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秀的巫醫寨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老寨主和幾個德高望重的醫師,寫藥方的寫藥方,搗藥的搗藥,個個額頭上、手心里全都是汗。阿巴郎和幾個婦孺忙著濾藥渣的濾藥渣,給藥罐加藥的加藥,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可是每個人之間卻又是心照不宣的。因為他們無論奉獻出什么,也要把依謠,這位曾經救治過他們的好心姑娘給救過來。
句龍死死握著依謠的手,還在源源不斷的將自己靈力輸給她,自己的臉色日益蒼白,依謠卻始終沒有好轉。婭桑坐在依謠床邊的椅子上,梼杌守在她和句龍中間,看著句龍這三天三夜來從未休息過,還不間斷地消耗靈力,梼杌真怕他受不住。“你休息一會,換傲狠來吧!”婭桑拽了拽梼杌的袖子,說,“要不然到時候這位姑娘醒了,你倒是趴下了,看不見你怎么辦呢?”句龍抬起神不守舍的雙眼,如果沒有依謠這個信念支撐他,他早就已經趴下了。梼杌伸出手坐到了句龍剛剛的位置上,也像他一樣握著依謠,緩緩的將自己靈力輸進去。
“為什么他們要用依謠祭祀?”句龍看著婭桑,梼杌也聞聲望去。婭桑卻只是干咬著自己的嘴唇,支支吾吾地說著:“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這次祭祀的事情。如果,是平時的祭祀,他們會挑選巫族里面專門的祭祀部落后人來獻祭。”
“你們還專門養人來當祭品!”句龍嗤笑一聲,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梼杌熟知句龍秉性,他遇事一急就是口無遮攔,初次見面的婭桑卻也絲毫不在意地說:“這一點,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就好像這些人生來就是注定被人宰割的。”
“反正,還是謝謝你帶依謠來這里。”句龍柔和地看著婭桑,婭桑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說:“也是依謠姑娘和這里有緣!”說著,老寨主已經端著藥朝他們走來了。這三天來根本就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治療方式,很多大膽、未曾嘗試過的配藥之法,老寨主都統統用在了依謠身上。句龍不曾,也不敢,去問老寨主依謠究竟什么時候能好起來,他怕,非常怕,一旦老寨主給出了答案,就是依謠真正離開自己的時候。
句龍從老寨主手中接過藥碗,而老寨主也只能靜靜地看著他溫柔地往依謠嘴里灌著藥,幾乎三口藥中依謠真正咽下去的也只有一口。句龍強忍著,他不能哭,依謠終有一天會好起來的,他哭什么哭啊!他咬緊了牙關,只是手卻是越發地顫抖了起來,梼杌看了眼躺在床上冷冰冰的依謠,身為大哥的他也快要撐不下去了,婭桑如有心電感應一般捏緊了梼杌的手,兩個人默默地支持著對方。句龍堅持著一勺一勺地喂著依謠,可是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一勺藥沒有舉平,藥水就滴在了依謠的臉上。句龍連忙伸出手來擦拭著,口中還急切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的傷口裂開了!”老寨主猛然看見句龍右手腕上的白布已經變得殷紅,想來是為依謠輸了血后,又馬不停蹄地灌輸靈力,才導致句龍的傷口始終沒有愈合。句龍卻無所謂,只是撫摸著依謠蒼白的臉頰,手腕上幾滴滲透出白布的鮮血卻滴在了依謠干涸的雙唇上,依謠的身體卻像是感應到什么似的,突然間就睜開了自己的眼睛,一雙散漫的褐色瞳孔直愣愣地看著床頂。
句龍怔住了,卻突然間大笑著說:“依謠,依謠!你醒了嗎?”
