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菲看著老邵先生,再看看抱著保溫盒,就好像是抱著自己已經(jīng)死掉的孩子一樣傷心的宣紅秀,林語菲明明知道自己要說好話,要解釋,甚至要主動向宣紅秀道歉,但她心里一直憋著的不高興,卻在這個時候爆發(fā)了。
林語菲對老邵先生說:“是啊,今天特別忙,我到了醫(yī)館之后,謝醫(yī)生早就到了,然后馬上就有病人進(jìn)來,一整天,我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老邵先生的神情有些微妙,沉默了一會兒,才對林語菲說:“你們這些小年輕啊,也別太拼了。好了,去洗手吃飯吧。”
林語菲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讓傭人把自己的書包收拾起來,看也沒看宣紅秀,轉(zhuǎn)身就走進(jìn)了飯廳。
宣紅秀已經(jīng)被傭人扶了起來,傭人順手接過她抱在懷中的保溫盒,又把地上的書包收拾好了掛起來,就緩緩?fù)讼拢プ鲎约旱氖铝恕?
宣紅秀扁了扁嘴,有點委屈,但又強(qiáng)裝歡笑地看著老邵先生:“邵叔叔,其實不關(guān)林姐姐的事情的,是我最近心情不好,總是想哭……我會努力改的。”
老邵先生原本還想讓宣紅秀不要針對林語菲,但是聽她這么說,又覺得自己這次是誤解了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兒了,宣紅秀之前確實驕縱,被她的父母養(yǎng)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她都在社會上歷練了半年了,再加上家里又出了這種事,應(yīng)該沒心情再去傷害別人了吧。
這么想著,老邵先生低聲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說:“你也去洗手吃飯吧。”
飯桌上,林語菲沉默地用完了這頓晚餐,但凡是宣紅秀說是她做的菜肴,她都只吃了一口,就不會再碰第二下。
宣紅秀剛剛用保溫盒的事情坑了林語菲一把,這會兒也不再作妖,只是全程和老邵先生說說笑笑,并不刻意隔絕林語菲,有時候甚至還會主動把話題帶給林語菲,讓她來說兩句,奈何林語菲并不領(lǐng)情,對于宣紅秀的示好最多點點頭,就再也沒說什么了。就連飯后的例行散步,林語菲都推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回房去休息。
宣紅秀看著林語菲上樓的身影,轉(zhuǎn)向老邵先生,神情有些擔(dān)心和害怕:“邵叔叔……林姐姐是不是不愿意原諒我呀?她……她好像很不喜歡我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那我……那我……”宣紅秀抽噎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小聲哭了出來,“我不想離開邵叔叔,離開這里我就沒地方去了……”
老邵先生被她哭得心軟,只能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你放心,語菲只是累了,她沒想趕你走。”
宣紅秀嚼著眼淚,認(rèn)真地看著老邵先生,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嗯,我相信邵叔叔。”
在林語菲沒有出現(xiàn)之前,老邵先生更加青睞的兒媳婦兒的人選一直都是宣紅秀,她乖巧、懂事、孝順,能言善辯但又不會太過鋒利的樣子,不僅能討老邵先生的喜歡,還符合了老邵先生對于兒媳婦兒的幻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老邵先生對于宣紅秀是格外容忍的。
之前,宣紅秀會被老邵先生趕出邵家,會讓老邵先生對她產(chǎn)生失望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老邵先生面前暴露了她對于掌控邵振堯的野心,而不是因為老邵先生真的不喜歡她了。現(xiàn)在,宣紅秀在老邵先生面前,比以往更加小心地偽裝自己,想要重新獲得老邵先生的偏心,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林語菲不知道老邵先生明不明白這一點,但是她和宣紅秀都心知肚明,在老邵先生面前,林語菲根本就沒辦法和宣紅秀競爭,而今天,就連葛遠(yuǎn)辰一再提醒她的“不能犯錯”,她都失敗了。
林語菲進(jìn)了房間,覺得胸悶得不行,一邊揉著膻中穴,一邊站在窗臺邊上看著遠(yuǎn)方,她實在想不明白,宣紅秀這個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老邵先生再喜歡她,邵振堯?qū)λ]有任何好感啊,她住在邵家,除了能得到比一般人好上許多的衣食住行之外,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好處,她不相信,以宣紅旭的野心,她能滿足于衣食住行。
林語菲本來想給邵振堯打電話,但一想到中午的時候,他那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手指在通訊錄上劃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了Faithe的名字上,把電話打了出去。
Faithe這會兒還沒有下班,但好在預(yù)約的最后一個病人也沒有來,她還算有空,她一看是林語菲的電話,就進(jìn)了自己的休息室,這才接起了電話。
林語菲說:“Faithe,你現(xiàn)在是單身嗎?”
