海入口附近那個通向夾道的月亮門,離得不遠的地方,有一把靠墻放的長梯,可達墻頭缺口處,那小廝說是修墻用的,但我們總覺得可疑。不管怎么說,在閨秀云集的茶會場合,王府花園中本該只有女孩兒才是,那小廝忽然出現(xiàn)在那里,不是很奇怪么?”
雖然路王府的宴席與茶會,是眾所周知的相親會,但能在路王夫妻默許下潛入偷看的,也僅限于身份尊貴的男子罷了,償若普普通通的小廝都能隨便跑進來,就算那些閨秀們的家人不在意,路王夫妻的聲望也要大跌的。
侍女正了神色,恭謹?shù)溃骸斑€請兩位小姐描述這婢女與小廝的長相打扮,奴婢好上報王妃,命人搜索。”
文怡回想了一下,道:“那名婢女年約十七八歲,瘦高身材,膚色微黑,雙眼細長,唇薄而小,左頰有一顆小痣,梳著雙鬟發(fā)式,戴著紅梅絹花,發(fā)間插有一根鑲碧玉的赤金簪子,戴著水綠色的玉珠耳環(huán),身上穿的是松花色綾襖,青緞子比甲,湘妃色百褶裙……”頓了頓,“看上去跟我們顧家的丫環(huán)出門穿的衣裳差不多,但顏色與用料都有些差別。因此杜小姐初時沒認出來,叫她偷了東西去。若不是她貪心不足,故伎重施,也不會叫我撞上。”
杜淵如看了文怡一眼,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若不是遇上顧小姐,我就真的冤枉好人了”
那侍女又問:“說起來,不知杜小姐被偷的是什么東西?”
文怡一愣,暗叫不妙,她倒是把這件事忘了。杜淵如卻很鎮(zhèn)定地回答說:“是我的斗篷。這本是小事,只是斗篷上的扣子鑲有一顆大珍珠,是我舅舅從南海搜尋而來,送給我做及笈那年的生辰禮的,足有蓮子這么大,外頭輕易見不著。珍貴倒在其次,那本是我舅舅的一份心意。”
那侍女忙道:“杜小姐放心,奴婢定會報上王妃,讓失物完璧歸趙的”頓了頓,“那個小廝……”
文怡與杜淵如都沒看到那小廝的模樣,甚至連他身高都不清楚,只有后者說似乎曾聽過他的聲音。那侍女聽完她們的描述后,不知怎的,臉色有些古怪,讓文怡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她察覺到了,忙低頭道:“奴婢知道了,還請二位小姐稍候片刻,在此歇息,奴婢這就去稟報王妃與世子妃。”說罷屈膝一禮,恭敬地退了出去。
文怡默了一默,低聲道:“她好象知道那小廝是誰。”
杜淵如垂下眼簾:“既然她沒告訴我們,多半是不要緊的,也許是哪位勛貴人家的小公子,或是宗室子弟貪玩胡鬧吧?”她更注重先前文怡描述的話:“顧小姐記憶真好,只一個照面,便記住了那丫環(huán)的穿著打扮。”
文怡微笑道:“其實也是因為她的打扮太象我們家的丫環(huán)的緣故,因此我看到她時,才會細細留意,后來發(fā)現(xiàn)是不同的,還當(dāng)京中官宦人家,都愛叫丫環(huán)跟出門時打扮成這副模樣呢”
正說話時,一個婢女抱著包袱走了進來。她就是杜淵如的近身大丫環(huán)小檗,雖然容貌并不出色,卻有一種沉靜的氣質(zhì),叫人覺得她不是尋常女子。
小檗先向杜淵如與文怡行過禮,便侍候前者到房間的里間去換衣裳,文怡坐在前頭慢慢吃茶,回想著方才的經(jīng)歷,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請門外的王府侍女幫忙傳話,叫了雙喜過來,然后詢問翠羽的所在。
雙喜面露疑惑:“翠羽?小姐們進去不久,便有王府的人來傳六小姐的話,說有事差翠羽去辦,命她跟著鄭家的人走了,至今尚未回來。”
鄭家?怎么會是鄭家?
文怡忙問:“你可記得那是什么時候?六姐姐差翠羽去辦的是什么事?”
