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若無人,仲馬與鈴木站在這些人的面前如此的旁若無人的囂張的談論,仲馬并不在乎面前這些人心里的感受如何,他只知道他是強者,是占領者,是這里的最高指揮官,當然是他所認為的主宰者,他的那些虎視眈眈端著槍的士兵也可以代表一切。他這才掃視了一眼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坐著的“木頭”,說道:“朋友們,我很欣賞你們,在背蔭河這片秀美的風景里,在仲馬城這個特殊的環境里唱歌,因為我知道,藍天與大地,萬物與人構成了一幅壯麗的畫面。而我們大日本帝國所倡導和推行的’東亞共榮圈’和‘日中親善’正是要毀滅蠻荒和愚昧的,仲馬城的建立,也是我們在中國獨一無二的創舉。請你們相信我,日本皇軍的介入,是為了幫助你們創造空前絕后的幸福和安寧。”仲馬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咽了幾口唾沫,難以捉摸的眼晴咔吧了幾下,像是找到了更精彩的詞匯,只聽他接著說:“仲馬城是一團迷霧包裹著的仙境,我們之間的合作是融洽與和諧的典范,這里的山水,田野也因此融入了大和民族的靈氣,使得背蔭河這塊不毛之地終于露出了它的嫵媚、嬌艷的身姿。”仲馬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喊道:“唱吧,為了東亞共榮,唱吧,為了日中成為一家。”
仲馬笨拙的表演讓人感到可笑,但沒有人能笑得出來,這明明是一種惡意的宣傳,一種策略,一個危險的陷阱。仲馬的目的正是要用花言巧語把人們引向誤區。
善良的人們,一定要小心。
有人不買仲馬的賬,大聲質問道:“為什么把我們關押在這里,我們要回家。”
任何事只要一開頭,那他絕不是孤立的,更何況人們的心里一清二楚,日本人正在把他們推入萬劫不復的人間地獄,所以不等仲馬有所反應,有人繼續質問道:“整日用刺刀逼著我們,難道這就是你說的‘東亞共榮’、‘日中一家’嗎?不要欺騙我們,我們要自由。”
有人提出的問題更尖銳,一針見血地刺中仲馬的心臟:“夜里的慘叫聲是怎么回事,煙囪里飄出的腥臭味,還有飄出來的焦糊衣服碎片又是怎么回事?仲馬,你敢說出真相嗎?”
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被提出來,雖不肯定卻具危害,仲馬那張發紫的臉更難看了。這是一個更尖銳的問題提了出來:“你口口聲聲說分批放我們回家,我們感覺實際情況和你說的正相反,你們是不是在用那些人做什么試驗,然后再把他們全部扔進爐膛里給煉了?”
“你養的那些動物是干什么用的?”
“誰看到你們放人啦?”
