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聽見背后那張巨臉的方向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傾倒帶殼的花生米一樣,我擔心事情會生出新的變故,于是就轉頭去看,之間先前那張巨大、無數(shù)蟲子組成的臉,現(xiàn)在好像是沙雕一樣,瞬間崩塌了下來,塵埃落定之后,地面上出現(xiàn)了那個先前掉在那里的石頭盒子。
我眼前的一切幻象和重影都不見了,身體下面只有一個正在軟化的無頭干尸。我從它身上拔起我的師門令來,發(fā)現(xiàn)上面還刺穿了一條很大的蟲。這條蟲就好像一根香蕉的大小。已經死亡,身體迅速干裂,然后碎成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地上原本那肉質黑色的東西現(xiàn)在也變成好像墨汁一樣的液體流走,露出原本積水的地面,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此地是一個漏斗狀的大水坑,四周圍的地方都非常平坦,先前我落水的地方,恰好是并不算大的一個區(qū)域而已。看著那具干尸漸漸軟化,最后變成了一張皺巴巴的白色的皮,我用師門令伸過去攪動了幾下,那白色的皮就好像是油漆一樣。一下子就散在了水里,接著隨著水流,沉到了深處。
我這才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我的雙腿可能是因為剛才太過緊繃,此刻竟然有些酸痛,好像是運動過度劇烈的那種。于是我一瘸一拐地朝著石頭盒子走過去,半途中我也找到了我以為會就此遺失的鐵剪刀。在石頭盒子周圍,先前哪些組成巨大的臉的黑色蠕蟲如今都變成了黑色的油污漂浮在淺淺的水面上,半點也看不出是蟲的樣子。
我將師門令和剪刀放回挎包當中,剛才的一番折騰后,我的挎包已經變成了落湯雞,回頭想要將里邊的東西曬干,估計都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當下也索性自暴自棄了,于是彎下身子想要去抱起那個石頭盒子,但是可能是因為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時間,里頭早已積滿了水,我手軟腳軟的,根本就抱不動。于是我轉頭對松子和秦不空說,你們倆快過來,小心中間的深水坑。
秦不空看起來身體沒有大礙,至于先前是為什么會暈倒不省人事,我打算待會兒再問問他。松子扶著秦不空走了過來,因為秦不空身體的關系,在他們跨過深水坑的時候,我還專門到深水坑的邊上去扶了一把,此刻的我對秦不空是心存感激的,毫不過分地說,剛才如果沒有他的指點和相救,現(xiàn)在的一切都將不會發(fā)生,我也必然是小命難保。可是當下也并不是表達感激的時刻,畢竟我們還身處地底,石頭盒子里的秘密也還沒有看到,所以那些煽情的話,還是等我們都安全之后再說吧。
因為我搬不動盒子,索性也就不搬了。我和松子合力將盒子翻正,接著撬開了上邊的蓋子。和我起初預料的一樣,盒子里裝滿了水,和我們在“魑”的時候遇到的盒子一樣,只不過里頭的水是黑色油污狀的水,我剛才那些蠕蟲散落到水面上看上去很像。我們將盒子傾斜,將里邊的水傾倒了出來,隨著石頭盒子里的水越來越少。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蓋子上那個裝了蠟皮珠子的突起物一如既往之外,在盒子的底部還有一塊木質的道家令牌。
令牌通體有些泥黑色,整體看上去是一個長方體,但是其中一頭是半圓形,看上去很像是學習書法的時候。用來壓住紙張的鎮(zhèn)紙,長度大約只有半尺。我將它拿在手里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木條方的那一頭刻著五行原始圖,即金木水火土的象形符號,令牌較窄較長的兩側,分別在兩邊各刻有四個字,一邊是“睛如雷電”,一邊是“光耀八極”。
比較容易理解,因為道家人在行令的時候,通常是將神明的力量借由令牌施號出來,所以這八個字應該是在催化這個地方“魍”的守關大鬼的能力,意思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放過一絲一毫之意,這就是為什么秦不空和我先后都遭遇到攻擊,在我們完全沒招惹對方的情況下。等于說這是一條赦殺令,只要觸犯到此地,一律殺無赦之意。