雙喜道:“只是幫鄭小姐送一封信回家,好象是鄭小姐身邊的丫環(huán)竹韻身有不適,鄭小姐身邊只有菊韻一個在,不夠人使喚,因此便請六小姐幫翠羽,派人去鄭家說一聲,叫他們送一個人來。”細細回想,“翠羽走了不久,花園方向便有琴聲傳出來了。”
這么說,是在茶會結(jié)束之前的事了,但翠羽的安危卻叫人掛心,更叫文怡擔(dān)憂的是,鄭麗君在這件事中到底扮演著什么角色?若她就是那個背后指使者,或者是知情人,那她嫁禍文慧,又是為什么呢?文慧與她從小一塊兒長大,情誼深重,遇到難題時,可是頭一個就想起她來倘若她對文慧都能下得了狠手,就實在太可怕了……
文怡想起前世時,她就是新君的皇后,母儀天下,便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如今杜小姐在自己的無意幫助下順利脫險,也就意味著自己破壞了有心人對杜小姐的圖謀,太子妃的人選,還會落到鄭麗君頭上嗎?她會不會……記恨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文怡也不后悔救了杜淵如。那樣的好女兒,不該叫人害了。
身后腳步聲輕響,她轉(zhuǎn)過頭,杜淵如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重新梳洗過,在小檗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杜淵如看了雙喜一眼,后者忙向她行禮,她點了點頭,視線在雙喜的衣飾上停留片刻,便對文怡微笑道:“我早就知道那婢女不是你們家的人,你不必擔(dān)心,只是那個真正的翠羽,還是盡早派人探知她的下落才好,不然……就怕她兇多吉少。”
文怡點點頭,便回身壓低了聲音,對雙喜道:“有人冒充翠羽,在路王府花園里做了些不好的事。既然翠羽早就離開了,還是盡快把她找回來,與目擊者見一面,確認她的清白才好。”
雙喜吃了一驚,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找人”正要轉(zhuǎn)身,卻聽得小檗突然開口:“這位妹妹先別走,我有一件事問你。”雙喜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過頭。小檗走上去,指著她腰間系的一個流蘇木牌問:“這個……是不是你們家的人都有?”
雙喜低頭一看,便道:“是,這小圓木牌一面刻著我們的名字,另一面刻著侍郎府的名號,但凡家里的人要出門,就得戴上這個牌子。”頓了頓,“聽說府里原本是沒有這個規(guī)矩的,只是前些時候,大太太回了平陽老家,余姨娘暫管家務(wù),才有了這個規(guī)矩,大太太回京后,事多忙亂,也就沒有改。”她說這些話時,眼睛是看著文怡的,見文怡輕輕點頭,方才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文怡心想,大伯母蔣氏離京后,侍郎府才有了這個規(guī)矩,那么京中高門大戶未必知情。首先,余姨娘平日能交際的人家有限,當(dāng)中一定沒有真正的高門大戶,其次……鄭麗君忙著學(xué)習(xí)宮規(guī)禮儀,文慧又不在,她自然不會上顧家的門,也就不會知道這一點了。
如果是其他人干的,且不說事情是否就這么巧,翠羽在這時候被人叫走了,倘若別人是在前院知道翠羽名字的,不可能看不到她們身上戴的這個木牌,要偽裝時,也就不會漏掉
這么說來……果然是鄭麗君在背后指使的么?
文怡看向杜淵如:“杜小姐?”
杜淵如雙頰通紅,卻是氣憤所致。她方才在里間聽得分明,顧文慧將真正的翠羽遣走,是因為鄭麗君的緣故而鄭麗君,卻與自己同樣是太子正妃的熱門人選,可以說在自己重新回到京城之間,鄭麗君就是眾人默認的三皇子正妃果然是因為嫉妒么?可是這樣的手段,委實太狠毒了
她眼中溢出了淚水,緩緩軟倒在椅子上,含淚道:“京城……居然是這樣可怕的地方我雖不才,蒙太后與皇上厚愛,卻從不曾肖想過太子妃的寶座只是皇上傳召,我不敢違旨,方才進京罷了。可是……先是宮中的傳言,又有東平王世子的糾纏……到了今日,甚至差點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就連父祖的清名也要受累……我寧可從不曾到過京城,也勝似這般……”
“杜小姐”“小姐”
文怡剛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便有些吃驚地看了小檗一眼,閉上了嘴。小檗見狀便上前跪倒在杜淵如身前,正色道:“小姐怎可這樣自暴自棄?此事本是別人心腸歹毒,要暗害小姐,并非小姐的責(zé)任。小姐卻說出這樣喪氣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太后、皇上的厚愛,也辜負了侯爺與夫人多年的教誨?”