Faithe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在說什么呀?我有男朋友的,你忘了,就是被邵先生整垮的這棟大廈的二股東啊。”
林語菲低聲“哦”了一聲:“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他不只有你一個女人?”
Faithe笑得很隨意:“但是我也不只有他一個男人啊。這有什么的,我和他又不是
談戀愛,我只是喜歡他而已,難道還不準(zhǔn)我中途開個小差?”
林語菲聽過這種戀愛論調(diào),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贊同罷了,但是現(xiàn)在,她就是需要戀愛經(jīng)驗豐富的人來給自己傳道受業(yè)解惑:“那我問你,一個前女友……哎,我直接說了吧,就是我自己的困惑。邵振堯有一個一直追求他的青梅竹馬,老邵先生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她現(xiàn)在住進(jìn)邵家了,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太敏感還是真的是誤會了,我總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要不就是在挑釁我,要不就是在給我挖坑,可是老邵先生又明顯偏心她,我該怎么辦?”
Faithe眨了眨眼睛,試圖開個玩笑:“那你也給邵先生找一個情敵?”
不等林語菲開口,F(xiàn)aithe連忙哈哈笑著補(bǔ)救:“開玩笑開玩笑,要是讓邵先生發(fā)現(xiàn)我給你提了這么個建議,恐怕他就要讓我也滾出這棟大廈了。”
林語菲嘆了口氣,覺得很無奈:“喂,認(rèn)真點好嗎?”
Faithe收斂了面上的笑容,想了想,說:“那個女人是宣紅秀嗎?” 林語菲愣了一下,皺眉反問:“你和她認(rèn)識?”
Faithe嗤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鄙視:“我當(dāng)然認(rèn)識她了,宣紅秀在時尚圈也混過,打的是邵振堯的旗號,不過混了不到兩年,就因為太不會做人,脾氣又差又沒本事,再加上邵振堯根本就沒有給她當(dāng)靠山的意思,灰溜溜地滾了。”
林語菲噎了一下——這倒是真的很像宣紅秀能做出來的事。這姑娘不是沒心機(jī),但就是太傲慢,總覺得全世界都是圍著自己轉(zhuǎn)的,還確實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傲慢得莫名其妙。
Faithe繼續(xù)說:“首先,我要確定一個問題,只有老邵先生偏心那位宣小姐,邵振堯還是喜歡你的,對不對?”
林語菲說:“對。不然我早就離開邵家了。”說到這里,林語菲忽然走神了一下,要是她沒有退掉那間出租屋,其實她完全可以對老邵先生說,她需要一個安靜并且獨立的復(fù)習(xí)環(huán)境,然后從邵家搬出去啊,這樣她就不用面對宣紅秀那張得意又陰暗的嘴臉了。宅斗這種事情,她從來都沒有想過、也完全不想在日后的生活中去經(jīng)歷。
Faithe說:“你不能走,不管怎么不開心,你都不能搬出邵家。說句不好聽的,邵家真正的當(dāng)家人是邵振堯,是你的未婚夫,而不是老邵先生。”
這話說得,和葛遠(yuǎn)辰的意思是一樣的,林語菲低聲嘆息了一聲,說:“但是邵振堯永遠(yuǎn)都不會反對老邵先生的決定。”所以,真要說的話,在邵家有話語權(quán)的人,其實是老邵先生和邵振堯,林語菲始終有種游離在邵家的感覺——明明之前她和邵振堯在一起都感覺很舒服的,到底是什么時候,她反而對邵家產(chǎn)生了疏離的感覺了呢?
