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夫人過世,是景四沒有想到的,他本意只是扣著景隋榮,讓景老夫人松口讓出侯爵之位,然而沒有想到她會意外過世,這樣一來,本家就站到了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
景四機敏,連夜派人壓下謠言,但是有人比他更快,只一個晚上,整個江北都知道了景家本家把江北侯嫡子扣住,用來威脅景老夫人,還將人逼死的事。這件事驚動了本家,本家的家主派了人來江北,親自給景老夫人上香,將景四帶了回去,算是絕了侯爵之位的紛爭。
景隋榮跪在祖母的棺前,自責(zé)不已,若不是他沖動去景四那里,就不會被他的人抓住扣下,祖母就不會被氣死,他是多么想找景四叔拼命,可是他甚至連景四叔的衣角都碰不到,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驚覺自己的弱小。
一夜之間,他仿佛成長了十歲,他再不像從前那樣整日自以為是的大少爺了,他學(xué)會了反思,學(xué)會了忍耐,尤其是當(dāng)官府再次拿著江北侯貪污的證據(jù),要他歸還贓銀時,他第一次學(xué)會了低聲下氣,他求來了三日寬限,隨后便去了景路朝下榻的宅子。
他沒有求見,也沒有讓人通報,直直地跪在了宅子外頭,整整四個時辰,沒有人來勸,也沒有人來問,他只保持著一個姿勢,弓著身子,半低著頭,卑微之姿不見半分往日的風(fēng)光。
終于,宅子的大門開了,景路朝從里頭走了出來,立在他面前。
“求三叔回江北侯府主持大局,我爹尸骨未寒,死不瞑目,祖母又是……本家欺人太甚,我無力扛起江北侯府,求三叔回府。”景隋榮朗聲說道。
他并不太記得三叔的容貌,亦是這次三叔回府,他才見到了這個一直掛在祖母嘴邊的逆子,其實他心里對這個三叔是敬佩的,他雖然紈绔,卻也知道誰是真的有本事的人,只不過他吃不得苦,只能躲在家族的庇護之下,因而對三叔也不過是心下尊崇罷了。
“你知道,你今日的作為,會給你帶去什么嗎?”景路朝冷著臉,并不為其所動。
他注視著跪在地上的侄子,景隋榮身上有幾分江北侯的影子,年輕時候的江北侯因為資質(zhì)平庸,并不如他的幾位兄長得寵,因此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也因此,他和景路朝交好沒有太多人知道。
那個時候,唯有他會偷偷在景路朝被主母責(zé)罰時偷些包子來給他墊饑,會在他被杖責(zé)時給他送藥,這份情他銘記心中,從不忘記。
只是后來因為他母親的事,他離開了江北侯府,也不愿再同江北侯府的人有所瓜葛,這一次,若不是聽說他死于非命,他也不會急急地回江北來,人人都以為他是沖著江北侯的爵位,只他自己明白,侯爵之位算一件事,另一件事更重要的事則是江北侯的死因。
“我爹在世時,常常說起三叔,他說三叔睿智過人,若三叔仍在江北侯府,江北侯的位置非三叔莫屬,根本輪不到他來坐。如今我爹過世,府里亂成一團……三叔此時回來主持江北侯府,不過是物歸原主。”景隋榮依舊低著頭,跪得太久,身子已經(jīng)微微有些僵硬,不過說話依舊清晰。
若是前幾日,大概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段日子府里發(fā)生了太多事,他年輕沖動,卻不是真的沒腦子,從前自以為坐上江北侯的位置名正言順,那是因為有精明的主母和機敏的妹妹在,如今偌大的江北侯府只剩他一人,他再狂妄也不認為自己能撐起一個侯府。
本家雖然離開了江北,卻難保不會卷土重來,連他祖母都抵擋不過本家的氣勢,他又如何能抵擋得過,若是將他爹的爵位給本家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他寧愿坐上侯爵之位的是他爹的兄弟。
“不后悔?”景路朝定睛望著侄子,果然變故讓人成長,接二連三的事已經(jīng)讓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迅速地成長了起來,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學(xué)會了審時度勢。
“不后悔。”這三個字,景隋榮說得十分堅定。
“你先回府,你爹的事我會處理,至于景老夫人的事……我也會安排。”景路朝說完,負手離開。
“謝三叔成全。”景隋榮忽然行了大禮,整個身子都壓到了地上,景路朝的腳步微微一頓,嘆息道,“若是你爹看到你長大,也會欣慰的。”
待景路朝走回宅子里頭,躲在一邊的景昭然才提著裙子跑出來,招呼侍女一同扶起他,只是景隋榮實在跪得太久,他又不愿太依靠堂妹,起身時雙腳顫得厲害。
“我爹也真是的,早就知道堂哥你在外頭,硬是在里頭喝了好幾杯茶才出來。”景昭然對這個堂哥的印象其實不錯,雖然他貪玩了點,但是看得出來人還是不錯的,江北侯府的事她也聽說了的,自然對這個堂哥多了幾分同情。
“我不礙事。”話是這樣說,景隋榮的臉色卻有些蒼白。
“我們宅子恐怕是進不去了,我讓人把馬車拉過來了,三哥先回府里,讓大夫趕緊看一下腿,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景昭然皺著眉頭,面露擔(dān)心,這天雖然不冷,但是地上卻陰冷得很,在外頭跪了這么久,膝蓋怕是傷得不輕。
景隋榮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朝她笑了笑:“我真的沒事,你放心。”
說完,他便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景昭然看著馬車遠去,好一會兒才回頭跑進宅子里,果然看到他爹正站在不遠處望著大門的方向,瞧著這姿勢明顯也有幾分不忍。
“爹明明心有不忍,為何還要堂哥跪足四個時辰才肯現(xiàn)身?”景昭然實在不懂爹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不雕,不成器。”景路朝淡漠地應(yīng)了一句,隨后便揚長而去。
景昭然見她爹顯然沒心思搭理她,冷哼了一聲,便也自個兒回房了,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原本人們以為江北侯的爵位已定,那么之后的事便沒了懸念,卻沒想到后續(xù)之事讓眾人大跌眼鏡,直到很久之后,都仍未江北所津津樂道,只覺得他們這位新江北侯實在是冷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