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遲到了。”我故意板了臉,對正沐浴著陽光朝我走來的男人說道。那是個能讓我感覺輕鬆,能讓我自如開玩笑的人,我的姐夫,段志海。
“接姍姍的時候耽擱了會,不好意思。”段志海在我對面坐下來,歉然道:“等了很久?”
“開你玩笑呢。我也纔剛到。”我鬆開緊繃的臉,笑著答道:“不過怎麼著也是你約的我,你遲到了得受罰。這樣,罰你等會不準買單。”
段志海道:“看上去你的心情不錯。”
我嘻地笑了聲,道:“是啊,糊塗女終於潑出去了,以後你和姐姐要少操好多心了。”
段志海沒有接下我的話,他望著我,亮亮的眼鏡片上泛著綠色的光暈,裡面有小小的我和小小的湖。
我仍舊保持著笑容,可我看到鏡片裡那個小小的我,那個我笑得好虛僞。
“他是那個人嗎?”段志海突然問。
我的笑容凝結。
“我不想騙你。”我答:“所以,他是。”
段志海沉默了一會。我也無語。氣氛就這樣凝滯下來,彷彿一會兒由夏入了秋,有絲絲涼意從心裡頭發出來,蔓延直至全身。
段志海沒有讓尷尬氣氛延續很久,他道:“這麼多年,你終於等到他,我是應該爲你高興的。可是,也許我多慮了,你好像並不開心。”他關切地看著我。他和邰楊光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邰楊光是很外露的一種帥氣,像陽光一樣濃烈,初見到會令人窒息;而他是一種極儒雅的清俊,透著溫和、安心的味道。這些年來,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高興也好,難過也好,只要看到他,就會覺得平靜祥和。姐姐簡單曾總結說那是一種自然睿智的光芒,她說遇上這樣的男人不牢牢抓住會一輩子後悔。
“是,我不開心。”我看著段志海,所有的僞裝在這一剎那土崩瓦解,幾天來的事情一幕幕在腦海裡上演,心裡只覺一股深切的悲哀,眼淚直衝上眼眶。
我任由軟弱在他面前決堤,哽咽道:“我對他沒有信心,我對我自己更加沒有信心,我們這場婚姻只是個錢色交換的笑話而已。可志海你知道,我們需要錢,非常需要!”
我的頭慢慢低下去,枕向我擱在桌上的手。眼淚從指縫間滑下,潤溼了桌面。
他伸手在我的肩膀上輕拍,道:“有句話我重複過很多次了,今天再囉嗦一次。簡雙,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何必爲難自己。”
“不。”我擡起淚眼汪汪的臉,道:“我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你。我爲難的不是自己,而是你。這麼多年來,我所有犯的錯都是你幫我兜著,我一直自私地承著你的情,卻一直沒有報答。如今,我還要厚著臉皮懇求你,那件事,繼續幫我隱瞞,好嗎?”
他道:“我尊重你的意見。不過……”
我以爲他要提姐姐,忙道:“簡單不知道他是那個人。高中時爸媽和老師抓得那麼緊,我哪敢帶他到處招搖,所以,簡單不認得他。”
他搖頭,道:“簡雙,其實我是想說,你也應該尊重他。”
我沒料到他居然會爲邰楊光說話,一時不能理解,負氣道:“志海,你明知道,在這件事上,他沒那個資格。”
段志海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今天約你主要就是爲了商量這件事,現在我明白該怎麼做了。你放心,不會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你還是新婚,好好讓自己適應。姐夫這裡多嘴再勸你一句,無論如何,你記住,這是一場婚姻,具有法律效力,任何一方都不能隨意解約。邰楊光他如果只是想跟你交易,這賭注下得未免過大。”
我回酒店的時候,發現邰楊光居然坐在大堂裡等我。
我笑吟吟地朝他走去:“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他陰沉著臉,道:“新婚第二天,你就跑去偷會男人。”
我環顧四周,並無他人在側,遂走近他,靠他身邊坐下,噗嗤一笑,道:“會姐夫也算?!你還真小心眼!”
