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十分感慨地說:“原來在這里等著。”
索爾茲主教將信遞了過去,轉過身,狐疑地問:“什么?誰在這里等著?”
蘇眉笑道:“命運。”
她對這位托雷斯爵士并不陌生,記得他是堪萊亞霍里主教的朋友,曾幫助克雷德,允許奈瑟狄麗通過騎士團總部地底的傳送門,返回無底深淵。這件事過后,克雷德承認欠他一個人情,許諾如果他有困難,自己也會幫忙。
于是,現在困難來了,償還人情的機會也到了。蘇眉發誓,假如信中內容與神骸無關,她就跟奧斯姓。
克雷德頗為意外,皺了皺眉,拆開封皮,從里面抽出兩張漂亮的羊皮紙。
通常而言,貴族書信由侍從官和秘書代筆,最后在結尾處敲上自己的印章。只有遇上重要人物時,他們才親筆書寫。這封信就由托雷斯爵士親筆寫成,代表他非常重視克雷德。
在半魔讀信的時候,巫妖忽然問道:“喂,信里寫了什么,你知道嗎?”
索爾茲正在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蘇眉,覺得她不知所云,這時才收回目光,冷冷說:“我永遠不會拆閱他人信件。”
“喔,是嗎?你看起來很有那種氣質。”巫妖說。
凱懶洋洋地說:“我們不是談過了嗎,頭骨。如果有外人在場,你得保持禮貌。很多人看在隊長的面子上,才不和你一般見識。你不應該利用這一點,不停地替她得罪人。”
索爾茲主教先向他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又說:“請您放心,幽星大人。我們不至于糊涂到弄錯對手。何況眾所周知,想要巫妖與圣殿和平相處,不如期待太陽落山后永不升起。”
巫妖正要反唇相譏,卻咦了一聲。他發現,忽然之間,克雷德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有舒暢的意味,還帶著幾分嘲諷,即普通人常見的“幸災樂禍”。
他很少嘲諷別人,所以這種表情一旦出現在他臉上,就顯的格外引人注目。這下子,不僅索爾茲,連蘇眉都面露疑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好消息。
然而,斐云王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與薩因帝國完全不接壤,和他們的隊伍也沒太多來往。托雷斯爵士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竟能讓克雷德幸災樂禍?
“你注意到了嗎,你那只半魔笑的像做賊一樣,”巫妖只停了一瞬,就半點也不客氣地說,“像他那種人,生命里很難出現特別挑動情緒的好事,當然也不會有多少壞事。他那么高興,應該是他的前情人回來了吧?”
克雷德啪的一聲,將兩張紙合在一起,遞給坐在他對面的蘇眉,然后望向巫妖,用一種令人心悸的語氣說:“我平時不計較你的言辭,海恩哈姆,因為無論你怎么說,都毫無意義。但這一次……”
巫妖冷笑道:“這一次怎么了?”
克雷德搖搖頭,冷淡地說:“我想是命運的惡意,針對你的惡意。”
巫妖瞬間掉轉目光,盯視蘇眉,還有她手中的信件。但它的脾氣有了很大改善,沒有大罵她,要她交出這封信。此時,蘇眉無視他們的齟齬,已經請主教入座,抖了抖那兩張紙,好奇地閱讀紙上內容。
映入她眼簾的,是清晰美觀如印刷出來的字跡,用的是貴族常用的花體字,優美而氣質十足。托雷斯爵士簡單地問候了克雷德,包括他的同伴。他說,斐云時時關注著金字塔動向,隨時準備采取措施,還好事態尚未發展至最糟,他們便解決了它。
“這是對坐山觀虎斗的解釋,很好。”蘇眉一邊想著,一邊往下看。
緊接著,爵士話鋒一轉,提到他們那里發生了一件“小小的,與你們有關的怪事”。斐云的海上衛隊,海龍之牙,在斐云東南領海里,發現了一只骨鯨。骨鯨與骨龍屬于同一類型,均為死靈法師常用的護衛怪物。不過,法師很少去海底生活,骨鯨的數量遠比骨龍稀少,見過它的人寥寥無幾。
與此同時,爵士描述了海中怪物對沿海城鎮、村莊的威脅,著重提到深海鯊化魚人。魚人是一種水陸兩棲的怪物,能在深海呼吸,也有陸地生活所必須的肺。但是,它們特別喜歡深水環境,很少移居陸地。倘若魚人上岸,那么一般是為了掠奪、殺戮,甚至交易,而非移民。
斐云擁有相當漫長的海洋邊境線,在與大海的長期搏斗中,培養出了豐富的經驗。海中生物發生異變,絕對逃不過海龍之牙的警戒。他明確點出,最近魚人的行為非常奇怪,逐漸靠近海岸,移動過程中穩扎穩打,到處建造珊瑚巖堡壘,不像過去那樣撈一把就跑。他推測,它們想來一次較大的軍事行動,侵犯斐云邊境。當然,他并不清楚它們為何改變了習性,只能猜測岸上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講完骨鯨和魚人后,才向收信人投了一枚重磅炸彈。海龍之牙的法師發現骨鯨后,認為骨鯨與魚人有關,著手進行長期監測。但他們監測期間,又發覺骨鯨尾骨處,印有海恩哈姆的私人印記,正是那個它曾施展在馬車上,嚇阻黑血之地怪物的骷髏標記。