“什么?”梼杌沖到床前,看著依謠只是盲目的睜著眼睛。婭桑在慌亂中為老寨主讓開了一條路,老寨主立馬拉起依謠已經被白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腕,輕輕把了把脈。“怎么樣?怎么樣?她是不是醒了?”句龍急切地望著老寨主,房間內外的人都聽見句龍的聲音擁擠了過來。
“奇了,奇了!我們只想著依謠姑娘失血太多,通過從外部輸入的方式將你和傲狠的血輪流給她灌輸,卻從來沒有想過直接用血飲入。”句龍迫不及待地說:“那你的意思,就是喂她喝血就可以了?”“這個辦法現在看來是最有效的……”老寨主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句龍一把就咬開了自己手上的白布,將自己的手腕放在依謠的唇上,依謠立馬就貪婪的吮吸了起來,褐色的瞳孔夸張地擴大開來,還閃過幾絲紅色的亮光,句龍卻只忍著疼,臉上盡是滿意的神色。
老寨主退在了一邊,梼杌連忙問道:“是不是只要給她足夠的血喝,她就能恢復過來?”“目前看來,暫且是這樣。不過……”“不過什么?”“可能以后會有一些,影響。”“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以后她必須飲血嗎?”“這個說不準。不過,我們會去想辦法,看能不能用辦法封鎖住她日后對血的渴望。”“那你們拿碗來!”梼杌邊說邊把綁在手腕上的白布扯掉。
釉湮昏迷了四天,在第四天的這個夜晚里,她終于清醒了。釉湮緩緩撐起自己的身子,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魔祁的水晶屋里。一絲笑容爬上了她的臉頰,她拽起自己身上的棉被,深深地、享受陶醉地嗅著棉被上原本屬于那個男人的氣息。魔祁披著披風帥氣的身影,忽上忽下飛躍時的英姿,蠶絲罩下朦朧的冷酷俊朗的外貌,一幕一幕都在釉湮心中回蕩。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喜歡上這個男人,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面罩下的容顏,卻依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我讓你盯好顓頊那幫人,你卻跑來祭祀臺干什么?”魔祁不知不覺走進了水晶石屋,已經冷冷地站在了屋子中央,遠遠地看著釉湮。釉湮先是驚呆了,立馬放下手里的被子,然后唯唯諾諾地回答著:“我、我看著預言黑水晶已經越發布滿了晦氣,我、我才擔心起祭祀的事情……我,真得很擔心、擔心,擔心……”釉湮口中的那個“你”字始終沒有講出口來,任憑她在少昊國和玄宮是怎樣崇高的地位,在魔祁面前,在她有好感的人面前,她也變成了一下就會羞得臉紅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擔心巫族滅亡,自己也會消失在大荒。但是!”魔祁冷冰冰地提亮了聲音,“你不要隨意打亂我的計劃!”“我沒有,我沒有!”釉湮直愣愣地從床上滾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向魔祁磕著頭說:“我也不敢破壞您的計劃!你瞧,依謠最后的那一刀不就是我幫你刺下去的嗎?”釉湮的這句話竟像另一把刀刺進了魔祁的心里,他痛,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痛,他只知道就是這句話是他不愿意聽見的,因為他會想起自己一直努力回避,最不愿意想起的那副祭祀畫面,那雙眼睛和那個人。
“既然醒了,就立馬給我滾回玄宮去!要是你身份暴露了,我絕不會放過你!”