“仲馬城是食人魔窟,我們要活命,我們要自由。
……
仲馬幾乎要忍不住了,他什么時候被這樣沒鼻子沒臉地質問過,而且,質問他的又是被他稱之為“東亞豬”的“木頭”,這怎么能讓他下得了臺?但是,仲馬終究是仲馬,沉吟了片刻,他才假惺惺地說:“我是奉神和天皇的旨意來拯救你們的,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滿清皇帝給了你們什么,南京國民政府又給你們帶來了什么?你們得到的是貧窮、落后,是永遠也挺不起脊梁的‘東亞病夫’。皇軍卻不同,大米、白面,讓你們吃著,不透風、不漏雨的房子讓你們住著,為了你們的安全,我們大日本的士兵沒日沒夜的為你們站崗、巡邏,這種高枕無憂,絕對安寧的日子和天堂有什么區別。我勸你們不要受赤色分子的蠱惑,這樣鬧下去對你們有什么好處,放你們出去只能挨餓、流浪、死亡,那種活不好,死不了的滋味可不好受啊。作為朋友,我不忍心看著你們在災難中苦苦掙扎。”
“我們要回家,沒人稀罕你的假慈悲。”
“不要聽他胡言亂語,回答我們的問題。”
仲馬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的忍耐力會有如此的韌勁。他明白,這時候讓這些人嘴巴閉上的話,完全可以把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打發掉,但他的計劃卻很難再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當然,上司也不會允許他這種無能的表現,想到這些,他話里藏著殺機,不置可否地說:“我知道你們是有頭腦、有理智的人,這樣僵持下去,對誰也沒有好處,至于你們提出的問題,你們可以選幾個代表,到時候,我會毫不保留地告訴你們,我有個毛病,不愿意在這種混亂的場合回答任何問題。聽明白了嗎?你們考慮考慮,我還有事要辦,失陪了。”說完,仲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鈴木真不明白仲馬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平日里兇殘得連狼見了都要逃走的惡魔,今天這是怎么了?他見仲馬離開,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好像一個奴才。看看到了仲馬的房間,他這才膽怯的問:“仲馬大尉,這……”
仲馬并沒有停下腳步,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回頭對鈴木冷冷地說:“知道嗎,我不想讓他們給我帶來麻煩。”
鈴木還是不明白,疑問道:“你不想就這么算了吧?”
仲馬睜大了眼睛,看著鈴木,兇惡的樣子讓鈴木也感到可怕。“那幾個領頭的,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在我面前他們消失得越快越好。”
紅玉獨自坐在床上,雙手在肚子上來回地撫摸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在想,自己為什么要委身于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仲馬,又為什么懷上仲馬的孩子,這些問題讓她寢食難安,是貧窮讓她喪失了做人的尊嚴?還是仲馬的強暴使她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她心里很清楚,在強盜面前,她一個弱女子是沒有選擇余地的,讓她這么心甘情愿地做一個失去尊嚴的女人,更不是她的意愿。她從心底痛恨擾亂她生活的日本強盜,痛恨使她像妓女一樣受盡屈辱的日本軍人,說什么她也不愿意生下這個孩子,想到這里,紅玉乘郝嬸給她送飯的機會,把心里話通通向郝嬸倒了出來。
郝嬸一聽不知該說些什么好,這里的姑娘都吃了避孕的藥,恐怕一生都不會生育了,像紅玉這種情況在這個行業還是頭一遭。按照她的想法,紅玉應當以死抗爭,可是讓她說出這樣的話她卻做不到,但當她看到紅玉渴求的目光時,她的心又軟了,用一種特別的目光注視著悲痛中的紅玉,說道:“三個月了,再過兩個來月就顯懷了,作為一個女人,尤其像你這樣一個既溫柔又漂亮的女人,在這到處都是凄涼,充滿血腥的年代里,日本軍人淫邪的目光絕不會是愛慕,而是凌辱、摧殘的貪婪,你的美麗令那些可惡的日本軍人瘋狂地想得到你的身體。我知道,”郝嬸說到這里起身望了望門外,見沒有人注意,又回到紅玉的身邊,接著說下去:“女人處在這種不得已的地步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明白你心里是裝滿了仇和恨。面對仲馬的糾纏,蠻橫和盛氣凌人的態度,你心里必然是非常的反感,我想你的心里必定會有更痛苦的感受。”
紅玉默默地點點頭,用理解的目光看著郝嬸,但她不想這樣無休止地拖下去,她十分需要對肚子里的孩子做一個果斷的處理,因為她不能,也不想把這個闖入她生活中的強盜的骨肉生下來。想到這里,她用懇求的目光望著郝嬸說:“我一想到我懷上了仲馬的孩子,就感到這是對我一種極大的恥辱,帶給我的還有一種強烈的戰栗,甚至還感到一種難言的羞恥,這就是亡國奴的遭遇。郝嬸,你聽他們說得多好聽啊,供養婦,我們這些姑娘簡直就是日本軍人的玩物,你不知道,我心里好苦啊。郝嬸,我求求你,您能不能替我買一副打胎的藥來?”