Faithe笑了笑,說:“我覺得你想岔了一件事情。邵振堯不會反對老邵先生的決定,那么反過來說,老邵先生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不高興,你說對不對?”
林語菲愣了一下。
Faithe說:“有兩個選擇,第一,你直接去和老邵先生說,把你覺得宣紅秀讓你不舒服的地方分析給老邵先生聽,如果他能聽得進(jìn)去,并且能及時改正,那么,當(dāng)你和邵振堯結(jié)婚之后,你們還能和老邵先生生活在一起,并且不用擔(dān)心出現(xiàn)類似‘婆媳問題’無法解決的窘境。”
林語菲思考了一下,問:“第二個選擇呢?”
Faithe說:“這個選擇你估計做不來。其實要更加簡單一點,既然老邵先生不愿意看見邵振堯不高興,尤其還是因為自己的原因不高興,那么,我們來做一個簡單的推理。當(dāng)宣紅秀繼續(xù)在邵家住下去,就等于是讓你不高興——這個選擇的關(guān)鍵是,你要明確表示出你對于宣紅秀的言行舉止,甚至都不用太具體的言行舉止的不高興,然后讓老邵先生明白,你不高興,邵振堯也不會高興。鐺鐺,食物鏈完成,剩下的,老邵先生會做出選擇的。”
剩下的,老邵先生當(dāng)然會做出選擇,但是這樣一來,林語菲在老邵先生心目中的形象也基本崩塌。這第二個選擇,分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shù),林語菲不會采用。
“好吧,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林語菲笑著說,“謝謝你啊,F(xiàn)aithe。”
Faithe靠著墻壁站著,自己也在練姿勢,聞言,就笑了笑,說:“語菲,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姻,在戀愛的時候確實很美好,甚至很夢幻,但是一旦真正進(jìn)入婚姻中,不僅是上一輩的問題,你們將來還會有孩子,孩子的教育問題,甚至是孩子將來去誰家過年,都有可能成為你們的導(dǎo)火索。你……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林語菲的心情頓時有點復(fù)雜,再次和Faithe道謝之后,掛斷電話,就愣愣地看著窗外出神。
現(xiàn)在是四月下旬了,執(zhí)業(yè)醫(yī)師
的考試在九月中旬,而查成績的時間則在十二月中旬,也就是說,她和邵振堯的婚禮最遲最遲也要等到明年春節(jié)過了之后才能舉辦——想到這里,林語菲莫名就松了一口氣。
不想結(jié)婚啊,她是真不想結(jié)婚……倒不是Faithe說的,什么孩子的教育問題、孩子將來去誰家過年之類的問題,而是一個更加實際的,她覺得累了。林語菲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吸收段志軍教授的各種知識技能之外,還要經(jīng)營好邵振堯所在的那個階層的朋友圈,回到家卻得不到任何安慰和放松,這一點在宣紅秀重新住進(jìn)邵家之后,變得更加明顯,她也是個人,她還不到三十歲,她也會覺得累啊。
在房間中出神了一會兒,林語菲把手機(jī)往床上一扔,出門就去找老邵先生。
問了傭人,得知老邵先生就在三樓的影音室中,她直接走過去,按了門鈴,才推門進(jìn)去。
老邵先生正拿著遙控器關(guān)了大熒幕,見林語菲站在門口,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就對她笑了笑:“語菲啊,進(jìn)來吧,正好我也有些話要跟你說。”
林語菲走到老邵先生身邊坐下,說:“既然這樣,老爺子你先說吧,我聽著呢。”
老邵先生看著她,說:“語菲,家里安寧是很重要的,你工作忙,我也不要求你什么,紅秀還小,說話辦事總有不周到的地方,她家里出了事情,暫時沒地方可以去,她心里難受,你……她叫你一聲‘姐姐’,你也算是她的長輩了,別和她計較。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林語菲簡直要被老邵先生給逗笑了,想了想,說:“但是老邵先生,我不想和她計較,可是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可以忍她一次,也可以忍她兩次,但是不應(yīng)該總是我退讓。您說,對不對?”
