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小夏的表情居然如此緩和,白澈不禁大鬆一口氣,他趕緊從顧小夏手裡接過水杯,然後猛地喝了一大口,還把自己給嗆到了。
“咳咳……”
看到白澈被嗆到了,顧小夏又好氣又好笑,拿出絲帕,替他輕輕擦著嘴,說道,“你這人也真是的,喝個白開水而且,你那麼激動幹什麼,又沒人和你搶,再說了,只聽說過喝涼水會被塞牙縫,沒聽說過喝熱水還會被嗆到的。”
白澈呵呵一笑,心裡高興的不得了,笑著說道,“你端給我的水,我喝起來當然激動。”
因爲他知道,喝了這杯水,顧小夏就原諒他了,就不會離開他了。
顧小夏笑了笑,雖然心裡仍有些不舒服,畢竟,白澈昨晚發生的事,她總會不自覺的腦補,腦海中幻想著那些個畫面,但是,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辦法,她不可能在白澈身患重癥的時候,離開他的。
於是,努力把心裡的不痛快咽回去,連同那些呼之欲出的責怪,疑問,不滿,憤怒,統統咽回肚裡去,換上淡淡的笑容,柔和的目光,看著白澈,替他攏了攏被子,“我端過的水,又不會變成神仙水,你以爲是觀音菩薩的淨瓶,盛過的水就會變成聖水麼?”
白澈仰起頭,一口氣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然後把空杯子遞迴給顧小夏,就在顧小夏伸手接過空杯子的那一霎,白澈忽然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冰冷的雙手。
“小夏,你原諒我了嗎?還是在生氣?我知道,你原諒我了,對不對,否則,你不可能還和我講話,也不可能端水給我喝。”白澈緊緊握住顧小夏的雙手。
兩雙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感覺不到彼此的溫度,顧小夏愣了愣,不禁在想,冰冷如我,該怎樣去溫暖比我更加冰涼的你?
她條件反射的就要把手抽回來,但白澈握的很緊,就像落水之人緊緊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死也不肯鬆開,他看著顧小夏,目光急切,帶著迫切的渴求,請求顧小夏的原諒。
她從白澈的眼神中,看到了兩個字——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顧小夏想,或許是害怕她的離開吧。
於是,她笑了笑,不僅沒有把手抽回來,反而更加用力的反握住白澈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像你陪著我一樣。”
是啊,她不會離開,因爲她能理解白澈的處境和感覺,對白澈而言,現在的她,就像是蒼茫大漠中最後的一片綠洲,她是水源,是生命的小湖,如果她走了,那麼,白澈就活不久。
這麼殘忍的事,她做不出來,良心不允許,原則也不允許,就感情上而言,白澈是她的家人,也是她在乎的人,雖然,這在乎無關於愛情,但也是在乎。
白澈看著顧小夏,看了許久,他似乎看出來什麼,也察覺出了什麼,沉默良久後,白澈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後輕輕放開了顧小夏的手,自嘲般的搖了搖頭,“是因爲可憐我嗎?小夏,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
說完這句話,白澈把手鬆開了,然後把視線從顧小夏身上移開。
他不知道爲什麼,舊疾會忽然復發,其實,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患有家族性的遺傳病,這種患病的機率,在白家,是30%,通常情況下,只有三分之一的白家子孫纔會在一出生的時候,從母體中帶著這種遺傳病出生,他的父親沒有,但他,卻有,而這30%的人裡,有一半的人,這一生都不會受到病痛的折磨,只有剩下一半里的倒黴鬼,纔會特別嚴重。
白澈,恰恰就是一個倒黴鬼。
所以,他打小身體就不好,一直很弱,沒法學習武術格鬥,沒法學習任何能夠保護自己的技能,他不能劇烈運動,多走幾步路都會喘,他不能踢球,不能打架,不能玩耍,只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別人跑來跑去,他是一個藥罐子,整天整夜的在藥罈子裡泡著,泡的全身都是藥味兒。
但他沒辦法,這一切,不是他能選擇的。
按照白澈的身體狀況來說,白家少主之位,是絕不會傳給他的,但他偏偏是白家這一代裡,唯一的嫡親繼承人,不知道該說他是好命,還是說他坎坷,他沒有能夠擔起重責的身體,命運卻偏偏讓他抗下這麼重的一個責任。
他有心扛起白家未來的大旗,卻沒有扛起這面大旗的身軀,有心無力,最能形容他的感受。
所以,明知自己擔不起這重責,他只能選擇逃避,沉溺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避開所有,不問世事,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他以爲,這樣,就能逃開一切,畢竟,白家的子孫,並不止他一個,不是麼?可惜,白老爺子對血脈相承看的太重,少主之位非親生子不傳,明知他隨時都可能頑疾復發,一命呼嗚,卻仍舊,不放棄讓他早日繼承大統的打算。
白老爺子的意思,可能是希望他儘快繼承少主之位,讓那些虎視眈眈,抱有一線希望的人,徹底打消不該有的念頭,而後儘快成婚,早點生下繼承人,這樣一來,即便他死了,那麼,少主之位還可以傳給他的兒子,而白老爺子,會將餘生的精力,用來權利培養那個新的繼承人。
而他,到底算什麼?
