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動,難道他要說我們過去那段往事?!
倒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沒必要讓他人知道。對于我與他,是美好的記憶,對于其他人,什么也不是。
我不由朝他使眼色半天,可他理都不理我,自顧說下去:“這典故來自孔雀菊的一個別名——萬壽菊。話說萬壽菊名字的來由是個笑話。這里要說到孔雀菊的一個缺點,雖然孔雀菊盛放時艷麗多姿,如同孔雀開屏一樣光耀照人。但很可惜,這美麗的花朵,散發出的卻是難聞的臭味,所以又稱瓣臭菊。相傳呢,有個縣太爺,過60壽辰,他的管家放了兩盆瓣臭菊在大門口,縣太爺看到,覺得漂亮,便問管家,這是何花?管家答道:是瓣臭菊。縣太爺耳背,聽成了萬壽菊,樂壞了。這管家是聰明人,還不趕緊順須拍馬,恭維道:祝縣太爺萬壽無疆。從此,萬壽菊這個名字不脛而走。”
我一邊聽一邊笑自己枉做小人,又想:這恐怕是當初他特地去了解了的,不然怎會知道得這么清楚。以前,包括現在,我都沒有覺出他有養花的愛好。
這么一想,心頭暖意頓生。
“這個縣太爺好笨,這么笨怎么當縣太爺的!”姍姍拍手道:“這個故事好有意思,叔叔好棒!”
孩子說話簡單,是內心無遮無掩的真實流露。
看得出邰楊光很受用,他嘴角一彎,笑了起來。我內心也不禁有幾分觸動。
不料姍姍又多加出一句:“不過,我知道,爸爸一定也知道這個故事。下次要爸爸再講給我聽。爸爸一定講得更棒。”
我從后視鏡里看到段志海疼愛地拍了拍姍姍的腦袋,雖然嘴里說著:“胡說,叔叔講得最棒!”可他心里頭的高興,那是掩也掩不住的。
任誰被自己的孩子這樣擁戴,心里頭,總會覺得欣慰吧。
簡單道:“姍姍,你當你爸是百科全書啊!什么都知道!”
姍姍道:“嗯,姍姍是“十萬個為什么”,爸爸就一定要做姍姍的百科全書,不然,姍姍就不喜歡爸爸咯!”說完,嘻嘻笑了起來。
簡單笑罵:“你這鬼丫頭!”
邰楊光忽然道:“姐夫,你好福氣!養了個這么崇拜你的女兒。”語氣聽起來透著點酸。
我心里砰地一跳。段志海似乎也吃了一驚,只見后視鏡里,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很快便調整過來,露出一個微笑,坦然應答:“誰擁有個這么可愛的女兒,都是福氣。”
段志海的話外之音只有我聽得懂。
擁有是福氣,如果失去呢?
要不要告訴邰楊光,姍姍的真實身世?我的思想進退維谷。
以姐姐現在的身體狀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恐怕比較困難。何況這□□年來的相處,他們待姍姍猶勝親生,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我若此時提出將姍姍收回己養,對他們會不會太殘忍?
而姍姍,她才九歲,說大不大,但也不是被動接受的年紀了,她也有愛憎分明的感情,她對段志海這個爸爸的感情這么深,突然告訴這個爸爸不是她親爸爸了,恐怕她很難接受!
可邰楊光呢,他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雖然不曾盡過一點父親的責任,那也是因為不知,不知者不罪。我若對他隱瞞真相,那便是我對他的不尊重。
“簡雙,你又一個人想什么呢?!”邰楊光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嚇我一跳。
“沒,沒想什么,我正琢磨行程安排呢,要怎么以最高的效率,最節省的時間,最完美地玩遍云南!”我隨口搪塞。
“不是給你找了幾份旅行社的旅游線路圖嗎,照著那個順序來,他們有時間限制,我們沒有,一個個慢慢玩,保準玩得開心又不漏地方。再說了,我們這還有個本土的專家呢,勞你操什么心!”邰楊光倒沒有懷疑我的話:“姐夫,你說是吧?!”
