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郭嘉所料,曹操在柳城按兵不動,不過十日,公孫康便差人將袁尚、袁熙和蘇仆延及樓班的首級送來,曹操大喜,封公孫康為襄平侯兼左將軍之職。
二袁已死,曹操消去了心頭上的隱患,決定搬師回鄴。
為了鞏固北方壃土,防范匈奴及鮮卑人,因閻柔、牽招曾常年在北方活動,與匈奴及鮮卑人打過交道,曹操故將二人留下,閻柔任幽州刺史、賜關內侯,統領幽州兵馬,牽招任護烏桓校尉,駐守柳城,田豫及田疇則隨軍南撤。
曹操此次南歸的路線選擇的是柳城向東南沿渤海沿岸一路,這一路地勢平坦寬闊,北征的時候因雨水阻路無法通行,而現在已是深秋季節,雨水稀少,路又好走了。
大軍行進速度很慢,因為郭嘉病重,躺在馬車里,經不起劇烈的顛簸,曹操故而讓車隊緩慢行進。
待到達昌黎的時候,曹操讓軍隊暫駐。
這里向東離大海已經不遠,曹操有心到大海邊去看一看,如果不是在行軍途中的話,曹操肯定要跑到大海邊上去,仰望著大海,然后沖著大海張開雙臂高呼一聲,大海,我來了!
既使不能到海邊,曹操也想望一下大海的壯闊景象,于是曹操便登上碣石山,僚望大海,大海瞬間展現在眼前。
那種波瀾壯闊的景象觸動了曹操感念,靈感突現,他隨口吟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吟完,行軍主薄楊修將歌詞記下,贊嘆道,“好詩,好詩??!”
曹操欣然一笑,“祖德過譽了,祖德,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帶在我身邊任行軍主薄嗎?”
“在下不知?!?
“那是因為我看中你有才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的就是有才華的人,我不妨先告訴你吧,回到鄴城,我想把天下有文才的人都召集到鄴城,成立文學社堂,讓他們吟詩作賦,繁榮文學藝術,你看如何?”
“絕妙,絕妙??!”楊修贊道。
兩人邊談邊往回走,一個衛兵忽然急匆匆地來報,“曹公,郭先生病危,他說有話要對曹公講?!?
曹操吃了一驚,跟隨衛兵匆匆趕到郭嘉的帳房。
郭嘉躺在床上,見曹進來努力地想坐起身來,曹操忙把他止住,“奉孝,不要起身,好好躺著?!?
郭嘉吃力地道,“主公,我想我不久便離于人世,有一些話我要講給主公聽……”
“奉孝慢講。”
郭嘉道,“主公,您平定了北方之后,現在對主公威脅最大的只有劉備和江南的孫權了,益州劉璋暗弱無能不足為患,荊州劉表素無大志也不足為慮,主公只要兵鋒所指,此二人盡可歸降,唯獨劉備,他十分隱忍,胸懷大志,主公若回到許都,最先辦的事就是剿滅劉備,孫權自持有長江天險必不歸王化,主公若征討他需要有耐心……”
郭嘉說著便十分吃力了,目光漸漸渾暗起來。
“奉孝不要著急,慢慢講?!?
“主公……”郭嘉休息了會,又睜開雙眼,“西涼馬騰與韓遂你不得不防,他們自持邊遠桀驁難馴,主公可讓他們送質子來許都,可有效地約束他們……”
“奉孝,這些,我都記住了?!辈懿俚难蹨I流了出來……“奉孝,我想召辟司馬懿到軍中任職,你看司馬懿此人如何?”
郭嘉道,“主公,司馬懿善于心計,詭計多端,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我觀司馬懿此人比較隱忍,才不外露、是個有大志向的人,主公若想用他最好不要委以兵權,以防不側?!?
曹操點點頭,“奉孝,我知道了,你要好好休養,不要急燥,身體會好起來的。”
“好的,主公……咳咳……”郭嘉又急促地咳喘起來。
“軍醫呢,來人!來人!”
軍醫匆忙而至,“曹公,”
“你要用最好的藥物給郭先生治病,要想盡一切辦法將郭先生治好,否則,軍法從事!”
軍醫膽顫心寒,連連道,“是,是,遵命,遵命?!?
“下去吧?!?
