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半晌, 那邊也默不作聲,只聽到呼吸,均勻地, 稍急促。我下意識地咬了咬唇, 輕聲道:“嗯, 聽到了一些。哦, 對了, 那個人是不是——”
沒待我說完,我似乎聽到一股輕輕的氣流沖擊在他的話筒上,然后通過聽筒傳到了我的耳里。
他在笑。雖然不曾面對面, 看不到他是怎樣的神情,可僅僅是聆聽, 用心在聆聽, 那份隱隱透出的喜悅便能感同身受, 因為此刻的我同樣,同樣有著一種強烈的, 無法自抑的喜悅,不知是否也能感染到他。
我聽到他的聲音,平淡的,卻又是急切的,仿佛未聽到我的問話, 反而朝我問道:“我看到未接電話, 很多, 都是你打的?”
“嗯。”我抿緊了嘴唇, 點頭。雖然——他看不見。
他輕聲笑。
“條子我看到了。我不喜歡等, 我不想浪費時間。”我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去被浪費?你在哪里?我來找你。有什么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不。”他拒絕, 但聲音還是透著暖暖的笑意:“你乖乖呆在老渡家里。不要多久,我就過來接你。”
“多久?”我道:“十年已經(jīng)夠了。我一天也不愿意再等。我不會留在老渡家里,我現(xiàn)在就出來找你。我的手機會一直開著,我?guī)е鴥蓧K電池,我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手機徹底沒電前,告訴我,你在哪里。”
“簡雙,你別這樣。”他有點著急。
“如果有人要對付你,順便連我一起也對付了。那么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護到我。”我拿著手機,一邊走一邊說。
“這樣——”他道:“我安排一下。你不要沖動,現(xiàn)在別出老渡家,我待會再打給你。”
我收起手機,回到房間,簡要地收拾了下必須的用品,統(tǒng)統(tǒng)放到挎包里,好在挎包夠大,還算不顯臃腫。旅行包、衣服什么的就先留在這兒——我沒打算讓段志海看出我的意圖,然后有機會阻止我。
下面,我該去看看姐姐和姍姍他們。
走到門口,我想了想,又折回來,拿起紙筆,匆匆劃了幾句:姐姐、姐夫,我與邰楊光聯(lián)系上,現(xiàn)去找他。有事聯(lián)絡(luò),勿念。簡雙即日。
寫完后,我拎起包,快步走到門口。剛要打門,門卻被人敲響了。
“誰?”我到底心虛,忍不住問了聲。
“我,段志海。”
我心下狐疑,怎么這個時候他突然來找我,難道老渡跟他說了什么,他過來當老好人勸客了?
我想起剛寫的紙條,這時可不是讓他看到的合適時機。雖然段志海不是很啰嗦的人,但我討厭被人做思想工作——本來也從來不會在我身上奏效,何必要聽。
我應(yīng)了聲:“哎,我在衛(wèi)生間呢,你稍等會。”說完,我躡手躡腳走回到桌旁,將那紙條迅速收起,放入包內(nèi),又將包包丟到床上,作出很隨意的樣子。然后躡手躡腳回到門口,走進一側(cè)的衛(wèi)生間,放馬桶的水,又將手淋濕了。估計沒啥破綻了,這才去將門打開。
“我正準備去看姐姐呢。倒好,你先過來了。”我隨口說道,作了個手勢,讓他進來坐,又道:“我猜猜,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什么是好消息?什么又是壞消息?”段志海肅容看著我。
果然如此。我了解他,他這副樣子,是批評加教育的前兆。我暗想,老渡,你這人也忒不光明磊落了!
“好消息是有邰楊光的消息,壞消息就是還杳無音訊,或者已經(jīng)出了什么事。”我毫不膽怯地對視他的眼睛,雖然我心里面很虛,可簡雙,你一定要堅持,要像他們一樣會演戲,以后不要讓所有人輕易看透你,你才能最大程度地不被傷害。
“的確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段志海道:“好消息是楊光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上了,他現(xiàn)在很好;壞消息是,為了安全著想,你現(xiàn)在暫時還不能出門。”
我頓時明白過來,哪里是老渡去告的密。分明是邰楊光調(diào)虎離山,一邊將我忽悠,一邊給段志海通風報信,讓他攔著我。
這家伙,偏偏要這樣可惡。
我只能苦笑。
“我很奇怪!難道我是未成年的孩子,你們都是我監(jiān)護人?我需要你們這樣保護?!”我攤手,走到床邊,拿起包,對他說道:“我現(xiàn)在去看姐姐,這個行動權(quán)我有沒有?要不你跟著一起?”
他的為人處世風格和邰楊光截然相反,他永遠不給我機會與他抬杠,所有火藥到了他那里便失去了火藥味。他避過了我的犀利鋒頭,順理成章地接下我最后那句好接的話:“好,她正醒著呢,我們一起去。”
這種以柔克剛的太極手法,我實在拿他沒轍。
我們倆一起到了姐姐的房間。
姐姐臉色不大好,但精神看上去還不錯。她抬起手臂,給我打招呼。我便走過去,坐到她床邊。姍姍正好也在床上,親熱地湊到我身邊,與我挨著坐。
我看到姐姐手臂上剛扎過的針眼,心里無限感傷。比起姐姐,我何其幸運。這世上還有比健康更寶貴的東西嗎?她擁有已經(jīng)這樣少,可我,我在不久前,在她還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時候,我居然生起過那種可恥的奢望。
我忍不住緊緊握住姐姐的手,眼眶里有淚水在打轉(zhuǎn)。其實老渡盡管言語刻薄,有句話卻是一針見血的——那你放棄吧!你和邰楊光,帶著你們的親生女兒,去美國逍遙,再也別回來。
我當初天真的以為,在姐姐和姐夫面前表現(xiàn)我與邰楊光的甜蜜,可以讓姐姐消除懷疑,焉不知,只有我徹底的離開,才是徹底的放棄,她才能徹底地放心。
我從一開始,就走錯路了。
還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明白錯,就有改正的機會。
可段志海,這個好人,你明不明白,有時你的好,恰恰是別人的負擔。你以為是為了我的安全,可你知否這卻是你妻子最大的心石?!
“姐姐。”我想說點什么,說來說去仍只有那些老話:“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該帶你出來舟車勞頓。”
“我剛聽志海接了個電話,他說是楊光打來的,道的平安。真是好,放下一塊大心石。”姐姐道。
“邰叔叔為什么還不回來呢?!”姍姍突然插嘴道:“他一個人跑出去玩,都不帶我們的,還讓我們擔心,真是好自私哦。”
孩子的理解跟大人差別真大。可就這樣無憂無慮的,恰是最幸福的事情呢。
或者,我馬上就變成了她口里另一個自私的對象。
是,我自私,我以后,沒法盡到做媽媽的責任了。
我鼻子很酸,很酸,眼淚裝滿了整個眼眶,我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那淚水便如河堤傾洪般嘩嘩流下來。
“小姨,你怎么哭了?好了,姍姍不說邰叔叔的壞話啦。小姨不哭哦。”姍姍伸出粉嫩的小手,乖巧地給我抹眼淚。
“姍姍。”我湊到她耳朵旁,悄語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