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北把王理安從珍妮家接走的那一天,蔣悅營在飯桌上得知了爸爸媽媽要離婚的消息。理由呢?沒有別的理由,就是想要分家而已。
蔣嚴最近清瘦了許多,不算高大的身體架在蔣悅營認爲醜的要命的標準白襯衣裡面,鬆鬆垮垮。“就是告訴你一聲,別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要趕快把出國手續辦妥了就行了。這麼點小事兒一拖拖到現在還辦不好,也不知道你每天忙什麼。”他有些不快。蔣悅營低著頭幾乎埋進飯裡。
按說蔣嚴升做副省長了應該高興,不知道爲什麼他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了。蔣悅營還停留在他們離婚的事情上不能釋懷。這麼多年來,蔣嚴在濟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同她成長的軌跡都是彩虹一般。這個時候突然到來的改變讓她莫名有些緊張。
從小她就知道爸爸媽媽的事情都是非常重要的,甚至隱隱覺得有些神秘。他們的事情也從來輪不到她置喙。她也不敢。
轉念想到安赫陽,蔣悅營請旨:“那安赫陽怎麼辦,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送她出去啊?”
“按照原來的計劃。不過手續一定要早早地準備好,畢竟計劃不如變化快。”
“嗯,知道了。”
“你這兩天給我安生一點兒,少和那些小男孩兒混。馬上就要自立門戶了,還是不成個樣子。還有,不要以爲劃給你的錢就是你的了,沒日沒夜的胡造。聽見沒有!”
“聽見了。”蔣悅營心中悸動。她是知道父親手裡有許多錢的。
這兩天蔣嚴一直南泉、濟州兩地跑。難得回家來一次。周梓晨聽見他罵女兒也不說話——一向信奉食不言寢不語。她是書香門第出身,爸爸媽媽都是南方的大學教授。自己原來做過編輯,現在在濟州市圖書館工作。文文弱弱,一臉的書像。像是民國小說裡的女學生。女學生嫁了人,頭髮便綰了起來。鬆鬆軟軟一朵雲似的。手上戴著一串姥姥給求的玉佛珠鏈,凸立的鎖骨上擱著飽滿的珍珠。所愛的首飾都是圓珠子的,爲了填補她的單薄。母親好像對什麼都是淡淡的,連殺伐決斷的時候也是這樣。蔣悅營在這個家裡總能感覺到一種透不過氣的遊離感。
突然意識到她父親的女人們似乎都是民國時期畫報上的的女人樣。曾經見過幾個濃妝豔抹的。在他定點的酒店裡走出來,迎面先是傲氣,纖細。蔣悅營每每都會停下腳步回過頭仔細地打量她們。有時也有幾個伶俐的認出她,笑著和她打招呼。卻從來沒有人溜鬚拍馬。因爲沒有這個必要。她們都很漂亮,很香,有氣質。蔣悅營喜歡她們。
自從公佈了蔣嚴的調令,蔣府門前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周梓晨特意避開了兩天,今天中午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吃頓飯,連張媽都叫回來了。周梓晨似是若無其事一般悄悄給張媽使了個眼色。被蔣悅營看到。隨即聽見張媽問“書記去了南泉工作,生活上怎麼安排”蔣悅營心裡給刺了一下。當然是畫報上的某一個女人去照顧。還要問,難道說她還在意?
“組織都給安排好了,不用擔心。張姐,還得都麻煩您留在濟州照顧小晨還有蔣悅營。”蔣嚴溫和地笑了笑。張媽樂得答應著。他幾十年如一日親暱地稱呼太太小名,卻連名帶姓地叫自己的孩子們。好像一個字隔出了兩個時代一般,告誡她要固步不能逾矩。
“安赫陽那邊怎麼樣了?”蔣嚴開口問張媽。眼睛卻先看著周梓晨,見她沒有不快。便看向張媽等答案。
“大……哦,安赫陽,她還是那個老樣子,瘋瘋癲癲的。”
“治了這麼長時間怎麼一點用都沒有,是不是那個醫生能力有問題啊。這方面咱們也不懂,別讓人給忽悠了。”
張媽連忙搖了搖頭:“不,那個小夥子倒是很忠厚很謹慎的人。一直在想辦法開導安赫陽,每天晚上不管幾點下班都過去查問她的情況。倒是很盡職盡責的。”蔣嚴邊聽邊笑。他和張媽是遠房親戚,算是自己人所以信任。這麼多年,他每次聽見張媽鄭重其事的說話都感到有種別樣的幽默,像是一個積極進取的樸實農民,非常可愛。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啊……”張媽猶豫了一下。
“嗯,您說!”父母官聽見這種話都會下意識地進入關注模式。蔣悅營心裡暗笑。她從來最討厭聽見這句話——知道不該說,那就不要說。欲擒故縱。
張媽笑了笑繼續說道:“上次,安赫陽實在是不聽話,小韓醫生也是沒了辦法,著急地不行,說:領導交代的工作沒有做好,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提到也許解了安赫陽的禁足或許是個辦法。讓她正常的生活,家裡人稍微注意一點兒保證她的安全。這樣……”
蔣嚴打斷她:“怎麼提起來的。”
“啊?哦……是這樣,安赫陽自從住在老院子裡之後一直心裡不舒服,三天兩頭的想往外跑。最近更厲害了,還打人。她麗姨,我和小韓醫生都被她打過了。那大耳光子抽過來,麗姨都讓她打怕了。”
“有這樣的事?!”蔣嚴眉頭一皺,回過頭來瞪著蔣悅營。她感覺到那熱辣辣的眼神,比安赫陽的巴掌還要毒。渾身不禁顫抖。“我把人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的?這麼點兒小事兒都做不好,你說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出去!”