軍醫倒退著離開了。
郭嘉吃力地抬起手,“主公,人生在世,富貴在天,即是我治不好,你也不要責怪軍醫,這樣,在九泉之下我心里也不安。”
“奉孝,你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
當夜,郭嘉病逝,享年37歲。
曹操十分悲傷,就地安葬了郭嘉。
到達鄴城,曹操并沒有急于去許都向皇上表功,而是在鄴城小住起來。
此次離開柳城北上去攻打三郡烏桓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年時間,但曹操卻感到如隔數年,由許褚陪著騎馬在鄴城內東逛西逛,感到哪兒的景象都十分好看,在漳水以北的一塊空曠的草地上,曹操騎在馬上駐足往漳水下游觀望了許久,若有所思。
夜里,他做了一個夢,次日黎明他便把荀攸找來。
“荀攸啊,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道金光從城南漳水邊上飛升入天,你說說看這是何征兆?”
荀攸道,“有金光由地而升飛起定是吉兆,主公可令人前去掘之,看看有何寶物?”
于是曹操便率領百官出南門來到漳水以北的空曠地帶,令兵士四處挖掘查看。
不久,兵士間嘩然,有兵士從地下挖到銅雀一只,獻于曹操,曹操大喜,雙手捧著左右看著問荀攸道,“荀攸啊,此地挖出銅雀是何寓意?”
荀攸道,“主公,昔日舜母夢見玉雀入懷而生舜,今主公得銅雀,亦吉祥之兆也!”
曹操思量一番,喜道,“我要在這個地方建筑高臺,名曰銅雀臺,以彰顯將士們平定四海之功,眾位以為如何?”
“主公英明,請主公決斷?!北妼R聲回道。
“好,自今年起,我要在這塊寶地上修建銅雀臺,建完之后,邀眾將上臺賀功?!?
自此,曹操開始撥巨款修建銅雀臺,動用周邊群眾十幾萬人,聲勢浩大。
這一天,曹操又將荀攸找來,對荀攸道,“荀攸啊,我想待銅雀臺建成之后將天下的文人墨客都請到臺上呤詩作賦,歌功頌德,你說說,到時都邀請誰為好???”
荀攸想了想,道,“現在比較出名的文人有孔融、陳琳、荊襄的王粲、北??さ男旄伞㈥惲羧瞵r、還有應玚、劉楨,他們幾個人可以說是當朝的知名文人了?!?
“孔融此人桀驁自大,他就不要邀請了?!辈懿俚?。
荀攸目光一亮,“主公,還有一人,文可比屈原,才華出眾,是一個女流之輩,只可惜她不在中原?!?
“哦,你說的可是蔡文姬?”
“正是。”
“主公,我聽說蔡文姬不但文好,而且十分美麗,還會音樂,如果到時她能來到臺上賦詞是再好不過了。”張遼插嘴道。
“要美麗還得說是江南二喬,正值芳齡,到時她們若來臺上舞上一舞那豈不更妙!”曹洪道。
“不得亂講。”曹操瞅了他一眼,“江南沃土我勢必取之。”
曹操思慮了會,對荀攸道,“蔡文姬被南匈奴王擄去為妻已有十幾年了,她在外飽受和親人的離別之苦,蔡邕在世時我去他家每每談起蔡文姬都老淚縱橫,是該讓蔡文姬回來的時候了,明日我就遣一使者持重金去南匈奴王那兒贖回蔡文姬,以了蔡邕生前愿望?!?
“主公圣明?!避髫?。
次日,曹操便派遣路粹為使者持重金來到太原故茲氏縣,見著南匈奴王右賢王劉豹。
劉豹的祖上匈奴單于因漢皇帝賜劉姓公主為妻,故匈奴王后代都改姓劉,劉豹的父親是匈奴大單于于扶羅,于扶羅死后由于扶羅的弟弟呼廚泉繼承了單于位,因劉豹掌管山西一帶匈奴部,故被封為右賢王,劉豹弟劉去卑掌管河內以北祁縣一帶匈奴部,故被封為左賢王。
左賢王劉去卑在獻帝東歸洛陽時曾率軍隊前去護過駕,與曹操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去卑很是敬畏曹操,劉豹雖沒和曹操接觸過,但對曹操也是十分了解。
劉豹明白,現曹操滅袁紹、平烏桓威震天下,又有哪個諸侯能與之相抗衡?
來使送上重禮后說明來意,劉豹猶豫了。
曹操要接回蔡文姬,蔡文姬可是自己的妻子啊,蔡文姬雖然是自己搶來的,可在這草原之上和自己生活了已經有十幾年了,而且還有了兩個孩子,劉豹實不心甘。
劉豹道,“文姬在我處已生活了十二年有余,而且還育有二子,此時你們要把文姬接回,這樣會使他們母子分別,恐文姬不情愿啊?!?
