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營軍心已亂
華佗、高湛以及一批荊州本地醫(yī)士組成的特急醫(yī)療隊趕到烏林水寨見過水師當中的疫情之后,立刻向曹操提出了兩條建議:一是趕緊將生病的水卒集中到一個營地里統(tǒng)統(tǒng)隔離起來,周圍要嚴加警戒,不許這些水卒再與其他士卒接觸;二是即刻以丞相手令通告水陸全軍,軍中飲水一律要燒開了再喝,特別是軍中做飯煮菜所用的水也必須事先燒開,否則這瘟疫只怕還會蔓延下去。
曹操立刻毫不猶豫地采納了這兩條建議,以丞相手令形式原文照發(fā)給全軍上下切實遵行。
在診治那些患病水卒的同時,一個詭秘而又生動的流言私下里不脛而走。這些荊州水卒患上這一場疫疾,其實是先前逝世了的荊州牧劉表蠱害蔡瑁、張允和所有水師在陰間降下的詛咒!劉表的在天之靈一定是非常痛恨蔡瑁、張允背著他帶領(lǐng)荊州水師賣主求榮、獻州投降的,所以給了他們非常可怕的詛咒。要不然為什么這場疫疾患者十之八九都是荊州水師降卒呢?
蔡瑁和張允聞得這個謠言,也是疑神疑鬼的十分恐慌。他們突然想起了江陵城武庫密室里還藏有蒼梧太守吳巨當年從暹羅國(泰國的舊稱)搜刮來的三十壇“朱顏酒”,傳說是能驅(qū)瘟防疫的藥酒,于是便向曹操稟告了上去,請他派人前去取來救治這些水師病卒們。
不料夏侯淵、曹純等奉曹操鈞命從江陵武庫密室取來這三十壇“朱顏酒”后,卻只給蔡瑁、張允他們分了三壇,讓他們拿去救治水師營中百夫長以上的將校軍官。而剩下的二十七壇“朱顏酒”則全被留作日后北方步騎防疫治病之用。
蔡瑁、張允等荊州水軍將領(lǐng)一聽大驚。三壇“朱顏酒”?這怎么夠用?他們慌忙前去諫爭,卻仍是毫無用處。夏侯淵、曹純告訴他們,如今一部分北方青徐勁卒和“虎豹營”騎兵也不同程度地出現(xiàn)了腹瀉、發(fā)燒、肚痛等癥狀,那些“朱顏酒”是絕不能再多撥給他們一壇了。
蔡瑁、張允等事先聽聞華佗、高湛和一些荊州本地醫(yī)士談起過,其實那些患上腹瀉肚痛的北方陸軍和騎兵都是私自從江中撈捕魚蝦龜鱉烹食解饞而傷了脾胃所致,哪里是患的什么“瘟疫”?可是無論他們怎樣爭辯,夏侯淵、曹純就是閉耳不聽。在一次交涉中,夏侯淵和曹純還拍了桌子踢了席子,擱下了一些很難聽的重話。后來,蔡瑁、張允又鼓起最大的勇氣去找曹操,曹操卻總是在該“拍板”的關(guān)鍵時刻“走了神”,忽然“顧左右而言他”,讓他倆一直摸不著要領(lǐng)。
本來蔡瑁、張允就覺得自己身為降將,處處仿佛低人
一等,又見曹操的態(tài)度似乎也更傾向于夏侯淵、曹純等本族親信,自己再去費盡唇舌苦爭苦諫,若是一時惹得曹操“圣顏大怒”,哪里還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也就慢慢地斂了激憤之念,不敢出頭再多說什么。
這一下,水師病卒們一個個都不禁心寒如冰了。看來,先前聽聞曹操“愛兵如子,撫眾如親”的那些贊譽全然是假的,曹操“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的那些贊譽也全然是假的,他還是偏袒自己從北方帶來的舊部人馬啊!他是成心要丟下咱們這些荊州水兵不管,要讓咱們一個個病著等死啊!然而,他們心中縱是懷有再大的怨恨,這時也晚了。自己都已經(jīng)病得是有氣無力的了,便有再大的不滿又能如何?拿起刀槍去奮起反抗,奮起自救嗎?只怕別人派來千百個勁卒,就能把大家這近萬名患病水卒一舉收拾了去!