而較寬較長的兩側,則分別雕刻了圖案。其中一幅是一個人盤膝打坐的造型,但是人的腦袋背后有一圈光,說明這是一位神仙,但是五官不清我實在分辨不出究竟是誰。而此人的背后則雕刻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看上去像是蕓蕓眾生,妖魔鬼怪,整幅圖的意思大概是在說。此人有鎮(zhèn)壓妖魔,讓妖魔鬼怪無法傷身的意思。而另一幅圖則簡單了許多,只是一把從上到下的寶劍,寶劍之上有螺旋狀纏繞的一個長條形東西,原本我以為是蛇或者龍,但是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一條長長的蟲,就好像是蚯蚓一般。而在五行分屬當中,蚯蚓無論顏色還是屬性,都是居中屬土的,這也恰好印證了先前八門陣中,對于各個卦象的奇門五行順序,而此處的長蟲,似乎暗暗在預示著我們要破此關,必然和蟲有關系。
這一點從先前挖洞的時候就逐漸有了印證,剛才的一番惡斗耗盡了我?guī)缀跞淼木Γ灿檬聦嵪蛭易C明,我們要打敗的守關大鬼。其實正是一個以人身為容器的千年蟲蠱。
竟然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塊令牌的時候,我心里隱約生出一股悲涼之感。并不是因為預感到接下來的四關將會如何困難,因為這份困難早在當初決定闖關的時候,就早有思想準備。我真正悲涼的則是當初留下這些東西的那位前輩高人。
他似乎完全有能力將巫王魂魄鎮(zhèn)壓千萬年之久,而事實證明這一千年來。他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可是他沒有設下一個無頭陣,每一道奇門,每一個關卡,他都相應地留下了一些解決之道,雖然不那么明顯,好像是在解謎一樣。說明他布陣的時候,內心其實極其孤獨,他不希望魂魄被找到,但又害怕別人找不到。因為找到之人不一定是心術很正的人,而找不到的話,自己留下的曠世奇陣,也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這就是我悲涼的原因,因為我覺得他很孤獨,一身傲人的本領,卻很可能永遠地深埋地底。他似乎是在尋找知音知己,卻不敢確定這個人是正是邪,于是留下一些真實但又模棱兩可的線索。也算是對后世人的一個考驗。
我看完手里的令牌之后,將它和那顆蠟皮珠子一起遞給了秦不空,秦不空也就著光線仔細查看了一番,而那顆蠟皮珠子從我拿到它開始,就和先前的兩顆珠子一樣,發(fā)出了蟬鳴般的震動。秦不空問道,這還真是塊木頭,什么樣的木頭竟然在水里浸泡千年都還能夠如此完好?
其實這也是我非常不解的一件事,如果說這石頭盒子里的液體和最早在“魑”的地方找到的一樣,是經過特殊的化學處理的話,那從盒子內壁應該會有所展現(xiàn)才對,可是內壁上就是尋常的石頭。不僅如此,還因為常年的浸泡,表面已經出現(xiàn)了一些粉末狀,這意味著這盒子里的水其實就是尋常的地下水,就跟那些挖到古墓,打開石棺后的積水一樣。
松子說。這種木料叫做金絲楠,是一種樟木,本身的木質呈纖維狀,有非常好的隔絕水分和氧氣的作用。如果一樣東西要腐爛的話,需要有兩個必要的條件,一個是不防水防潮,一個是不抗氧化,而恰恰這種木料兩者都具備。或許加上長年累月都浸泡在封閉的水下,也同樣有隔絕氧氣的作用,所以依然不腐。
我仔細看了看令牌,上邊隨著光線的變化,竟然還真的出現(xiàn)了金色的水波紋。甚至是那種活水一樣的水波紋,看的我嘖嘖稱奇。而從水里拿出它來之后,我就迅速甩了甩水,并擦干了表面。此刻摸上去有一種微微濕潤膩手的感覺,用力掐了一下,卻沒有水溢出來。
想到這個東西將來也許還有別的用途。于是我們打算將它一并帶走,只留下了一口空蕩蕩的石頭盒子在這里。這時候松子用手電照射著我們頭頂正上方的位置,在距離我們差不多六七米的洞頂,我們看到了一個井口大小,圓圓的黑洞。
松子說,這個洞上邊。如果沒有計算錯誤的話,應該就是惕己井,當初填井的時候想必是傾倒了很多渣土,但是這里空間太大,怎么都填不滿,于是索性就封上井口,在上邊立碑了。
秦不空點點頭說沒錯,你看那洞壁上的顏色,似乎是被水浸泡了很長時間。我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洞內的墻壁靠近井口的位置,竟然顏色比洞頂更深,這說明在很多很多年之前,我們所站的這個洞內,水位比現(xiàn)在要高出很多,到達了差不多井口的位置,不知為什么這些年可能因為退水的關系,露出了我們腳下所站的淺灘。
我們三個人抬頭望著井口很久,各自想著心事。秦不空和松子在想什么我是無從得知,但是我自己卻在想,如果真如傳說里的那樣,那么這個洞是老君當初鑿穿的。當初他就是在井口朝著我們的位置低頭俯望,明心惕己。
而我們現(xiàn)在反著方向朝上望,也許我們就成了別人眼中井底水面反射的那個自己吧,畢竟我雖是道人。但還戀戀紅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