使者道,“我們此來曹公有言在先,讓我們務必將文姬接回中原,況且,你看曹公給你了這么多銀兩,用這些銀兩你什么樣的妻子買不到呢?”
劉豹沉默了會,道,“煩請二位暫先住下,我去和文姬商量一下?!?
“好,那我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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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使者,劉豹剛要去內室喚文姬,文姬從內室領著兩個孩子走了出來。
剛才蔡文姬就在隔壁偷聽他們的談話,聽罷,蔡文姬心情沉重起來。
雖然自己是被擄來的,并不心甘,可在這關外草原上一住就是十幾年,和右賢王劉豹也有了感情,現在孩子都八九歲了,她如何能撇下孩子獨回中原呢?
“夫人……”
“你不要說了,我什么都聽見了……”蔡文姬流下淚來。
“夫人,這可怎么辦呢?”
對于突而來的這種情況,蔡文姬也感到十分為難,不從命吧,恐惹怒曹操,雖然自己對曹操很有好感,在洛陽時曹操也多次到過她的家,和她父親蔡邕有過交情,可現在自己畢竟已有兩個孩子了,如果離去,孩子怎么辦?
蔡文姬只是流著淚,不說一句話。
“媽媽,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兩個孩子搖著媽媽的手臂。
“要么我回絕來使吧。”去卑道。
“不……”文姬搖了搖頭。
“怎么夫人,你想回去?”
“夫君,曹操你是得罪不起的……,你不要因為我而壞了你的前程……”
“夫人……”
“我跟他們走便是……”
兩人抱頭哭泣。
和兩個孩子共渡了一晚,次日凌晨,蔡文姬悄悄起了床,看著孩子們還在甜甜地睡著,蔡文姬流下眼淚,將被褥給他們往頭上輕輕地拽了拽,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房屋。
外面的來使已備好了馬車,文姬上去,劉豹向她招了招手。
馬車手將馬鞭一打,馬車往前開去?;蚴邱R鞭聲驚醒了孩子,兩個孩子跑出門,看到母親坐在車上離去,都哭喊著追過去……
“快趕馬車,快趕!”使者大喊道。
蔡文姬一路上淚水飛撒……
等到了鄴城,曹操親自到門口迎接。
曹操將蔡文姬從馬車上攙下來,望著她,感到了幾分陌生。
在曹操的印象中,蔡文姬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天真而聰慧,而現在,蔡文姬已完全成熟為一個大人,面色沉靜之中多了幾分堅毅,目光敏銳之中多了幾分滄桑,曹操自感到鼻子不由一酸。
“文姬……”
“曹公……”
“文姬,這些年你受苦了?!?
文姬搖搖頭,“人逢戰亂,能茍且偷生這已經是很幸運了……”
“是啊,戰亂,戰亂害了多少人無家可歸,所以,國家必須要統一,戰亂必須要停止……”曹操道,“文姬,到了我這,就是到了你的家,走,我們回家?!?
曹操牽著蔡文姬的手走進大堂,見曹植他們幾個正在大堂內嬉耍,幾個夫人也在,曹操便喊曹植他們,“丕兒、植兒,你們都過來,看看我把誰給你們帶來了。”
曹植他們幾個一起跑過來,望著蔡文姬都搖搖頭。
曹丕道,“父親,她是誰?我們不認識?!?
曹操一笑,道,“她就是蔡文姬,就是我常常跟你們提到的蔡文姬,文姬,這幾位都是我的公子,那邊幾位是我夫人?!?
“見過幾位公子,見過幾位夫人?!辈涛募┒Y道。
“你就是蔡文姬?我父親跟我們講過,你的文學很厲害,我也拜讀過你的文章,非常好?!辈苤驳馈?
此時,幾位夫人過來了,上下打量著蔡文姬,卞夫人道,“原來是大才女啊,人長得又這么標致,難怪夫君常常提起呢?!?
“這位卞夫人?!辈懿俳榻B道。
“卞夫人言過了。”蔡文姬施禮道。
“父親,就讓蔡文姬在咱家住下吧,我想向她請教一下詩文。”曹植道。
卞夫人用手推了他一下,對他使了個眼色。
“這是當然的了,好了,你們都玩去吧,我要和文姬好好談談。”曹操說罷便帶著蔡文姬走進偏殿。
曹操將門關上。
“文姬,來來,坐坐。”
蔡文姬慌忙辭謝,“謝曹公,小女子不敢?!?
