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細想自己從溪山下來的過程,怎么想,都是窩囊。
本來吧,在溪山上,她傾慕三師兄碧玉是眾人皆知的事兒,這本倒也無妨,碧玉此人,頗得諸位前輩贊賞,就如那大掌門,遇著別的幫派了,也是笑嘻嘻地道:“鄙人不才,只是那弟子碧玉,倒真是人中翹楚,在這溪山,倒是頗有些辱沒了他。”
流水覺得自己從小沒爹沒娘,自己這副沒皮沒臉的德行,大抵是得了自己師父師姐的真傳。到了山下大半個月,想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要是依據這隔壁李寡婦所說的,估計是連豬籠都要浸爛了。
當流水以動物般的直覺察覺到自己對碧玉的感覺有那么點偏離時,她曾誠懇地向自己最親近的行云師姐請教。流水選了一個陽光明媚春暖花開的晌午,與吃飽喝足心情甚好的行云顛三倒四地把自己的小心思抖了抖。行云瞇著眼,半臥在涼亭里,聽著流水支支吾吾,心不在焉地“嗯嗯”迎合幾聲,打了個哈欠后,突然眼睛睜大,猛地一起身:“嚇!你看上碧玉那個死面癱了?”
碧玉才不是面癱呢……流水搖搖頭,又點點頭,想了想,而后又搖搖頭。行云深吸一口氣,奸笑著靠近她:“來來來,流水,跟姐細說說,你覺得那碧玉,到底如何?”
“嗯……上次和南山派比試時,碧玉師兄贏了,他回頭一笑,那時候,我覺得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像有春天里帶著花香的風掠過……”
行云“戚”了一聲:“別扯那么多莫名奇妙的詞,說重點。”
流水深吸一口氣,本想繼續婉約一點,卻沒有撐住,嗓門不自覺地就豪邁了起來:“我覺得他武功特好!長得也玉樹臨風!也沒成親!我動了那么點想嫁給他的心思!行了吧!”
行云拍拍她的肩:“這才對嘛,我們十院不帶拐那么多彎說話的!好了,這是件大事,我馬上寫信告于師父,放心,沒有你師姐搞不定的事!”
流水乖巧的點點頭,于是開始了她堪稱奇恥大辱的黑歷史。
行云細細翻找了那些個珍藏的話本,又拿著小本記錄了一番,最終給出了第一個方案:“流水啊,你看看,古往今來,最容易達成的都是差距大的愛情。你看吧,牛郎織女,書生狐妖什么的,莫不是如此。不過呢,你是沒辦法成仙成妖了,你唯一可以完成的,也就人鬼戀了……哎,別急,我又不要你真的死,有那個心便成了嘛。你便深更半夜,潛到那碧玉的房間去,假裝你是鬼,算了,還是假裝你是妖吧……然后說思慕于碧玉已久,隨后他心念一動,你再順水推舟……”
“多謝師姐指點,”流水的頭點了點,道,“我定是要搞定那碧玉的。你且監督著我,若是不成,我就把我名兒倒過來寫!”
在兩人大張旗鼓摸索好路線,搞得人盡皆知,于是連著溪山打水的大伯都看不過去了,特地把一院的水缸的水都倒掉,以防流水掉進去淹死后,流水終于行動了。只是流水貼著墻角走的時候,沒料到一院平時關著的藏獒半夜被放了出來,追著她屁滾尿流,后來她足足做了大半個月的噩夢。
行云依舊拍拍她的肩:“咳,這是失誤,我已經調查過了,這次那只狗是碧瑤那個不要臉的放出來的,你且等師姐我教訓她。”隨后碧瑤便莫名其妙查不出因果地拉了半個月的肚子,在時不時瞟到碧瑤蒼白的臉和怨恨的小眼神中,流水也漸漸提起精氣神。
行云依舊孜孜不倦地相信書中自有顏如玉,不過這次她教與流水的手段委婉了點:“碧玉呢洗澡都是一個人在溫泉的,你便在那時,偷了他衣服,那啥,牛郎那個沒臉沒皮的不就那么做的嘛。舍不得臉皮套不到狼。”
這次她倆為了以免再次出現上次一般的失誤,終是學著了低調。行云留在溫泉外把風,流水偷偷摸摸地走了進去,一片霧氣荏苒中,流水模模糊糊地看見了那個身影。一霎時,她竟然有些恍惚,于是恍惚間,步子就不小心跨大了一些,于是不小心,“撲通”一聲,她掉到水里了。
流水雖然喚了一個浪里白條的名字,可是可恥的是,她不會鳧水。
于是更可恥的,她頭重腳輕地栽進溫泉里,嗆了幾口水,開始手腳并用地亂打,然后被一把拉住,隨后頭被抬出水面。
那是流水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碧玉。他抱著他,她就抵著他的胸膛。他面如冠玉,眉如翠羽,目如皓月,神態平和,嘴角似乎還有一絲笑意。他的聲音很柔很輕:“流水?”
流水一下子愣住了。
流水那時才真的覺得,心中有蓮花粒粒飄落,吹皺一池春水。
經過這么一折騰,行云雖然有點后知后覺,但也覺得照著話本的方法做事,不大靠譜。行云細想了一下,然后對流水說:“碧玉抱了你,你們也算有了肌膚之親,按照山下的規矩,你應該對他負責。哎,你就直接跟他說了唄。”
流水從小在山上長大,聽了行云的話,頓時覺得,山下真是個好地方,可以那么簡單地嫁給喜歡的人。
于是在一次同門小聚時,流水多喝了幾杯,壯了壯膽,然后走到碧玉那桌,一拍一院的桌子:“碧玉師兄!上次,上次,我們有了肌膚之親!我要對你負責,我們成親吧!”
碧玉笑若春山,而旁人,卻瞬間轟然大笑,幾個師叔輩的人笑得更是夸張,都要趴在桌子上了。而碧瑤惡狠狠地瞪著流水,抓緊了手中的白帕。碧玉搖了搖頭:“流水,我們上次那不算肌膚之親。而且在下也不用你負什么責的。”
流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可是,山下都是那樣的……”
碧瑤冷笑了一聲,“山下還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呢,怎么,你覺得這樣也行?”眾人笑得更歡了。流水看了看碧玉,他也只是默默搖搖頭,似乎笑著,又似乎沒笑,感覺跟旁人一個樣子。
流水出生十六年,跟著師父和師姐,做過許多眾人嘲笑的事,可她第一次,覺得真正的恥辱,是這樣,像剝光了衣裳,無遮無掩地站在眾人面前;這一片真心,被輕拂落地,像拂落桌上的灰塵。
但而后的窩囊便是,她回到了十院后,就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偷了點師姐的□□和師父的銀子,帶了只信鴿,留書一封,決定下山去闖闖。
不知山下風景如何,如果找到比碧玉好看的——唔,或許比他差一點點的也行,那自己就想方設法死皮賴臉,也要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