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炯飛卻對葉落憂傷的語調嗤之以鼻。
按照他的觀點,如果一雙夫婦,在十八年前遺棄自己的孩子的時候,還在孩子身邊放一張帝國時代光盤,那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白癡。
十八年前的帝國環境,可以說是最沒落,最慘淡的時候,那時候中華杯面臨絕境,國內玩家大幅度流失,全國上下都在玩落后的1.0版本的帝國,農田bug運用得仿佛嫖客在享受前帶套那么地嫻熟老練。整個帝國圈看不到絲毫希望,怎么看都是一個日暮西山的落魄局面。
帝國時代的競技環境,要到2010年,也就是15年前才忽然好起來,那時WcG宣布保留帝國作為經典項目,以此為契機,微軟對帝國時代作了大幅度的畫面優化和細節調整,讓整個游戲的競技性大大提高。中國文化部也因此解禁帝國時代,由網易代理的帝國時代正版游戲流入中國市場,從此,國內的帝國環境終于改善,職業俱樂部也像雨后春筍一般競相崛起。職業帝國玩家,也是在那個時候,才應運而生。
因此,在十八年前的2007年,一對父母在自己的棄嬰旁放一張帝國時代的光盤,還他媽的是盜版貨,實在是有失水準。整個就是把自己孩子往火坑里推。
那張盜版光碟,八成是頭天那些盜版販子看到城管隊兇惡的嘴臉時,慌不擇路丟棄的賠錢貨。
當然,現在的嚴炯飛自然不會點破這一點,因為此時葉落眼中對帝國時代的無比虔誠,正是他這個UG老總所樂意看到的東西。
嚴炯飛費力地擠出幾滴鱷魚眼淚,表情復雜地道:“你父母,可真是高瞻遠矚啊....”
***
不諳世事的葉落第二天上午就出了院。原本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過是餓久了,血糖值太低而已,兩瓶葡萄糖點滴下去,葉落還是那個深夜對著那款破舊的雙fei燕,暗自垂淚,同時又暗下決心的少年。
除了帝國時代和鯤叔傳授給他的那些知識,葉落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活像個從森林走出的人猿泰山。
接葉落出院的是清叔,這個常年單身,導致內分泌有些失調的肥胖中年人,在調戲護士美眉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一臉大便地把葉落領出了醫院。
“小子,你從今天開始,就是UG預備隊的一員了。”清叔在出租車上,先是跟俊俏的女司機打情罵俏了一陣,然后轉頭對葉落說道,“以后在UG里頭,好好練,以后成為主力隊員,甚至國家隊成員,可別忘了我這個老頭子。“
在醫院到UG俱樂部的那段路程內,葉落一直沒搞清楚,除了更加好色一些,這個清叔和二十年多年前的一部老電影——《少林足球》里的黃金右腳有什么區別。一樣花白的板寸頭,一樣的一嘴煙屎,一樣的外冷內熱的性格,一樣的身材。
直到到達UG預備隊的訓練室之后,葉落這才體會到,清叔的奇特之處。
清叔指了一臺電腦,臉色一板,說道:“這是你以后的訓練機,除了我,不要讓任何人碰這臺機器,接下來,我先確認一件事情。”
葉落愣了愣,道:“您說。”
清叔拉了張椅子坐下來,說道:“以后打局,你還會像一個娘們一樣,嚇得暈倒嗎?”
葉落沒有糾正清叔的論點,只搖了搖頭:“不會了。”
“那好。”清叔取出一根香煙點上,輕描淡寫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按照UG隊內提供的示范錄像,練一百把開局。”
葉落腳下一軟,差點再次暈倒。
一百把開局,這是什么概念?每把開局十分鐘,一百把,就是一千分鐘,折算成小時,就是整整十六小時四十多分鐘!也就是說,一天之內,所有的吃喝拉撒睡加起來,留給葉落的,只有可憐的七小時多一些。
數學非常出色的葉落,在短短的兩秒種內就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看著目瞪口呆的葉落,清叔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剛來,可能還不知道。我在帝國教練圈子中,有一個響亮的外號。”滿嘴的煙屎牙讓清叔的微笑看起來無比邪惡,“叫青魔。”
***
凌晨一點,葉落臉色蒼白地回到UG預備隊員的宿舍,幾乎一頭就睡死了過去。
不過初出茅廬的他,還是對四周的事物,保持了足夠的好奇心,因此他強忍倦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宿舍。
UG提供給預備隊員的宿舍,倒并不顯得吝嗇。一間五十平米的套間,放著兩張寬敞結實的雙層鋼床,可以讓四個隊員睡得安安穩穩。浴室、空調、寫字臺、沙發、茶幾、甚至連冰箱都具備,生活條件非常不錯。
葉落對此十分滿意,這種居住環境,比起鯤叔十多平方的出租屋來,那是強上不止一籌。
宿舍位于UG俱樂部的頂層,根據同宿舍的蘿卜透露,這種宿舍,是專門提供給預備隊員的,如果是正式隊員的話,俱樂部會提供一套公寓給選手居住,如果是主力明星隊員,那么俱樂部根本就不用提供住宿,因為他們的收入,足夠讓他們在一套豪華別墅里揮霍無度。
“同人不同命啊。”蘿卜在葉落的下鋪感慨道。
蘿卜的真名,當然不叫蘿卜,正如王美人的真名,也不是王美人一樣。
蘿卜的名字,叫羅布。這個名字擺在那里,別人不叫他蘿卜都很難。
因此,蘿卜對自己的這個外號,是很認命的。一來是他名字的諧音的確如此,二來,蘿卜是一種蔬菜,而羅布,在UG里,的確是最菜的。
王美人卻對自己的外號非常反感,誰要是當面這么叫他,一準會被他一個白眼,瞪得下不了臺。