杜淵如漲紅了臉,面上閃過羞愧之色:“小檗你……”
小檗繼續(xù)道:“不管背后指使之人是誰,她要圖謀的,就是將小姐逼得無法再成為太子妃的人選,小姐若因此心生退意,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小姐難道就甘心么?”
杜淵如抿了抿嘴,顯然并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氣,看向文怡:“顧小姐,你……你怎么想?”
文怡失笑:“這是杜小姐的大事,我又不懂得,如何敢想?只不過……”她遲疑了一下,“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吧?若叫一個心腸不好的人坐上那個位置,母儀天下……叫人一想,就忍不住心寒呢”
杜淵如臉色一變,原本還帶有幾分怯意的神情便完全改變了:“顧小姐說得不錯,我……不該因為一時受了驚嚇,就變得怯弱起來”她雙目一凜,“她今日能以此毒計害我,日后也會害更多的人,我怎能因為一時膽怯,便不顧天下蒼生?”
她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了,拿定主意后,便開始向文怡道謝:“今日多虧你了。若非你相救,我此時早已……”
文怡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杜小姐還是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的好。雖說歹人奸計不成,但傳揚出去,總是于你閨譽不利。”
杜淵如微微皺起了眉頭:“若為了這些虛名,就要我把你的恩情拋諸腦后,我辦不到”
文怡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是叫你忘了我,不過是讓你們別把事情傳出去罷了,又不是什么好名聲。”頓了頓,“那個周少爺雖可惡,但他家背后牽涉到的人太多了,杜小姐,興許是我多事,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三思而后行”
杜淵如動容:“顧小姐……”
文怡笑道:“我在族中排行第九,閨名文怡,杜小姐若不嫌棄,就喚我的名字吧。今日的路王府中,可有好幾位顧小姐呢”
杜淵如微微一笑,伸手緊緊握住文怡的手,深深地看著她:“文怡妹妹,多謝你提醒我,我會記住的。”
文怡稍稍放下了心來,這時候,方才出去的王府侍女回來了,后面還跟了一個穿著打扮似乎更華麗些的侍女。文怡覺得頗為眼熟,記起她就是當(dāng)初到侍郎府送帖的那一位,記得是路王妃身邊的人。
那侍女笑著向她們行禮,道:“奴婢品琪,乃是王妃身邊隨侍,方才奴婢已經(jīng)聽說了,也叫人去搜查過,找回了杜小姐的斗篷。”說罷命人將斗篷送上來,文怡看到那下擺處果然有泥水污跡,斗篷扣處的珍珠倒是安然無恙。
杜淵如只掃了斗篷一眼,便有些緊張地問:“不知那個婢女……”
品琪恭敬道:“東西是在周家公子的馬車?yán)锇l(fā)現(xiàn)的,周公子的隨侍說,是在府中無意中撿到,見用料不凡,以為是哪位名門閨秀之物,便留了下來,打算尋機歸還。他們并不知道那婢女的行跡。底下人到他們所說的斗篷失落處看過了,并無那婢女的蹤跡,想來是早已潛逃了。”
文怡心下一驚,沒想到斗篷居然會在周家的馬車?yán)铮羰悄莻€周少爺?shù)昧耸郑潞蠖艤Y如要怎么解釋自己的清白?她看向杜淵如,果然見到對方面色漲紅。
小檗上前一步,接過斗篷,向品琪道謝。品琪笑道:“原是奴婢們的疏忽,怎敢當(dāng)這一個謝字?還請杜小姐放心,那賊偷決計逃不掉的等我們王府抓到了人,審問清楚了,一定會給杜小姐一個交待”
杜淵如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品琪仍舊鎮(zhèn)定地笑著。過了一會兒,前者才淡淡地道:“那就拜托了。”
經(jīng)此一事,杜淵如也沒了游玩的興致,想要早些離開,便去向路王妃辭行。文怡陪著她重新走進花園,便與她道別,打算去找姐妹們。
才走了幾步,文怡便瞧見文慧與鄭麗君結(jié)伴迎面而來,文慧似乎心情很好,笑著問她:“九妹妹,你怎么從園子外頭進來?”文怡笑了笑,雙眼卻看向鄭麗君。
此時的鄭麗君,正看著遠去的杜淵如,面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