“哎,這有什么,來來來,就坐在我對面,我有事要問你?!?
曹操拉住蔡文姬的手,將她讓到自己對面坐下。
“謝曹公?!?
“不用客套文姬,你來到我這就好比到了你家里一樣,我知道,現洛陽你家里也沒什么親人了,你只有一個妹妹還嫁上黨太守羊衜為妻,我對你妹妹一家也有過關照。”
“謝謝曹公了。”
“文姬啊,你父親生前曾拜托過我以后有機會將你從匈奴那贖來,今天我做到了,也算了了你父親的一個心愿?!辈懿俚?。
“多虧曹公相救。”蔡文姬道。
曹操看著蔡文姬,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得蔡文姬有些拘束不安。
“文姬,聽說你父親遺留下來的古書籍很多,可是現在都已經找不到了,你還能記起多少呢?”
蔡文姬道,“我父親有三萬多卷書籍,除了贈于王粲幾千冊之外其余大都在戰亂中遺失了,我所能記住的只有四百余篇。”
曹操驚喜道,“你能記住四百余篇這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過會我讓十個人來陪你將它們都寫下來。”
蔡文姬道,“不,曹公,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自己來寫吧,我寫好后就把它交給曹公?!?
曹操望著蔡文姬,雙手抓住她的手,輕柔地扶摸著,道,“文姬,你知道我最敬仰的女人是誰嗎?”
蔡文姬搖搖頭,“不知道?!?
“是你,”曹操道,“你是女中豪杰,獨豎一枝,你不但會寫文而且還懂音律,有多少人為你而傾倒,你的文細柔而悠怨、蒼茫而明亮,如深空中一棵爍爍閃光的寒星,文姬,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邊吧,在文學之路上我們共同行進好嗎?”
“不……“蔡文姬驚恐地抽回手,“不,曹公,不要……”
曹操有些不高興,“怎么,我配不上你?”
“不不,不是……”
“那是為何?”
蔡文姬起身退到曹操面前跪下,低頭道,“曹公,我是左賢王去卑的妻子,雖然我是被擄去的,可我們畢竟夫妻一場還生了孩子,如今曹公把我贖來而納之,國人會怎么看您?去卑又是怎么看您?你比我清楚,去卑是匈奴之王,能穩定邊壃局勢對于您該是多么重要。漢朝以往的皇上有多次將公主嫁于了匈奴王為妻以結秦晉之好,而您如今要反其道而行,這樣對您不利啊,曹公不要為了我這么一個女子而自毀名義啊,請曹公三思?!?
曹操沉思了會,道,“你說的固然有道理,可我就是喜歡你,難道我怕他劉豹不成?”
蔡文姬道,“曹公不因小而失大,得不償失,我斷不會應允?!?
“哼,世上還沒有我曹操得不到的東西,只要我要,連皇上的位子都是我的,你區區一個弱女子還要反抗么?”
“文姬固然知道,可有損曹公事業之事文姬萬死不敢為。”
曹操無言以對,向她招招手道,“好了好了,起來吧,起來吧?!?
文姬沒有起來,仍低頭道,“請曹公以后莫再提及此事?!?
曹操感到棘手了,沉了沉,無奈地道,“好好,以后我不提,起來,起來?!?
蔡文姬這才起身。
“坐啊,站著干什么?”
文姬又回到座位上。
曹操道,“聽聞你的音律很好,文姬可否為我彈上一曲?”
“文姬愿意?!?
“來人,將玄琴搬來?!辈懿賹ν夂暗?,不一會,仆人將琴搬來,放到蔡文姬面前的桌案上,退了出去。
蔡文姬沉了沉,雙手拂動琴玄,琴聲錚然響起。
琴聲時而抑仰頓錯,時而激昂挺進,時而萬馬奔騰,時而悠揚舒緩如夜晚的月光,曹操聽著聽著沉迷了,仿佛進入到茫茫草原之上。
一曲完畢如行云流水,曹操拍手叫絕,“好,好,真是絕美的音律,讓人聽了精神振奮,好,好!”
“多謝曹公贊譽?!?
曹操望著蔡文姬,輕聲道,“文姬,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好了,今天就先不談了,一路上你鞍馬勞頓下去休息去吧。來人,給文姬找個偏殿讓文姬住下?!?
仆人應聲而進,“是,卞夫人寢室旁還有一間房屋,要么讓蔡小姐先住那兒?”
“好。去吧?!?
仆人領蔡文姬走了,目送著蔡文姬的身影,曹操內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