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世間罕見的殺人手段,其罕見并不在于會造成凄慘的死亡,而是這種試驗所引發的結果——以活人為對象,從而使中華民族從根本上改變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病夫的民族。
這顯然是最不人道的、最惡毒的,作為武裝到牙齒的日本軍隊,唯恐遭到失敗的命運,使成千上萬的青壯年——特別是日本人所說的抗日反日的人,在這里,這些人陷入了難以擺脫的厄運,成了那些日本惡魔科學家的試驗品。
也許這里被關押的人看慣了強盜的殘忍和兇殘,也許他們體驗到了做亡國奴的不幸,也許他們懂得了怎樣維護自己應擁有的自由與尊嚴,也許他們明白,在這里,他們已無法逃脫死神的魔爪,也許……在這座魔窟里或許還有更多的也許。對他們來說,這也許已經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在這座死亡制造廠里,他們已經無法進行反抗,所能做的,只能用他們的無所畏懼、視死如歸的行為告訴世人,什么叫不屈的民族,什么叫不屈的人民。
當然,作為日軍的最高層,占領東三省并不是他們的唯一目的,出兵華北、華南、翼中……挺進緬甸、新加坡、朝鮮……直至把觸角伸到中東(中蘇邊界),隨著取得意想不到的戰績,他們的胃口更大了。但是,日本人對這些地區的人民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比如:反抗、怨恨、報復,以及從人們眼里射出來的憤恨的目光。僅僅是占領,并不意味著是永遠的占領,日本士兵喜歡屠殺,但更喜歡在屠殺中發泄征服欲,只有征服了占領地人民的靈魂,才是一種理念上的真正的征服。顯然,這種狂傲的意識,體現了日本——這個全民被灌輸了極端思潮的野蠻的民族,暫時滋生了恐懼的生命力,它很容易激發人體內的獸性情緒——尋求精神霸主,尋求無限擴張的強烈渴求,并把這種危險的思潮變成危險的行動。
首先,日本人用口蜜腹劍式的外交辭令消除世人的警惕,接著便尋找借口,用刺刀和大炮開路,來展示另一種可怕的策略。那飛彈穿行中的無情和炮火焇煙彌漫里的殘酷,在天地間展示的是最凄絕,最殘忍,最毒辣和最可怕的的滅絕性殺戮。而在戰場上細菌武器的應用,更是世間最不人道、最殘酷的無聲無息的殺戮。當然,在腥風血雨中,當維護民族尊嚴的圣火點燃的時候,當被阻止的征服不再是隨心所欲的時候,不屈不撓,前仆后繼的壯舉告訴日本侵略者,征服鄰國這條路危險至極。
一切如在夢中,秦福不關心國家的命運如何,這對他的利益沒有實質性的關聯,日本人來了,把頭低下來,腰彎一下,他活得照樣滋潤。他相信只要把握住自己的嘴,命運是會掌握的,只有特別愚蠢的人才會瞄準一條路走到黑。所以,對日本人控制下的“滿洲國”,對日本士兵的暴虐,對秦福而言,從來不感到那是一種罪惡,那是對每一個中國人的侮辱和侵害。其實這并不奇怪,從他的爺爺用一筆橫財逐步建立起秦家的輝煌,到他父親因吸食鴉片只留下一個空架子,又到他利用日本建造給水防疫設備廠的機會,從日本人那里換取一餐之時,在他的思想深處認為,只要跟定罪惡才會換取個人的幸福,什么抗日,什么重塑中華,那是別人的事,與已無關。誰知十幾年來,侍候日本人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日本人根本不器重他,更不相信他,現在他目睹了戰火的威脅即將從這里消失,日本人被趕回去的日子也即將到來。而他這個勢力小人,助紂為虐的懦夫也要面對恥辱,他將不敢在同胞面前趾高氣昂,也不會與日本人一鼻孔出氣地鼓勵國人作順民,更不敢把帶血的雙手再伸向抗日斗士的喉嚨。面對局勢的變化,秦福的心頭是失落還是懊喪,是悲切還是思索?一件件往事遠離了他的大腦,他已經記不清他干過的那些利欲熏心的壞事斷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只覺得在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隱藏著極端利已的私欲在澎脹。就是現在,當正義的吶喊在華夏大地響起的時候,他還想著要跟隨他的主子到罪惡之源頭去逃避良心的審判,那曾經的燈紅酒綠正在遠離而去,惡魔的罪惡也將在光明到來之時消失。可秦福并不想循著原路回到那個純真、良善的人生起點從頭再來,他要夢繼續下去,那種昏昏然然的感覺能讓人在旋暈中得到短暫的一絲滿足,于是秦福清清嗓子,哀求地說:“石井先生,你們撤走是吧,我可以隨你們一起到日本去嗎?”
“你……”石井停下來,發現秦福站在門口,嘲弄地說:“不,日本國不需要背叛自己祖國的敗類。”
“可是我曾經幫助過你們。”秦福的額頭冒出了冷汗,聲音和表情依然那樣低三下四:“沒有像我這種人的幫助,在這里,你們連一天也待不下去。”
石井怔怔地望著秦福,十幾年來,這是石井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這個像狗一樣在他周圍轉的人,心里說:“這是一個極會鉆營人生的人,只是他選錯了主人。”想到這里,石井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并點了點頭,他對秦福產生了興趣:“你說得很對,事實的確是這樣。”石井說到這兒,指著地上被踩碎的鐵樹突然問題:“你說那被我摔碎的鐵樹還會開花嗎?”
