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孟冬雪媽媽的態度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孟叔叔和孟小妹卻沒有注意到她奇怪的反應。于是我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就格外注意我的言行,我也變得拘謹了很多。吃過晚飯后,我就幫著孟冬雪媽媽在走廊上的洗手池里刷碗,兩個并肩站立的人一言不發,感覺是很奇怪的。于是我開始找話題跟孟冬雪的媽媽聊。
我說孟冬雪在村子里的時候一直都是宣傳隊的活躍分子,很樂于助人,是個非常不錯的小姑娘可我這句話還沒說完,孟冬雪的媽媽就打斷了我的話,然后很客氣地跟我說,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為什么來我家,小雪爸爸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被阿姨的這一番搶白,我突然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除了我的身世和職業之外,我實際上并未刻意隱瞞什么。那阿姨的這一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知道我是誰”?是知道我和孟冬雪的關系,還是知道我是個靠死人手藝生活的道人?
我不說話了,阿姨的語氣雖然很客氣,但態度還是有些冰冷。阿姨接著跟我說,今天我們家小雪在生產隊里借了電話給我打了,她告訴我,你其實也是臨時住在她插隊的那戶人家里,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你是個給人抓鬼驅邪的。
我也算是沒出息,自己隱瞞不說的內容突然被人一語道破,我開始不知所措起來,整個人都緊張了。于是我支支吾吾地說,阿姨,您也別見怪,我也是怕你們瞧不上我這種人,才沒有實情相告的
再次沒有說完,又被阿姨給打斷了。她停下刷碗的動作。然后看著我說,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我給小雪的信件里,連我們家遇到的事一個字都沒提,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愣了,于是問道。知道什么呀?阿姨也一愣,然后問道,就是小雪爸爸的事啊。我說孟叔叔難道不是因為工作問題抑郁成疾嗎?阿姨說對啊,可是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為小雪爸爸撞見了不能理解的怪事啊!
我越聽越糊涂了,于是沒有說話。阿姨疑惑地問我說,怎么,你難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才來的?我搖搖頭說,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又不能理解的怪事了?阿姨說,小雪在電話里跟我說了,你是個學道法的人,這次專門拜托你來我家幫著照顧她爸爸,我還以為你是來給他驅邪抓鬼的!
我這下才算明白了,原來阿姨和孟冬雪在電話里溝通有誤,孟冬雪和我都是單純地來照顧人的,但阿姨卻覺得是孟冬雪特別拜托我來給他爸爸驅邪抓鬼的。而且聽阿姨的口氣,似乎孟叔叔還真是遇到一些什么事,而且他們也曾經想過,這件事跟鬼會有關系。
這可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太巧了一點。加上之前我曾經讀過阿姨寫給孟冬雪的信,從文末那段要做社會主義大廈上的螺絲釘等等字句來看,阿姨應該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我的身份對于他們來說。就應該算是階級敵人。于是我趕緊跟阿姨說,您誤會了,我來這里完全不知道孟叔叔發生了什么事,非常單純地來幫忙的。我也不會見人就說我會驅邪抓鬼,我也知道,現在這個世道上。我們這類人,會被排擠和瞧不起的。
說到后來,我竟然心里開始有些難受。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受挫感,于是說完這句,我一言不發,繼續默默刷碗了。心想著既然也瞞不住了,索性就坦然一點吧,至于孟家人歡不歡迎我這種神棍,也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看我繼續默默地刷碗,阿姨看著我半晌,然后突然跟我說。小伙子,你真的會抓鬼?我沒抬頭,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簡單地回答道:抓過。阿姨又問我,你是真的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還是沒停下,繼續輕聲說道,每個人看法不同,我個人來說,不是認為有鬼,而是我知道有鬼。