“屬、屬下明白……”釉湮惶恐地抬起頭來,水晶石屋的門咯吱咯吱地響著,正如魔祁來一般,他又離去了。
魔祁沒有召喚阿九和燭龍,只是一個人踏著夜色,用普通人的方式攀登著眼前的巫山。浩瀚繁星布滿了天穹這塊碩大的畫布,它們熱鬧地眨著眼睛,互相猜度著山上這個黑衣男子究竟在干什么。魔祁在山頂上劇烈的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空空如也的祭祀臺。他一邊向它走去,一邊揭開自己的面罩,那張汗水淋漓的臉龐在星空下煞是凄涼。他笑著伸出手撫摸著曾經綁著依謠的木樁,好似自己還能觸摸到那些冷冰冰的血液一樣,忽的一下又收回了手。然后他仰起頭沖著星星也眨著眼睛,不自覺中對著星空說了一句:“我沒想讓你死的……”
魔祁摸出懷中躁動不安的鳥蛋,仔細一看,小鳥已經頂開了蛋殼,圓圓的腦袋正在四處張望著。魔祁哈哈大笑著,像是一個瘋子一般,他背靠著木樁,緩緩坐在了祭祀臺的水晶地面上,忽而又嚎啕大哭著,手里的小鳥被嚇得嘰嘰喳喳地亂叫著。
“你說,你是不是變成這只鳥了?怎么鳥都和你一樣的那么吵啊!”魔祁又哭又笑地對著小鳥說著。這是一只鳳尾蜂鳥,嬌小可人,羽翼還未豐滿,只能看見它額頭上零星的幾撮小藍毛,兩條又長又細的尾巴吊著類似藍色花瓣一般的羽毛。魔祁把它放在地上,原本是想仍它去留,誰想到蜂鳥卻一個勁兒地用羽毛磨蹭著魔祁的手背,就好像知道魔祁心里的不暢快,正在努力安慰他似的。魔祁耐心地看著蜂鳥說著:“連鳥都和你一樣愛纏人。”
他還記得那天是他第一次可以下床的時候,自己剛打開房門,就看見門前的一棵歪脖子老樹底下站著一個手持藥鋤的女孩,正是依謠。他厭煩地正要轉身回屋,卻聽見依謠高聲喊著:“喂!喂!那個誰啊!你啊!喂!”魔祁頓時煩躁地回頭想罵她幾句,卻看見依謠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著,當時他就暗想這個女孩怎么可以如此有精神。再仔細一看,依謠是指著樹上的一個鳥巢高聲喊著:“我守了它們一天一夜了!鳥媽媽都還沒有回來,我怕它們會凍死!剛好你一個人養傷也很悶,我把它送給你照料好不好啊?”
他二話不說,當著依謠的面就重重關上了門。這個女孩居然讓自己去照料——鳥?再閑自己也閑不到那種份上。正當他要躺回床上的時候,依謠居然破門而入,懷中緊緊地兜著剛才的鳥巢,一副花臉還笑得很起勁。
“喏,給你!”依謠把鳥巢遞給魔祁,鳥巢就只有唯一的一顆鳥蛋,“不知道它的媽媽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危險,我想你那么悶的,你就幫忙照顧照顧,好不好?”
魔祁一把推開了鳥巢,連帶著依謠都被魔祁推出了門外。依謠抱著鳥巢,一只手不停地拍著魔祁的房門:“喂!我是為你好啊,你看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個人又悶著不說話,這樣子會憋出病來的!你的傷就會半天好不了!喂,你開門啊……”魔祁躺在床上,用被子蒙過頭,自己也不知道依謠是什么時候走的。
而現在,還是得自己來照顧這只鳥,真的是賴都賴不掉。魔祁想著想著,看著看著,自己都笑了起來。蜂鳥不明所以地依舊在魔祁的手心里跳來跳去,好像無比高興。連帶著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以后你就叫嘰喳算了,自己都可以玩得那么起勁兒!”魔祁帶著嘰喳,又按著原路下山了。
這樣連綿不絕的星空也在懸圃上空蔓延著。黃帝坐在荷花亭里,看著那些郁郁蔥蔥的荷葉和含苞待放的荷蕾,神色安詳。象罔立在一旁,不敢驚擾黃帝,幾次想提起話頭,看著黃帝的神色又將話咽回了肚子。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黃帝終于開口了
“陛下,我們在壽宴上設局試探眾人已經過去那么久了,玄珠也找回來了,為什么陛下還遲遲猶豫不決,始終不見對他下手呢?”
“咦?”黃帝挑起眉梢,打趣地看著象罔,象罔立馬低下頭來,“你知道我要對付誰嗎?”
“微臣不敢揣測陛下的心意!”
“好了!”黃帝又將視線落回了亭外的景色上,“他很快就會徹底消失了……”
“是,陛下。”象罔看了看黃帝,只得悄無聲息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