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認爲我是個愛顯擺的主兒,可是眼前的這位戲子捉著我的袖子,仿若是我對他做了什麼不軌的事一般。小蘭見他捉著我不放,語氣又有些輕浮,便怒了道:“我家小姐,也是你碰得的?”
我看她那樣子明顯一副狐假虎威的得勢小人樣,心想小蘭你若是要敗壞我的名聲也不能這樣啊,彷彿我是橫霸一方的土財主家千金似的。也許是小蘭的話激起了那戲子的正義之情,他那樣子驟時變得正氣凜然說:“你家小姐嘲笑我在先,若不道歉,天理何在?”我覺得這戲子有病,得讓九郎看看。
看天色已晚,我也不欲多做糾纏,同一個犯了病的戲子有什麼好計較的呢。我於是便福了身子道:“真是失禮了。請小哥放行。”我見小蘭正要發(fā)作,便拉著她想走。想不到這時戲劇的一幕出現(xiàn)了,那戲子見我道歉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說:“見小姐如此有理,方纔我的魯莽唐突了小姐。請小姐見諒。”
我被他那精湛的演技嚇得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小蘭已經(jīng)在一旁摸著眼淚說:“小姐,您一定要幫幫青桐公子。”我驚,怎麼回事?
接著便被兩人連拖帶拽地拉到對面的戲院裡,排了隊,領(lǐng)了牌子,去看戲。戲劇是一本很新的劇我也知曉,在我孃的本子裡看見過叫《西廂記》。臺上正唱道:“你莫要停妻休妻再娶妻,你我相隔萬里,常把錦書兒託青鸞向遞。”
小蘭同那青桐哭得是悲痛欲絕,我看要不是顧忌男女之嫌,他倆就要抱頭痛哭了。我疑惑著戲雖是感染也未到如此地步。青桐說這戲譜是他爹爹窮其一生寫得,被他那後孃帶來的弟弟奪了去。後孃接手了他爹的所有家宅和田地,將他趕出門。幸而對面這座園子是他親孃在地契上寫了他,他才留住了這園子。可是他唱功比不過他那弟弟,從前園子裡的臺柱子都被後孃叫走了。他如今守著這園子爲?zhàn)B活園子裡的一些老人,欠了一大筆銀子。見我今日如此,還以爲我是鎮(zhèn)上的首富之女馬土土,希望藉此訛我一筆。後來發(fā)現(xiàn)不是,又看我謙遜有禮,怕是官家小姐,就求我來幫他。
我聽完他的講述,突然發(fā)現(xiàn)我被當成了肥羊。小蘭也不顧我們?nèi)缃裾蝗俗分艿木硾r,直接就答應(yīng)了。她還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家小姐,定會爲你做主的。”我看她那樣子彷彿我還是那宮裡被捧上天了的無雙公主一樣。我汗,我爲他做主?我連我自己的都做不了主了,還爲他做主。我心想答應(yīng)反正是小蘭答應(yīng)的,於我無關(guān)。我還是早早回客棧,明日就起程去揚州。
戲散場了之後,小蘭同那青桐公子,再三道了珍重。我看她磨磨唧唧的樣子,便扯著她的衣領(lǐng)便走。回了客棧,我到了狐貍房裡,九郎正端著一碗在喂狐貍,那畫面真同那本子裡寫的柔情蜜意,相敬如賓,除卻那碗裡的黑乎乎的如同芝麻糊般的藥,上面還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怎麼看都像是毒藥。
狐貍見我進來,就像見了救星一般,從牀上爬下來說:“十四,我病全好了。莫要給我吃藥了。”
我看了狐貍一樣,見他臉色紅潤,的確是好了之後說:“好了,那明日清早就上路吧。”
九郎頓一頓問:“你不查了?”
我無奈道:“那人手段如此高明,且也不想我們查到。定是大人物,我也不想惹罪他,反正,他也沒有對我們做什麼。我們還是安心上路,梅姨怕是已經(jīng)到了揚州了。我們耽誤了這些日子,不知道還趕不趕得上揚州的瓊花。”
九郎回房整理去了,狐貍因我給他添置了不少東西也去整理去了。我心想著明日一早便走到時候,什麼麻煩事都不會惹上了。
我心裡想得甚好,可是五更,小蘭就在那裡大吵大鬧說我棄人家於不顧,怎麼這麼的。彷彿我是那種玩弄少男純潔的壞女子似的。接著,那青桐就跪在樓下悲天蹌地得喊:“小姐,你不能棄我啊!你答應(yīng)我了的啊!你怎能言而無信啊!你讓我怎麼活啊!”