阿姨說道,那你幫我分析分析小雪爸爸的情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撞鬼了。我回答阿姨說,您如果打從內心就排斥和不相信這些,你問我也就沒有意義,因為我按照我的經驗告訴你的答案,您也未必會相信的。
阿姨沉默了片刻說,我現在姑且就相信你說的,你也聽聽我說的情況吧。我關上水龍頭,把刷碗的毛巾放下,然后叉腰看著阿姨。心想什么叫你姑且相信啊,我是神棍就該比人低一等嗎?可我沒有表露出來,對方是孟冬雪的媽媽,不看僧面看佛面,犯不著做這些口舌之爭。
阿姨對我說。你也知道了,小雪的爸爸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而抑郁了,可你知道工作處了什么問題嗎?我說我大概知道,好像是被辭退了。阿姨點點頭說是的,而辭退他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單位里,到處跟人說,自己看見了奇怪的事情。
阿姨說,小雪爸爸說,前陣子我們這段鐵路上,火車撞死了一個人,當時小雪爸爸就在出事的現場。他目睹了整個經過。
阿姨告訴我,因為這附近的人都不怎么守規矩,而我們這里的車次也并不多,所以很多人回家或者去哪兒,都會習慣性地橫穿鐵軌,以前也從未發生過事故,因為我們這里不遠就是車站,火車無論進出,在這一段的時候是必然會減速的,在這樣的速度下,除非是故意臥軌,否則一般都不會出事故。
阿姨接著說。那天小雪爸爸在日常維護鐵軌,遠遠地看見對面有個小伙子要過鐵路,而鐵軌的遠處冒起火車頭的煙霧,說明正有列車在經過。于是初于好心,小雪爸爸就沖著對面那個小伙子說,讓他快點跑過來。火車就要來了。可是那個小伙子并不是一個人在走,背上還背著一個老大爺。
原本就幾米寬的地方,以小伙子的年紀,是可以很輕易就跨過來的,而就在他走到了鐵路中央的時候,速度卻突然放慢了下來。就好像背上的了老大爺體重很重一樣,壓得小伙子走不動。可是在小雪爸爸看來,那個老大爺干瘦干瘦的,根本不可能這么重才對。于是小伙子走到鐵軌中間,竟然開始手撐著膝蓋喘起氣來。然而這個時候火車已經距離小伙子的位置不遠了,于是小雪爸爸就有些著急,高聲喊道你快點跑過來!火車要來了!
但是小伙子還是一個勁喘氣,站在那里不動。阿姨說,小雪爸爸在鐵軌上干了半輩子了,對于這樣的情況,他是非常有經驗和把握的。于是立刻丟下手里的東西,就朝著小伙子沖了過去,想要趁著火車還有一段距離,趕緊把人給拉過來。但是他當時完全沒想過為什么這個小伙子會突然走到鐵軌中央的時候,腳步變沉,然后開始喘氣。小雪爸爸身體比較好,迅速跑到了小伙子身邊,伸手去拉那個小伙子,可手剛抓到那個小伙子,就傳來了一陣冰涼的感覺,而且小伙子的身子突然變得好像石頭一樣沉重。自己使勁了幾次都沒能夠拉得動,而這時候小雪爸爸著急地喊那個小伙子自己也挪動下腳步的時候,就抬頭看見了小伙子的模樣。
阿姨擦干了手,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甚至還聳了聳肩。我深知這個動作的背后,就意味著她想到了一件讓自己害怕的事。這也是我很奇怪的地方,有些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唯物主義者,但卻對那些荒唐的鬼神之說,又怕得要死。
阿姨接著說,小雪爸爸當時看到那個小伙子和小伙子悲傷的老人。兩個人都是青皮青臉的,嘴唇卻是紅里帶黑的那種,眼窩深陷,面帶著一種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四只眼睛都死死地盯著自己。
小雪爸爸這時候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這兩個人的樣子看上去怎么這么可怕。該不會是遇到鬼了吧。于是就想要松開抓住小伙子的那只手,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反而被那個小伙子抓住了。
于是小雪爸爸開始掙扎,卻怎么都掙脫不了,自己拼命甩動的手,竟然連那個小伙子的手臂都無法拉動。眼看著火車越來越近,自己如果再不掙脫的話,即便是車速不快,恐怕也會被撞死。心急如焚之下,小雪爸爸一下子將手一縮,就把手縮進了自己的衣袖了,然后迅速脫下了另外一只袖子。千鈞一發之際,自己終于把衣服給扒了下來,然后一個踉蹌朝后面一撲,就摔倒在了鐵軌的另一側,此時火車“嗚----”的一聲巨大的汽笛聲響從身后呼嘯而過,再晚半秒鐘。自己就成了輪子下的亡魂了。
阿姨伸出手捂著自己的嘴,眼睛看著洗手池里那些沒洗完的碗,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地說,可是當他定下神來,回頭去看,在火車整個駛過了之后。發現那一老一小鐵青臉色的兩個人,正站在鐵軌中央,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