“也有些年頭沒有回來過了。不過,既然你們委以導游重任,怎么也要好好表現,爭取不比專業的差!”段志海道。
“爸爸,你是云南人,那姍姍也是啦!好開心,回到了爸爸的故鄉,也回到姍姍的故鄉!”姍姍興奮地拍手。
“嗯,今晚的日記,就寫《姍姍回鄉記》,好不好?”段志海道。
我們首站抵達昆明。
“天氣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斷四時春”。這是邰楊光從旅行社弄到的一套云南旅游資料里,出現率最高的一句話。
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這十四字形容實在恰如其分。
到昆明的第一感覺——酷暑不酷,溫柔如春。
徜徉在花城中,行走在煦日下,只覺遍目明媚,連風吹到身上都洋溢著浪漫的風情,舒服、愜意、放松,將我環繞。
身邊那些重要的人,姐姐、段志海、姍姍,還有邰楊光,不管他們曾經如何,現在如何,也不管他們的性格、氣質、習慣有多么大的差異,但至少在這一天,在我們來到昆明的第一天,在游覽西山和滇池的湖光山色時,在剛才大快朵頤云南特色烤螞蚱石頭魚時,大家無一例外,都是那么的快樂。
有時,會下意識地看他們的笑臉,那樣美好,仿佛與美麗的自然景色融為一體,與我的快樂千絲萬縷連為一線。
真喜歡這樣的時候!
沒有為病痛發愁的姐姐,沒有為公司為家庭疲于奔命的段志海,沒有工于心計變化反復的邰楊光。有的只是姍姍清脆如泉水叮咚的笑聲,有的只是姐姐美麗的笑靨,有的只是段志海輕松活潑的景觀介紹,有的只是邰楊光美景下的沉醉執著,有的只是我沒有任何顧慮、單純而完整的快樂。
可快樂總有期限。越是擁有,越害怕失去。
這次云南之行后,我會失去什么呢?
我不敢想,可越不敢想的事偏偏越要想起。
內心的憂郁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我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著,一不小心腳踢到地上一塊突起的石頭。
腳趾頭突如其來的疼痛,伴著我心里莫名的一跳。仿佛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似的,竟自惴惴不安起來。
我一蹦一跳地走到左近的一塊大圓石邊,看還比較干凈,便坐了上去。
正巧姍姍從我身邊跑過,見狀馬上停了下來。見我坐到圓石那邊,也跟了過來。
“小姨,姍姍給你揉揉腳趾頭,很快就不疼了。”姍姍像個小大人一樣,堅持將我的鞋脫掉,然后捏住我紅腫的腳趾頭柔柔地按摩。
“姍姍對小姨真好。”
“因為你是我小姨嘛!好了,不疼了吧,小姨!”姍姍松開手,朝我笑了笑:“小姨是媽媽的妹妹,對小姨好就是對媽媽好哦!這是爸爸教我的。是吧,爸爸?”
不知何時,段志海和簡單已站到了我旁邊。簡單高興地摸著姍姍的小腦袋:“姍姍真乖!”
段志海卻搖了搖頭,故意板著臉對姍姍說道:“姍姍,知道幫小姨揉腳做得很好,可話說得不對。你難道不是真心對小姨好嗎?!枉你小姨平時那么疼你!”
“瞧你!把孩子嚇到了。”我輕啐他,但心里面自是感激。
這時,我發現一怪事。邰楊光呢?!
難得,他這么愛表現一人,我弄傷了腳,這么半天,他卻連個影子也不見。
我下意識地四處搜尋,發現邰楊光在他們后面不遠的地方,漫不經心地踱著步子,時不時往這邊看上一眼,又垂下頭,竟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姍姍是真心對小姨好啦!可沒有媽媽,我怎么對小姨好呢?!就算小姨再怎么疼愛我,甚至有時候比媽媽對我還好,可她也是因為媽媽才對我好的呀!所以,姍姍最重要還是對媽媽好。姍姍沒有說錯。”姍姍嘟起嘴,和段志海頂起嘴來。
“你這孩子,倒會扯歪理!”段志海雖然說的是責備的話,但語氣很和緩,顯然并無責備之意。
“我沒有扯歪理!是爸爸偏心!爸爸對小姨偏心!”姍姍突然大聲說出這番話來,眼里閃著汪汪的淚水,好似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般。
段志海和我面面相覷,不知姍姍何以突然冒出這一句話來。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閃過腦海,我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不由狐疑地偷瞥了姐姐一眼,她不動聲色地站在那兒,嘴角有一點微微地勾起,似乎在笑,更像在看好戲。
我的心攸地一沉。
果然,姍姍的話有來處。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看出什么!
姐姐啊!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除懷疑呢!
我只覺心被揪住一樣地難受,我不知段志海是否也同樣如此,估計他心情只會比我更差。
剛才好好的心情,現在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