因此,托雷斯爵士禮貌而篤定地推測,骨鯨屬于海恩哈姆閣下,也許海恩哈姆閣下能夠解釋其中奧妙。不巧的是,海恩哈姆作為神骸之女的同行者,名字也十分響亮。他考慮之后,決定先把消息送給克雷德,請克雷德代為轉告。這樣既符合交際禮節,又不致引起巫妖的反彈。
爵士敘述的很清楚,還特意附上了標記形狀,要求他們辨認。不用問也知道,只要這標記當真屬于巫妖,巫妖就得給出理由。
但蘇眉太了解巫妖了,克雷德也一樣。他們看到它的名字,就明白事情并不像爵士想的那樣。她愿意與任何人打賭,巫妖完全不知情。它的財產很有可能再度遭到劫掠,成了魚人的代步工具。這正是命運的惡意,就像克雷德所說的那樣。
同時也有一種較小的可能,即他們認錯了標記,骨鯨出自另外一位法師之手。
蘇眉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忽略巫妖直勾勾的眼神,將信塞給凱。奧斯當即湊了過去,擠在精靈旁邊,一臉雀躍地滿足著好奇心。
剎那間,巫妖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它居然沒去搶信,只用冷酷的眼光望著蘇眉,沉聲問:“和我有關?”
蘇眉想表現的大度點兒,沉穩點兒,更像它的隊長而不是幸災樂禍者。可是,她就是壓不下不斷上揚的嘴角。尤其巫妖剛說了“前情人回來”的傻話,讓她更想看它發現這事的傻樣。
她矜持地笑了笑,盡可能平和地說:“是,而且你多說多錯。我誠心勸你,等看完信再開口。”
巫妖生氣的時候,嘴唇一向繃的很緊,這時更是像一條細線。它知道,在蘇眉和克雷德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轉頭去看凱。凱閱讀速度相當快,轉眼已經讀完了,正喃喃自語道:“這真諷刺。”
他合上眼睛,好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直到想出一個結果,才重新睜開。那雙銀光汩汩的眼睛里,顯現出了平日難得一見的同情。他居然很真誠地同情巫妖,沒有嘲笑它的一頭霧水。
終于,奧斯也讀完了信,同情心幾乎溢出。他小心謹慎地捏著信,遞到巫妖手中,并說:“請節哀,海恩哈姆大人。”
索爾茲主教很有教養地保持沉默,因為事情很明顯,信與巫妖有關,與薩因無關。然而,他一樣具有普通的好奇心,恨不得目光能射穿信紙,透視信中內容。如今他只能從他們的反應總結出,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發生了,發生在巫妖身上。
巫妖看的很快,快而仔細。它身為當事人,反應比任何人都快,一見骨鯨這個詞,臉色頓時大變,后來發覺自己的印記赫然列在信中,更是白的像沒變身前的頭骨。它的神情變的像暴風雨,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是混合了狂怒、不可置信和“我怎么如此倒霉”。
蘇眉剛剛產生少許同情心,就見它嘴唇一動,吐出一連串惡毒咒罵。
它罵人時,一向使用多種語言,綜合各種族的辱罵精髓。蘇眉經常聽的半懂不懂,譬如現在,她只能勉強分辨出“夭壽的魚人”,“活該被踏成魚肉糜”之類。如果它面前有只鯊化魚人,那肯定會在五秒鐘內,被它做成一盤生魚片。
“所以,信上說的是事實?那真是你的骨鯨,”凱安然道,“被鯊化魚人拿走,用來侵略斐云邊境?”
克雷德似笑非笑地問:“我記得,你將骨龍埋在地底,看守你的隱蔽金庫。骨鯨大概差不多吧?你是否在海底另設了一個藏寶地點,用骨鯨作為守衛,結果于同一時間,失去了所有寶藏?”
俗話說,別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巫妖精準地執行了這條準則,然后被人先后打了四次雞蛋。它猛地抬頭,怒視克雷德。但蘇眉發覺,它的目光毫無生氣,甚至沒有盛怒和惡意,已經徹底眼神死了。
它變成這個樣子,令她的同情心稍有增加,卻也就如此而已。她不愿意對別人說“我早就警告過,誰讓你不聽話”,但巫妖的遭遇實在太好笑。她忍了又忍,終究溫和地說:“我們沒辦法,你就是不肯說出寶庫地點嘛。”
奧斯用更小心的態度說:“您把財產交給哈根達斯大人保管吧,她從沒丟過東西,而且她也不會貪圖您的東西。”
巫妖終于爆發了,咆哮道:“我已經失去了所有財產,還保管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