老邵先生在聽見林語菲叫自己“老邵先生”的時候,就知道,林語菲是生氣了。
當(dāng)初在省醫(yī)的心外住院部的時候,老邵先生就格外青睞林語菲,是因為他覺得林語菲像自己,同樣是表面溫和,但內(nèi)心有一股子韌勁兒,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雖然為人處世不夠圓滑,但因為隱忍而真誠,也并不讓人討厭。
如今,他在林語菲身上找到的、最讓他欣賞的特質(zhì),卻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刀。老邵先生也收斂了一些面上的笑容,說:“語菲,你和紅秀一開始的相處,你們兩個都有點針尖對麥芒的意思,第一印象很重要,我都知道。但是現(xiàn)在情況特殊,更何況你并不是一整天都和紅秀相處的,你就包容她一下,就當(dāng)做是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同時你也放心,我會好好說說紅秀,讓她盡快把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說話做事都注意點。”
說到底,老邵先生還是希望林語菲能在面對宣紅秀的時候,選擇退讓。
林語菲想了想,說:“老邵先生,既然這樣,您也說了,以后您會好好管教宣小姐,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以后要是宣小姐還不改,我也可以幫忙讓她改改?”
老邵先生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了,眉頭微皺地看著林語菲。
林語菲可沒打算受這種窩囊氣,面上依舊是帶著笑的,但語氣卻強(qiáng)硬起來:“老邵先生,我一直以來都很尊敬您,但是我和宣小姐之間的關(guān)系,您真的調(diào)和不了,中間還隔著一個振堯呢。您看,我不懂宣小姐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我總是知道我自己的感受的。宣小姐讓我很不舒服,我已經(jīng)忍了她整整三天,我的情緒也是要發(fā)泄的,總不能等振堯回來,我對他發(fā)脾氣吧?那不就成了無理取鬧了嘛。”
提到邵振堯,老邵先生的神情反而更加嚴(yán)肅了:“語菲,你這是在用我兒子來壓我了?”
林語菲連忙擺手,正色道:“老邵先生,您真的誤會了。我會不高興,是因為宣小姐總是有意無意地展示她作為‘邵家女主人’的地位,這對于我是一種挑釁,對于振堯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挑釁呢?宣小姐、我和振堯,我們?nèi)齻€人的問題,您就讓我們自己來解決,好不好?”
老邵先生到底還是心疼宣紅秀,緩緩搖了搖頭,說:“紅秀沒有覬覦邵家的意思,你想多了。至于振堯,等他回來,我會親自和他解釋。”
得,這條路走不通了。林語菲心中默默做了決定,面上掛著一層淡薄的淺笑,禮貌地和老邵先生告別,又對守在門口的傭人說:“隨時注意老邵先生的身體狀況,藥都帶著嗎?”
那傭人連忙對林語菲展示了一下她的口袋,口袋中有老邵先生常用的硝酸甘油和丹參滴丸,也就點點頭,低聲說:“要是老邵先生有什么不舒服,馬上來找我。”不管怎么樣,她說的那些話,對老邵先生還是有點刺激的,想到老邵先生那脆弱的心臟,林語菲不得不先給傭人打了預(yù)防針。
傭人連連點頭,心中覺得邵家這位未來的女主人真是細(xì)心又富有責(zé)任心,懷抱著對林語菲的尊敬之情,繼續(xù)兢兢業(yè)業(yè)地守在老邵先生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