白澈不知道,或許,對自己的父親而言,他活著,最大的作用,就是爲了白家生下一個可培養的新繼承人。
那他呢?
他白澈到底算什麼?
他來這世上走了一遭,到底是爲了什麼?他爲了什麼而存在?又爲了什麼而死去?
這是白澈花費畢生精力都想要弄懂的一件事,於是,他決定,去找尋自己真正想要的,或許是一個目標,一部電影,亦或許是一個依賴他的人。
誰會依賴他呢?依賴一個身體瘦弱的藥罐子,從小都是他依賴別人,什麼時候,能換一個人來依賴他呢?
終於,他找到了那個需要他照顧,會依賴著他的人,這個人就是顧小夏,從她第一次拿著劇本,靦腆的走進他的房車裡,然後虛心的向他求教演技的那一刻起,白澈就知道,他終於找到了那個會依賴著他,需要他去幫助,而不是幫助他的人。
與其說是想要幫助別人,被人依賴,不如說是白澈想要尋找存在感,讓他感覺,這個世界還會有一個人是需要他的,他白澈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不是隨時都會死的病秧子。
他甚至不清楚,究竟是他幫助了顧小夏,還是顧小夏救了他,讓他茍延殘喘的人生,找到了新的方向,活著的意義,從每天混沌度日,變成了幫助顧小夏,然後是照顧她的兒子,被她們母子倆所依賴著,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白澈笑了笑。
那樣的日子多好啊,他的生活裡,有兩個需要他的人,她們母子倆隨時隨地都離不開他,他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家裡總會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在眼巴巴的等著他回家。
可是,現在不同了。
以後,他再也沒有辦法照顧她們母子倆,他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或許,他還會成爲顧小夏的負擔,累贅,拖累她,讓她原本一直擔憂著小杰的心,再分一半出來擔心他。
不,不!!
白澈猛的搖了搖頭,他不要再成爲別人的負擔,不要!他好不容易纔擺脫過去,他好不容易纔不用依賴任何人!
想到這,白澈斂定心神,看著顧小夏,冷淡的說道,“小夏,如果你是在同情我,那就不必了,我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顧,你去照顧小杰就行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我自己的病,自己會吃藥會看醫生。”
說完,他作勢便要起牀離開。
顧小夏皺了皺,看他一臉虛弱,趕緊攬住了他,怒道,“你這是什麼話?你要去哪裡?白澈,你生病了,我不照顧你,還有誰會來照顧你?”
“呵呵……”白澈冷笑一聲,怒道,“……我白澈,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別人來照顧我!”
“別人……?!”顧小夏咬了咬牙,怒道,“……對你來說,我只是別人?你非要把彼此分的那麼清楚?你難道忘了,我們是一家人!”
“不,我們以前是一家人,因爲我可以照顧你們,但現在,我已經沒有能力照顧你們,所以,我和你們,不再是一家人,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白澈語氣冷淡,但言語間透露出的倔強,卻強硬的很。
他生硬的話語,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硬生生的把顧小夏推開,他有意和顧小夏劃清界限,明知顧小夏擔心他,在乎他,把他當成家人般看待,但此時的白澈,卻不想再欠任何人一丁點的人情。
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泡在藥罐子的廢物,衣食起居,生活日常,他都要依賴著他人,完全沒有自理能力,這樣的日子,他過夠了,他不想再變回那個,每天只能靜靜呆在角落,冷眼旁觀這個熱鬧繁華世界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