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冷不丁爆了一個燭花,嚇了林諾雅一跳,差點將剛撿起來的湯碗丟在地上。
瞇著眼睛假寐的百里九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暗自好笑:“你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肆,戲弄秦夫人,就不怕我怪罪你?”
林諾雅知道自己這番手腳必然瞞不過百里九,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理直氣壯地道:“爺若是願意留下秦夫人,就不會傳喚我來了,更不會阻止我離開。我?guī)湍惆阉s走,你不感謝我也就罷了,怎麼還要興師問罪?下次我絕對不會多事?!?
百里九猛然坐起身來,林諾雅以爲(wèi)他是要捉自己,慌忙一個閃身避開了,充滿戒備地望著他。
百里九卻兀自寬衣解帶,絲毫不避諱:“還不趕緊伺候爺更衣就寢?”
林諾雅緊張地向四周張望一眼,伺機(jī)而逃,書房的門已經(jīng)不知道被誰從外面嚴(yán)嚴(yán)實實地關(guān)上了。
“爺,其實良辰美景,我們還有很多美妙的事情可以做,比如談?wù)劺硐?,聊聊人生,推心置腹,秉燭夜談。睡覺豈不辜負(fù)了?”
百里九修長有力的手一頓,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言之有理。聽聞琳瑯閣出來的姑娘,個個吹拉彈唱,多才多藝。娘子想必也是身懷絕技,林媽媽纔會那樣不捨,跟我開出天價。也不知娘子擅於音律還是歌舞?”
林諾雅尷尬地“嘿嘿”一笑,眸光微閃,小心試探道:“整個琳瑯閣,只有我林諾雅一無是處,所以林媽媽無奈之下才派遣我去廚房做了燒火丫頭。也不知道,九爺究竟喜歡我哪一點,竟然不顧世俗,爲(wèi)諾雅贖身迎娶?”
“聽說你的手藝不錯,”百里九上下打量她,將脫下來的新郎官禮服隨手丟在一旁的長榻上,僅著一件裡衣,領(lǐng)口處露出精壯玉潤的胸膛來,然後壞壞一笑:“但是我覺得你的人應(yīng)該比你的菜更好吃?!?
林諾雅的臉突然就紅了,火燒火燎,不知道是因爲(wèi)百里九話裡的曖昧,還是他精壯的上身,總之臉紅心跳,慌亂了手腳。
罪魁禍?zhǔn)讌s半靠在錦被上,以手支額,慵懶妖嬈,媚態(tài)橫生,好像融化的春水一般盪漾。
林諾雅大著舌頭,有些磕磕巴巴,但是終究將話表述清楚:“我......我的畫可能畫得更好?!?
“喔?”百里九饒有興趣地挑眉,雖然酒意上涌,但是這個女人總是能夠令他保持一份清醒:“你竟然還擅長丹青?”
諾雅堅定地點頭:“最擅長臨摹美男春睡圖?!?
百里九愈加難以置信:“雖然爲(wèi)夫不通筆墨,但是最敬重有才識之人。我書房裡筆墨紙硯都是齊全的,不若你施展一下你的身手,讓爲(wèi)夫好好見識一二?!?
大言不慚的林諾雅鄭重其事地應(yīng)下,從一旁書桌取過筆墨,轉(zhuǎn)身巧笑倩兮:“那就勞煩九爺辛苦一時半刻,閉眼假寐,諾雅照樣臨摹,片刻功夫就好。”
百里九醉意朦朧,微瞇著眸子,斜靠在牀榻上,取一旁錦被搭了腰,領(lǐng)口微敞,一縷墨染長髮自額前飄逸垂落,盪漾在迤邐的鎖骨處,愈加映襯得如玉潤澤:“這個架勢可要得?”
林諾雅艱難地吞嚥下一口口水,挪開垂涎的目光,故作高深地點頭:“有些僵硬,九爺再放鬆一些,深呼吸。假定自己如今就是在醉酒之後,靠在林間石上,月光如水,耳畔有泉水叮咚,心曠神怡?!?
百里九依言照做,呼氣吸氣,逐漸放鬆。原本就是醉酒困倦,如今鬆懈下來以後,立即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裝模作樣地在案幾宣紙上胡亂塗鴉幾筆,林諾雅攥緊毛筆向著榻上的人探過頭去,聽均勻的呼吸,知道已經(jīng)熟睡,呆愣愣地看了兩眼,恨恨地罵了一句“妖精”,擲了毛筆,手心處已經(jīng)一片濡溼。
她深深地呼出胸中濁氣,知道今天暫且逃過一劫。
看看沙漏,夜色已深,後院怕是已經(jīng)落鎖。林諾雅微蹙眉頭,掃視一週,見一旁角落裡有一長榻,勉強(qiáng)可以容身,遂躡手躡腳地熄了燈燭,摸索著走過去,窩在上面,搭了毯子,仍舊有些周身冰涼。只是白日勞累一天,早就已經(jīng)睏倦不堪,耐不住瞌睡,隱約進(jìn)了夢境。
暗夜裡,原本睡得香沉的百里九猛然睜開了眼睛,璀璨的眸子閃爍,望著蜷縮成一團(tuán),呼吸輕淺的林諾雅,卸去一臉的玩世不恭,蘊含了幾分深沉。
良久過後,榻上的林諾雅蜷縮得更緊,將臉深深地埋進(jìn)毯子裡,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麼。
百里九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起身走到榻前,彎腰將沉睡中的人抱起來。
林諾雅感受到一點寒氣,立刻不安分地向著他的懷裡拱了拱,惹得百里九一臉嫌棄,轉(zhuǎn)身回到牀前,將她輕輕地放在牀上。
被褥裡尚且?guī)е倮锞诺酿N溫,諾雅舒服地翻了一個身,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
百里九在她的身邊躺下,鼻端縈繞著一股清甜的香氣,不同於白日裡濃重的脂粉味道,令人感到舒適愜意。他闔攏了眼睛,諾雅身上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裙衫,傳遞到他的身上。他指尖動了動,又蜷縮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好,慢慢入睡。
書房的門被敲響三遍,林諾雅才迷迷糊糊地逐漸清醒過來,身子有些痠痛。她睜開惺忪睡眼,桔梗已經(jīng)站在牀前,手裡拿著一套她的換洗裙衫。
諾雅被窗外投射進(jìn)來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將臉縮進(jìn)被子裡去。
“小姐,”桔梗輕輕地喚她:“不早了,該起牀了?!?