王美人的真名叫王枚。美人的外號,來自于他的長相。
如果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嘴上沒有一點胡須,脖子上沒有喉結,皮膚白凈得跟臘八大雪一樣,長相又無比類似貂蟬的話,那就真的是異數了,但是不巧,王枚就是這種異數。
王枚第一來UG試訓,讓門口的齊小橋如臨大敵,萬分緊張,這妮子還以為是來了一個絕色美女,和她搶前臺的飯碗。
王枚是一個自尊系極強的人,換句話說,這小子是一個分非常小氣的人,加上平時舉止又拖著一股子陰柔,如果不是后來洗澡的時候,被確認為下面有那活兒,這子簡直就是一個細心小氣的漂亮美眉。
因此,王美人這個外號,就不脛而走,成為整個UG俱樂部的一個笑柄。
但是,大部分的UG隊員,僅僅是笑話王美人的長相,卻不敢取消他的帝國實力。
心細如發的王美人,打起帝國來細膩圓滑得讓對手背脊發涼,盡管因為資歷的原因,王美人現在還在預備隊鍛煉,但即便是UG隊里的主力隊員,對上王枚都不敢輕易言勝。
現在,王美人就躺在葉落對面的上鋪上,熱水浴后的肌膚泛起一陣粉紅,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正在讀一本《挪威的森林》。
葉落,蘿卜,王美人,就是這個宿舍的所有成員。盡管宿舍可以住下四個人,但是卻沒有人敢睡在王美人的下鋪。
他們說,如果睡在王美人的下鋪,一想到自己上面明明有個絕色尤物,偏偏是個帶把的假貨,就會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第二天訓練比賽就跟瘟雞點頭一樣,肯定被青魔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這點就算是葉落,也感同身受,葉落看了一陣王枚看書的那種安靜秀氣的神情,覺得心中好像被塞進了二十五只耗子,那叫一個百爪撓心,奇癢無比。
葉落視線又落到王枚那若有若無的喉結上,頓時一個激靈,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葉落趕緊把視線從王枚身上轉開,探出頭去,和下鋪的蘿卜搭話。
“你叫什么?”葉落問。
“你就叫我蘿卜吧。”剛脫了衣褲的蘿卜剛剛鉆進被窩,看了看昨天被他直接打暈的新隊友,心情不錯,嘿嘿笑道。
“是不是你們剛剛進隊的時候,也是每天百把開局?”葉落好奇地問。今天這一天還真不是人過的,就算是一向只跟電腦打局的葉落,也受不了如此枯燥的訓練方式。
蘿卜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個不堪回首的表情:“你就忍忍吧,這個階段每個UG隊員都要經歷。基本功的訓練,是最重要的。我和王枚還都不是這么過來的,那叫一個凄慘。”
葉落臉色變了變,問:“這種訓練,要持續多久?”
蘿卜把枕頭豎了起來,好像這么靠上去脖子更舒服一些,道:“一個月吧,這個月被我們成為地獄之月,這個月過后,就要慢慢轉向實戰了。”
“哦。”套取到有用的信息之后,葉落縮回了腦袋,并不怎么和生人接觸的他,對于人際交流一,還是有些不習慣。
但是蘿卜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蘿卜從床頭柜里取出兩灌可樂,丟了一罐上去,問道:“我說兄弟,你昨天說你只跟電腦打過局,這很奇怪呢,說說。”
葉落看對方興致很高,也不好拒絕,于是就道:“我懂事的那年,正好路由器被中國電信給禁了,我家又裝不起兩個端口。鯤叔因為要工作,他的機子就占用了唯一的端口,我的就不行了,所以只能每天跟電腦玩。”
蘿卜聽了個云里霧里,在他心目中,每月百來塊前的寬帶端口包月費,是再廉價不過的玩意兒,居然還有人家裝不起?結合昨天葉落的那次暈倒,蘿卜的好奇心頓時就上來了,他從被窩中鉆了出來,站在床邊看著葉落,問道:“兄弟,你家是干什么的?你昨天怎么會忽然暈倒?”
葉落猶豫了一陣,心想反正以后也是隊友,鯤叔說,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能交到幾個知心的朋友,對于現在孤身一人的自己來說,是莫大的幸運。
因此,葉落緩緩說道:“我是鯤叔在街邊撿到的.....”
按常理,在大家還不熟悉的情況下,一般人不會這么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但是葉落卻不一樣,自幼跟隨鯤叔長大的他,對于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十分了解。鯤叔也是一直趴在電腦前的人,除了交號后沒收到現金時會抱怨幾句之外,對人心險惡這四個字,并沒有特別突出的認知。因此,葉落的想法很簡單,只想實話實說,因為他想交朋友。
不過有的時候,越是簡單的方式,越能起到良好的效果。在葉落把自己的情況一一道出之后,還沒等一邊的蘿卜作出反應,對面的王枚卻一聲啜泣,已經哭出聲來。
“你好可憐。”王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紙巾帶著淚水一張接一張飄落在地,仿佛春末西湖岸邊的桃花,“比直子還可憐。”
葉落怔怔地對著王美人投過來的淚眼,看到一個大男人居然翹著蘭花指黯然垂淚,心里感到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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