“這事要是讓鬼子知道,可有你我受的。”郝嬸雖然有時看不起紅玉逆來順受的樣子,但當她聽到紅玉一番發自內心的表白,她的心還是被震顫了,用手摸著紅玉的頭,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紅玉,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想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是。”紅玉的回答很堅決,她實在不想再這么窩窩囊囊地做仲馬的玩物了,遂毫不遲疑地對郝嬸說道:“您無論如何也要答應我這個要求,我知道您會幫助我的。”
紅玉的決定郝嬸并不感到十分的震撼,直到現在她才看清面前這個柔弱的姑娘實則是外柔內鋼的剛烈女子,見此郝嬸爽快地答應著:“你放心,我會把這件事辦妥的。”
“我真的很感謝您。”紅玉非常感謝郝嬸答應她,其實她心里一直感到她的身體是骯臟的,只有打下肚子里的孽種,她才稍微覺著干凈一些,甚至于她還想以死來抗議這個黑暗的時代,只是她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她接著說下去:“我的身體是被仲馬這個惡棍、無賴、魔鬼所征服了,但是我不甘心永遠這樣活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讓日本人明白中國的女人不是泥捏的,也不是被馴化的羔羊。”
郝嬸聽到紅玉嘴里說出的這些話,面露喜色,平靜地說:“愿上帝保佑你。”
鄧昆無精打采地靠到墻角邊,臉上顯出疲憊不堪,有氣無力的樣子。清新的空氣沒能提起他的精神,溫暖的陽光也沒能驅散他心中的寒意。一陣倦意讓他閉上眼睛,低垂著頭。
他已經厭倦了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呢,這讓人怎么能夠接受呢。
也許是嚴肅的現實禁錮了他的感情,他總是疲倦,思想總也沖破不了迷惘的束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都被現實無情地砸爛了。他常想,也許這世界上所有的角落都潛伏著罪惡,無論你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悲慘的命運。
“難道這死亡之城真的要耗去我的生命?”
對于鄧昆來說,所有的苦難,都是從“九一八”那天開始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了。老實巴交的他并沒有想到,厄運會再次降臨他的頭上。
“看你懶洋洋癩嘰嘰的,我看你活不過八月節。”一個嘲弄似的聲音穿過,這聲音無疑驚擾了他。
鄧昆聽得出那話里并沒有惡意,勉強睜開雙眼,自嘲地說:“我也納悶,怎么剛進來不長時間就變得連踩死只螞蟻的力氣也沒有啦。”
隋風清倒是心寬體胖,臉上透著紅潤,看得出精神也不錯。“想開點吧,俗話說隨遇而安,在這里有吃有喝,有時候小鬼子還給弄點兒燒酒喝,你說世上有這好事嗎?這才叫不勞而獲呢,甚至不用動手,就有人送到眼前。”
鄧昆并不是傻瓜,他心里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強打精神輕輕地說:“這天上掉下的餡餅吃著可不痛快,燒酒喝著也不是個味,這事總讓我心里覺著不對勁。”
隋風清也不笨,但他的嘴巴總是欺騙自己,也欺騙別人。“別疑神疑鬼的,怪只怪你的體質太弱,你看我。”說著,他拍了拍胸脯。
鄧昆雖然也得過病,但像這次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厲害,這么毫無征兆還是頭一遭。“要說我的身子骨壯著呢,以前有個小病小災的一挺就過去了,這次可不同,我這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風清你也許感覺不到我的痛苦,頭痛乏力,渾身就像有無數的蟲子在咬我的肉吸我的血,是真難受啊。現在,我這才知道想家想親人的滋味是什么樣,我想家呀。”鄧昆很傷感,停了停,只聽他接著說:“看你這樣還挺滿足的,難道就不想家,也不想家中的父母、妻子和兒女?”
隋風清總算說了句實話:“在這偌大的地方,既孤獨又沒有自由,你說我能不想家,我也有心哪,再在這兒呆下去,我也會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