一時間所有的房客都出來了。見他那架勢,我若是不答應(yīng),就要血濺三尺啊。我只好打開窗子說:“青桐,你上來,到我房裡說話。”我這麼一開窗子,所有的人目光都望向我。我受著那灼灼的視線開了門。小蘭扶起青桐,兩人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我頓時覺得小蘭是個比狐貍還要高等級的禍害。
青桐和小蘭進了房,正打算關(guān)門。只見一個火紅的身影向我撲過來,象八爪魚一樣將我纏住,道:“你怎麼有了我還不夠啊,又招惹了一個,你讓我怎麼辦啊?我可說了我是要當大的。九郎和這個都是小,知道麼?”好吧,我收回剛纔那句話。狐貍同小蘭一樣也是個大禍害。
九郎帶著玉郎慢悠悠的走過來。我看他的臉色也知曉他定是發(fā)怒了。九郎將狐貍從我身上扒下來,進了屋,關(guān)上門,插上門閂。
我呆呆的看著九郎,九郎摸摸我的頭道:“如今,春色滿園,莫不成你要當那一枝紅杏,出牆去。”我聽了九郎的話,頓時覺得天雷陣陣。我,憑我這姿色就算是一枝紅杏,也是沒張開的紅杏,怎麼出牆啊?
我連忙辯白道:“九郎,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般。”
九郎不說話,我用眼神示意青桐將事情講清楚。青桐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完之後,如麋鹿般的大眼水汪汪的看著我。
小蘭和玉郎已經(jīng)被這種悲情的的故事所征服,眼帶希望的瞧著我。九郎是個十足的弟控,受不得玉郎這樣的攻勢,也轉(zhuǎn)變陣營。只有狐貍兩眼清明,很理智的說:“我們爲何要幫你呢?你同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們不知你的身份目的,你也不知我們是何等人士,爲何認定我們能幫你呢?”
狐貍的言辭句句犀利,卻都問了我想問的。青桐哭哭啼啼的說:“我一個孩子家,哪有什麼目的的?我只是見小姐穿著大方,談吐得體,還以爲是好心的人士。如今你們這樣想我也不會如此糾纏。我走便是了。”說完支起搖搖晃晃的身子,要走。小蘭一下扶住他說:“小姐,你從前對花花草草都很是愛惜。如今見青桐公子如此的可憐,您就沒有惻隱之心麼?”
小蘭瞪著我,抿著嘴,眼裡都是乞求。我本不想幫他的,但是小蘭如此堅持,我也不想傷了我倆之間的感情,便點頭答應(yīng)。小蘭見我點頭同意,便露出笑容,我厲聲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可懂了?”
我讓青桐先回去,那孩子怕我跑了,不願意回去。玉郎就留他同我們一起住下了。我琢磨了幾日,想要將一個人打敗,必須要將其最自豪之物,摧毀。那後孃最自豪的怕就是自己現(xiàn)在開的園子,同自己手裡的那個西廂記了。我想我想到了方法。
我正在紙上寫著我的《長恨歌》時,狐貍便進來了。他摸著窗框道:“如何,都想好了麼?”
我點點頭道:“只是還缺個厲害角色,能唱得出這部戲。”
狐貍淺笑道:“由我來吧。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還是由我來做。”
中秋那夜我是聽到過狐貍的唱腔的,吐字圓潤,聲線又廣闊,那手勢什麼的做得也是極其端正的。讓他來唱是上上之選。我給了他本子,正打算教他那詞,沒想到狐貍結(jié)果本子,連看都沒看,就會唱了。我問他時,他卻直說在戲院裡聽多了。可上面明明有段詞我從沒唱過,也未外傳過。我突然覺得狐貍身上隱了好多秘密。
第二日,我叫狐貍?cè)@子裡練習。我看他穿著戲袍,流雲(yún)袖甩得有模有樣的。他收斂了平日裡的浪蕩勁,時而做女子懷春的嬌羞,時而又是受愛人疼愛的娘子,時而又是閨怨重重的棄婦。到最後他神色慼慼地唱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我的腦子突然疼起來,疼得想是要爆裂了一般。我疼得眼淚直流,最後只見眼前一片大紅,便失去知覺。
夢裡依然有人撫摸我的眉心,唱著那奇怪的歌聲。我的頭漸漸的不疼了,待我醒來,只覺得枕邊溼漉漉的,我往臉上一抹,卻沒有淚。
小蘭端了水進來,見我醒了,手一鬆,一臉盆水全潑在地上了。她上來說:“您可醒了。”
我笑著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又睡了多久?”
小蘭擦乾眼淚道:“已是一天一夜了。”
我問:“戲準備得怎麼樣了?”
她道:“已是大好了,九郎公子說得真準,方纔他摸了你的脈說您就要醒了,讓我去打水來給您洗臉。”
我笑道:“水都讓你打翻了。還怎麼洗臉?”
小蘭又去打了一盆水來,我看向窗外,春意濃濃,燕子歸來了,院裡的紅杏開的正好幾乎要探出牆去,果然是紅杏枝頭春意鬧。這一片生機勃勃。連帶著我的心情也好起來了。我洗了臉後,發(fā)現(xiàn)一盆子水被我洗得黑乎乎的。我心想就算是一天一夜沒洗漱也不該如此髒啊。難道有人趁我睡著的時候,在我臉上畫王八了。
小蘭在一旁看得我心驚肉跳的,她慘白著一張臉說:“小、小姐,你、你的模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