諾雅勉強(qiáng)睜開眼睛,帳頂?shù)慕鹁€流蘇晃了晃,她才猛然緩過神來。左右張望,暖衾芙蓉帳,哪裡還是自己昨晚睡覺的軟塌,而是花梨雕花牙牀!
被子上好像還有一股香薰裹夾著男人的味道!
她慌忙低頭審視自己身上的衣服,雖然有皺褶,不過完好無損,方纔舒了一口氣,心裡暗自納罕,自己是如何跑到這牀上休息的,怎麼竟然毫不察覺?
“諾雅姐姐,”桔梗催促,有些焦急:“祭祖快要結(jié)束了呢,再不起,老夫人要怪罪了?!?
林諾雅猛然警醒,想起昨夜裡紀(jì)婆子說過的話,今天早起百里九和兩位側(cè)夫人是要進(jìn)百里府祠堂祭祖的。
老夫人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若是自己上趕著趕過去,勢必自取其辱??墒侨缃褡约焊C在百里九書房裡面睡懶覺,被老夫人知道了,鐵定也沒有好臉色。
“你怎麼現(xiàn)在才叫我起牀呢?”林諾雅懊惱地道:“他呢?”
桔梗掩嘴笑:“九爺說你昨個夜裡辛苦,讓我們不要打擾你休息,讓你睡飽了再起。紀(jì)婆子說這樣終歸於理不合,在老夫人那裡過不去,纔再三催促我將你喚醒?!?
桔梗的話說得曖昧,林諾雅也懶得分辯, 昨天夜裡自己剛剛睡下,就被他百里九傳喚過來,費心勞神地折騰到深夜,自己的確是辛苦。
林諾雅不急不慌地坐起來伸個懶腰:“那就起來吧?!?
桔梗將手裡捧著的衣服展開:“小姐,我伺候你更衣?!?
諾雅猛然停下手裡的動作,才發(fā)現(xiàn)有點彆扭,擡起眼簾:“你叫我什麼?”
桔梗低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紀(jì)婆子說的對,既然進(jìn)了將軍府,就是要守將軍府的規(guī)矩,桔梗不能一再沒大沒小的。不過,桔梗真的不願意跟他們一樣叫您姨娘,乾脆就叫小姐吧?!?
諾雅知道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一味標(biāo)新立異往往會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左右也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
她一把奪過桔梗手裡的衣服:“做什麼還伺候我穿衣服了?我自己沒有手腳麼?”
裙衫帶起一陣風(fēng),旁邊的案幾上有紙掙扎了幾下,飄落在地上。
桔梗疑惑地?fù)炱饋恚瓉砀踩サ乜矗J(rèn)清宣紙上的東西,忍不住掩脣一笑:“這是什麼?”
諾雅轉(zhuǎn)頭去看,竟是自己昨夜隨手塗鴉的畫紙,不好意思地一把奪在手裡,正欲團(tuán)成一團(tuán)丟掉,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地方。
宣紙上,她昨夜信手勾勒了一隻狐貍,手法雖然笨拙,但是那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倒是惟妙惟肖,十分傳神。
現(xiàn)在,那隻狐貍旁邊,寥寥數(shù)筆添了一隻圓滾滾的豬,筆法同樣拙劣,甚至有些幼稚,只是從它的肥頭大耳可以依稀分辨出來,它的確是一隻豬。
不用去猜,也知道這隻豬究竟是誰的傑作了。
林諾雅可以猜想得到,百里九晨起見到自己興起塗鴉的作品以後,會是怎樣的哭笑不得,又是怎樣心血來潮執(zhí)筆蘸墨,在這只不倫不類的狐貍旁邊勾勒這隻肥豬的。
想到這裡,林諾雅暗暗地“呸”了一聲,他這是在譏笑自己是一隻好吃懶做又蠢笨的肥豬麼?
她將手裡宣紙信手摺疊了塞進(jìn)衣襟裡,見桔梗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粉飾道:“昨個夜裡閒來無聊,胡亂塗鴉的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桔梗點頭,拖長了尾音“喔”了一聲,笑得別有深意:“一隻豬和一隻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