——一股混雜著絕望、怨恨、激憤、失悔、敵視等各種情緒的滾滾暗潮正在荊州水師的各個軍營中醞釀著,積蓄著,涌動著……
在遙遠的許都后方,曹軍水師于長江回龍灣處遭到重挫的消息,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自建安六年官渡一役大勝以來,曹操的“神武蓋世,天下無敵”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個誰也打不破的“神話”,然而在今天,這個“神話”卻被江東區(qū)區(qū)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青年將軍周瑜一舉擊破了!這個消息,很快使曹操在眾人心目中的巍峨形象崩開了一道細縫,而且這道裂縫還在暗暗擴大。
尚書令荀彧府中的育賢堂上,門窗洞開,里邊卻僅有荀彧與楊彪二人靠著一張方幾對面而坐,正津津有味地討論著典籍義理。
“令君大人,您認為《論語》中可有專門教人談吐言論之訣乎?”
楊彪臉朝荀彧揚聲問道,兩眼與他筆直對視著——他的右手中指卻從方幾上的茶盞中蘸了茶水后在桌面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字跡:“曹軍水師遇挫,您對此有何高見?”
荀彧的眼光只向那排字跡略略一掃,就立刻抬起來看著楊彪,口中朗聲答道:“有啊,《論語》中講,‘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這便是絕妙的教人談吐言論之訣啊!”同時,他也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面前的桌面上迅速寫道:“曹軍水師遇挫,雙方戰(zhàn)勢暫會膠著,正是雙方臨機制變之際,誰若妄動,失之于躁;誰若僵守,失之于滯!”
楊彪看得分明,微微點頭,一伸衣袖籠了上去,暗暗拂拭去了桌面上那些水寫的字跡,仍向荀彧迎面而問:“令君大人此言甚是。不過,依彪之見,《論語》
之中還有一處談?wù)撗哉撝钤E,其內(nèi)容為,‘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您以為然否?”
與此同時,他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繼續(xù)寫道:“丞相大軍前方陷入膠著,可是馬騰將軍父子內(nèi)外呼應(yīng),拱衛(wèi)帝室之機乎?”
荀彧疾速看罷那些水寫字跡之后,口中仍是高聲答道:“不錯。楊太尉觀書閱經(jīng)可謂用心入神也!彧差點兒也記漏了這一句。彧在此將孔圣在《論語》中教人談吐言論的妙訣之義總結(jié)如下:言而能中時,言則能中理,言而能中節(jié),言則能中意,如此方可謂之‘能言’也。還請楊太尉指教。”
他同時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快速寫道:“不知馬騰將軍近來可有機會能與其子遙相呼應(yīng)乎?”
楊彪看完之后,微一沉吟,又呵呵笑道:“令君大人之總結(jié)精妙簡當,彪受教了。彪今日有一問,《論語》之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要訣須當如何總結(jié)?懇請令君大人開示。”
說話之間,他又用右手中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寫道:“近日曹丕、曹洪對馬府之監(jiān)控似有松懈之跡,馬騰將軍有隙可乘矣。”
荀彧看罷,心頭暗暗一陣驚訝:曹丕、曹洪怎么會在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對馬府放松監(jiān)控呢?莫非這其中有詐?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如今機會難得,情勢緊急,可謂稍縱即逝,縱是曹丕、曹洪圖謀有詐,馬騰父子也都應(yīng)當硬著頭皮努力試上一試了!他心念頓定,開口便道:“楊太尉,依彧之見,‘訥于言而敏于行,勤于思而慎于斷,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這便是《論語》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要訣的全部總結(jié)。您以為然否?”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用手指蘸了茶水暗暗在桌面上寫道:“既是如此,可以一試。抓住時機,內(nèi)外呼應(yīng),使其首尾難以兼顧!”
楊彪看罷這些水寫字跡,哈哈一笑,仰臉平視著荀彧,揚聲贊道:“令君大人對《論語》中教人立身處世之訣竅的這番總結(jié)堪稱‘言簡意豐,不繁不冗’。老夫?qū)嵲谑桥宸痢!?
贊嘆之間,他已用手指蘸了茶水暗暗在桌面上寫下了今日密談的最后一句話:“關(guān)西兵變乍起之時,便是曹操倉皇北顧之日。”
他倆正熱烈討論義理之訣的時候,“育賢堂”外走廊上,一個正埋頭慢慢掃著地板的仆人鬼鬼祟祟地側(cè)眼向窗戶里面偷偷打望了一下。唉,今天這楊太尉和荀令君又和往常一樣是在這大堂之上公開談經(jīng)論道,今晚回去向曹洪將軍稟報,只怕又要遭他當頭一頓臭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