蔣悅營嘟著嘴應了一聲。擡起頭暗暗白了張媽一眼。她現在宛如上訪一樣,找到了向領導訴苦的快感,停不下來:“不能怪小姐。這種事情連醫生都沒辦法控制,更何況她一個小孩子了。”
“還小孩兒呢,都多大了!張姐,不是我說你,都是你從小慣的。”張媽聽到心裡嘀咕:你的女兒,你不說,反而說是我慣得。真是當官當的都當到家裡來了。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卻聽見蔣嚴吩咐:然後呢?繼續說啊。
“哦……所以小韓醫生就建議看看能不能讓安赫陽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總是這樣關著她也不是辦法啊。”
“原定的是治療多長時間來著?”
蔣悅營嘟囔著:“一個月,然後看看情況,如果可以的話就和我一起出國。”
蔣嚴又擡頭看了一眼周梓晨。她還是默不作聲。嘆了口氣思索片刻,方道:“也好。反正都進行了這麼長時間了。張姐,回去跟那個韓橋說一聲,還是別讓安赫陽回家了。正常的心理治療或是藥物治療都好。一定要她能夠順利過安檢出國就行了,別的事情就不要都想了。”
上訪失敗。張媽顯得有些失望。她希望安赫陽能夠回家,這樣她噩夢一樣的生活也就算結束了。書記這個家冷雖冷,但樂得她清閒。本來還以爲蔣嚴會顧忌——人說,官場上的人都心狠。果不其然。
這時,周梓晨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終於開口:“明天我和丁琴過去看看她。”蔣悅營吃驚地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笑著拍了拍蔣悅營的頭:“幹嘛這麼看著我,我就不能去看她啊……說起來,我也是有段時間沒見到丁琴了。有一個月了吧?”她注視著桌子另一頭的蔣嚴。他默然不作聲,佯裝不懂。
張媽在桌子底下踢了蔣悅營一下,還給她使眼色不讓她說話。蔣悅營不理會,說道:“媽,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認識路。你還有別的事兒,明天去幫我看一個人。”張媽給她端來一杯茶,周梓晨拿過報紙,心不在焉地說道。
“誰啊?”蔣悅營有些好奇。她從來不讓她插手她的“事業”,任由她在外面風花雪月。蔣悅營在外面多少也瞭解到周梓晨的許多產業。到現在她去誠品百貨也從來不給錢,只記賬。
“一個叫程讓的小孩兒。是你的朋友吧?”她還是那麼淡。
“他怎麼了?”蔣悅營有些緊張。
“聽說南陽街的項目是你幫他辦的?”
“對啊,我去找張伯說的。怎麼了?”蔣悅營不以爲然。南陽街很偏僻。她原本以爲周梓晨不感興趣的。蔣嚴聽到後率先發難:“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
“大嗎?我怎麼不覺得……”蔣悅營撇了撇嘴,“再說了,您每天都這麼忙。我想著這點小事兒就不要勞動您了嘛。”
蔣嚴嘆了口氣:“你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說完便起身離開,走進書房,關上了門。竟然就這樣不歡而散。張媽暗暗地瞪了她一眼,竟也有指責之意。蔣悅營歪著頭滿是不服氣。
“算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犯不著不高興。反正項目我也已經接手了。”
“什麼意思啊,他們不是已經動工了嗎?”
周梓晨難得肯從報紙上移開視線,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也不說話。蔣悅營哼了一聲:“那我怎麼辦,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半路截下來。那我以後還怎麼混啊?!”
“所以啊,我給了你這個面子,留了他一條命。”
嗡的一聲。蔣悅營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