他“哼”了一聲:“我累死累活爲你跑護照,你倒是悠閒,陪人在湖邊喝茶聊天。坐的還是我倆的專座。”
邰楊光這時的表現活像十年前的那個大男孩,爲了一點不搭邊的小事和我慪氣。我記得高三時,段志海作爲本校畢業的優秀學生被請來講課,我受姐姐委託給他照了幾張相,邰楊光純屬誤解卻還以爲自己仗了好大的理兒,憋著一肚子氣罵我花癡,說他將來一定混得比段志海強一百倍。我解釋說是姐姐男友,他就是不信。
我回痞了他一句:“辦護照簽證這種事不是應該我自力更生嗎,以你的身份幫我跑,我可真擔當不起啊邰大執行官?”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像孩子玩發誓時認真的表情,道:“我就是親自去幫你找關係讓簽證早點辦下來,你到時過去面談一次就OK了,這是一個丈夫對自己妻子的照顧和尊重。”
我聽著他這番話,想起和段志海剛剛說過的那句話,心裡不覺生出一絲感動,一絲喜悅,又有一絲窘迫,生怕他看破自己,忙岔開話題,道:“對了,還沒問你,幹嘛辦護照啊?!我好像不記得答應過你要出國去。”
“我們去美國。有個人想見你。”
“誰?”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沒繼續追問下去。我倆在婚前已達成協議,他預支我一百萬,我在一年內不得提出離婚要求。現在是一年有效期內,我聽話當個溫順的妻子就行了。
“低著頭想什麼?想你姐夫?”
我啼笑皆非,這段志海哪裡得罪他了。不過吃個飯而已,他還有完沒完!真不明白這樣無事生非的人怎麼當得了一個集團的CEO,他的下屬沒被他煩死?!
“我在回憶十年前,你對段志海吃醋那回事。那可真是讓我見識到了什麼叫男人的小氣!比女人小氣多了!”我口裡痞著他,心裡卻感到一絲甜蜜。我想,管他真假,我權當是真的,畢竟是男人的醋味,是邰楊光爲我吃的醋。且讓我放縱一年,活在童話裡吧!
“我纔不小氣呢?!”他似有意若無意地說:“你姐夫和你聊那麼半天,他沒告訴你,他收了我一百萬支票的事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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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袋“轟”地一聲彷彿炸了開來,所有感動所有喜悅通通被炸作灰燼。
段志海收到了他的支票,段志海居然會收他的支票?!
我不願意相信,卻又不得不信。我不是奇怪段志海爲什麼會爲邰楊光說話嗎?這就是原因,這就是原因啊!
這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在錢面前,所有的人都赤 裸得一 絲 不 掛。曾經信了十年的人,也不過如此。我只是太天真。腦海裡浮起段志海溫暖的笑意,卻森森地只讓我覺得冷。
“怎麼他沒說嗎?”邰楊光的笑容充滿挑釁的意味:“簡雙,你是不是覺得很失望,這世界很黑暗?所有人都只是利用你?”
我心裡油然生出一股厭惡,冷冷地對他道:“我算看清楚了你對我的尊重!”說完我甩下他,朝電梯口跑去。
他追上來,抓住我的手,連聲道:“OKOK,我說錯話了!簡雙你這麼容易發脾氣,你就不怕長皺紋!哎,我說,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的確,我的手一片冰冷,他握上來好久還是冰冷,可能因爲心是冷的,於是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斷了流通。我勉強讓自己對他和顏悅色一點,道:“沒事。反正你不給,我也會找你要。你肯主動,給我留面子,我感激還來不及。”
電梯門打開,裡面無人,我倆一起進去。電梯門關上,這一刻異常私靜,沒有任何人與我們擁擠這狹窄的空間。
因著安靜與狹小,呼吸聲被放大,聽起來一陣陣那樣緊促。
不知我剛纔那句話哪裡觸痛了他,他鼻子裡發出嗤嗤的聲音,似是自嘲,又似是對我不滿。而我只覺得疲累,不想理他。
“簡雙,你跟我之間,真的只有一個錢字嗎?”他緩緩地問。
“難道不是?”我下意識地反駁他:“當初,你不就是用這個字來威逼利誘我的麼?只是你比其他金主厚道,我比其他情婦多一張結婚證。也許我有機會等到離婚的時候,分你一半家產。”我的話順著說下去,一句句刻薄無比,刻薄到連我自己的心也被刺得隱隱作痛。
“簡雙,既然你一定要這樣想……”他逼過來,眼裡閃著冷酷的光芒,分外的嚇人,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不自覺地往後退,退了兩步無路可退。只有靠在電梯間冰涼的鐵壁,任他逼近我,輕浮地將手挑在我的下頜上。
他還想說些什麼,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有人走進來,我得以從那壓迫性的氛圍中逃脫,暗自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