秦福不知石井安的什么心,據實回答:“不會,不管它開不開花,你們照樣會戰敗。”
看到秦福的樣子,石井突然想起了和冒牌仲馬曾有過的一段對話……
秦福似乎看到了希望,小心地往前走了兩步,說道:“您答應啦?”
“不。”石井的話很果斷,意外得讓秦福打了一個寒戰:“戰爭就要結束了,你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不過,我會送你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好好反省一下,這一生你到底做了多少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秦福看到石井正在抓起桌上的手槍,他知道這是危險的信號,石井每次在提醒一個人的時候,或是笑的時候總會殺人,一點兒都不會猶豫,他一下跪下去,哀求著:“石井先生,您別生氣,我去不去日本無所謂,我可以潛伏下來,等待再一次迎接您的到來。”
石井勉強地笑了笑,表情是那樣的苦澀:“不會有機會啦,永遠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啦。另外我也清楚你對這里的情況知道得太多了,我不會留下你到法庭上去作證,不過,我還是謝謝你對皇軍有過的幫助。”
秦福徹底絕望了,站起身把腰桿挺得筆直,長吸了一口氣,憤憤地斥責道:“狗日的,拉完磨就殺驢,算你狠。”說到這里秦福晃了晃頭,接著說:“我知道我會不得好死,卻沒想到會死在你的槍下,開槍吧,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等著和你算總賬。”
石井第一次看到秦福這樣,可惜他覺悟的太遲了。“這樣很好,我喜歡有骨氣的人,去死吧。”
“砰砰”兩聲槍響,秦福搖晃了幾下身體,終于不情愿地倒了下去,血從槍口處咕咚咕咚地流出來,開始時他的身體還在抽搐,慢慢地整個身體便蜷曲在一片血水里一動也不動了。
隨著、領導的八路軍、東北抗日聯軍在中國全境對日本侵略者展開全面的****,隨著國際局勢迅速朝著正義一方扭轉的形勢,德意法西斯已經離崩潰的日子越來越近。在東方戰場上,日本帝國主義也已經離失敗的命運不太遠了。鑒于當前的形勢對人民越來越有利,為了喚起更多的民眾投入到驅逐日寇的行動中,華龍和夏女遵從黨組織的安排,到農村發動群眾,向一切罪惡發起最后的攻勢。經過兩天的宣傳和動員、談心和調查,村民們煥發出了極大的革命積極性,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容忍下去了。
在這里,華龍和夏女見到了趙辛、趙君尊和趙春田一家三代沒有女人的家。趙辛的老伴和趙春田的年輕的媳婦與幼小的女兒被禽獸般的日本強盜殺害了,趙君尊的媳婦忍受不了日本人的欺壓離開了相依為命的丈夫,至今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苦啊,在日本人的統治下,整個中國大地家家都有一本血淚帳,對于當前的形勢,村民都看出來日本人的統治就要結束了,人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華龍自從逃出了關東軍給水防疫設備廠后,經常想起那個還在食人魔窟中的日本士兵江上秀樹,他不知道這時的江上秀樹是變成了日本天皇的走狗,還是覺悟得變成了一個反戰斗士,或者還是像從前那樣瞻前顧后的一個小伙子,到現在為止,他再也沒有見過江上秀樹的面。
這天上午,華龍同夏女隨著下地干活的村民一起來到關東軍給水防疫設備廠附近,希望奇跡會出現,讓他能見到江上秀樹。無巧不成書,在他剛干了一會兒活,猛然間的一抬頭,正看到江上秀樹同東井正壽和另一個日本士兵從食人魔窟出來向城里的方向走去,他趕緊放下工具迎了上去。但見江上秀樹神色恍惚,有一種迷茫的樣子,看來有什么憂心的事攪擾著他的心緒,簡直像是去赴刑場,但他還是慢條斯理地走著,兩眼也不往四處顧盼,顯然沒有一定的目標。華龍心想:“他要去哪里,如果看到我還能不能和我相認?要是我們再次坐在一起,還能不能聽到他那直率而真誠的聲音,還能不能再和我探討時局、未來和人生?”就在華龍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看到江上秀樹同那兩個日本士兵離他越來越近了,江上秀樹的面容已清晰可辯,已經沒有了往昔的模樣,難道食人魔窟的現狀喪失了他的心智,也讓他喪失了辯別是非的能力,而墜入到了罪惡的深淵?我的天啊,江上秀樹的神情變化讓華龍感到吃驚。
此時,華龍與江上秀樹已經要擦肩而過了,對方的目光悲涼而傷感地望著前方不遠處,微風吹拂著他那張蒼白的無血色的面孔,臉色越發憂郁和冷漠,這與他年輕的生命極不相稱。似乎江上秀樹根本沒有看到華龍,旁若無人地從華龍身邊走過去,哪怕一個友好的眼神,一個親切的動作,一句溫暖的話也沒有,就這樣和華龍失之交臂而毫無知覺。
“江上秀樹。”華龍朝江上秀樹的背影喊道。
或許江上秀樹根本沒有聽到華龍的喊叫,也或許他聽到了而沒有回應,天知道誰在喊他,何必要理睬別人的騷擾?
華龍失望地搖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在這時他看到夏女跑過來,不再遲疑更大聲地喊道:“江上秀樹,我是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