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秦不空伸手在銅像身子上摸了一會兒,然后用指節輕輕敲擊了幾下銅像的身子,雖然力道不大,但由于其中空的結構,加上底座的開口,還是發出那種伴隨著回音的當當聲,聲音比較清脆,像是在敲鐘。
我的腿上流血,但那只是外傷,我也并不是一個不耐痛的人,所以當松子替我包扎好之后,我試著站起身來走動了一下,發現是可以忍住的,于是我和松子也走到了秦不空的身邊,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不空對我們說,你們倆現在到底座開口的地方去,和昨天一樣,用手電筒照射八卦鏡。然后把光反射到銅像的身子里面。我有些不明白此舉究竟是為了什么,但是秦不空大概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夠指望的人,于是我和松子就繞到了底座的位置,剛才由于銅像倒塌,已經將案臺和底下的木架子統統壓壞了,所以此刻我們只需要微微蹲下身子。就能夠將銅像身子里的一切一目了然,那個被撞碎了蓋子的石頭盒子就在距離底座開口處不到一尺的位置,但是我們誰也不敢伸手去拿,因為我們清楚,只要伸手,立刻會被抓進去。
也許我的時間比較緊迫,畢竟我手上那黑色的血管在告訴我,這一切已經刻不容緩了,如果解決得慢了,或許一切都晚了。而且我此刻并不知道是不是解決了這個守關大鬼之后,我身上的傷勢就會緩解或者復原,如果不是的話,我恐怕還得去醫院看看大夫。心煩意亂之下,我毛手毛腳地取出八卦鏡,讓松子幫我拿著,將鏡面對準了銅像底座開口的位置,秦不空昨天在我八卦鏡上畫下的東西此刻都還在,也就省去了再做一次的麻煩,于是我打開了手電筒,調整角度,將光線透過八卦鏡的反射,投影到了銅像身子里面。
秦不空問我,你們現在有沒有看到昨天的那團黑霧?它有沒有再次躲閃?我說看到了,黑霧薄薄的一層,好像堆積在羅漢腹部的位置,沒有躲閃,只是堆積在那里。秦不空說,你們看好了,任何和現在這個畫面不一樣的,你們都要看仔細,記清楚!
說完他伸出左手手掌,在掌心吐了一泡口水,然后右手在左手上寫著好似符文的字,接著雙手一合,互相一搓,那感覺有些惡心,在我還沒來得及作嘔的時候,秦不空揚起雙手,接著好像拍桌子一樣,將雙手都打在了銅像的身子上。
隨著鐺的一聲傳來,我看到那鬼怪形成的黑色煙霧狀,竟然好像是突然被閃電的光線照射了一下一般。也就一個瞬間,我卻清楚地看見了一個骨瘦如柴,大大的腦袋,大大的眼窩,眼仁也突出但通體都是白色,雙手抱著膝蓋蹲在銅像身子里。面朝著我們,沒有任何表情,而且手腳都非常非常瘦,我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這種瘦,很像是一個小孩子很長時間不吃飯,長期處在一個營養不良的環境下的那種瘦,是一種饑荒的感覺,而同時又很像是一個小孩子死掉了,身體肌肉的水分流失,然后被風干成一具干尸的感覺。
雖然僅僅就是秦不空拍打銅像那聲音傳來的一瞬間,但是這個畫面卻清晰地印刻在了我的眼睛里。我這次才算看清,原來剛才把我折磨得這么慘的。竟然是一個小孩,一個干瘦如柴,病怏怏的小孩。
我在腦子里迅速回想起“魎”的描述,說它是病亡之后的病氣和死氣聚集而成,具有極其快速的擴散性,遇到它的人大多難逃重病一場,并且都是疾病。在古代文獻的記載當中,有許多地方出現的傳染病,時疫等等可能造成短期內大規模死人的事件,常常會被玄學人士解讀為是“魎”在作怪。我們三人都是修行的人,對于自保的方式我們比尋常老百姓掌握的法子更多,從頭到尾直接和這個鬼怪發生爭斗的。我們三個人當中也只有我而已,我身上所遭受的痛苦,也是最直接也最嚴重的。
說來奇怪,當我回想起這些描述的時候,我竟然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卻發現扯得我的胸腔作痛。鼻子也不知道為什么開始流出鼻涕,而且是那種寡淡的鼻涕,這是典型地被什么病菌急性侵襲的癥狀。想到這里的時候,為了避免傳染他人,我用手帕在臉上纏了一圈,然后告訴了秦不空剛才我和松子看到的情況。
秦不空點點頭說。看樣子果然沒錯,這家伙在銅器的聲音之下是會受到影響的,否則不會只在那一刻現出原形。我也點點頭,此刻我也發現那個病怏怏看上去如同干尸一般的小孩,其實就是此處“魎”的原形。
我也知道自古以來,銅這種物質若是做成法器的話。會對鬼怪有比較強的傷害性,例如我們給人做超度法事的時候,總是要敲擊銅镲和銅鈸,其一是為了發出聲響讓該超度的亡魂跟著走,其二是嚇唬那些周圍的孤魂野鬼,不要靠近。封神榜里的托塔天王李靖,就是以為手持銅鞭的厲害角色,白蛇傳里的法海,其銅缽禪杖之下,也湮滅了無數的妖魔鬼怪。
但是秦不空剛才吐了口水拍打銅身,卻也僅僅是讓對方現出了原形而已,光是這樣的話。似乎作用也并不大。秦不空說那倒未必,其一自己剛才那一招,并未太過猛力,只是試探這一招是否可行而已。眼下看來,既然有效果,那將這種力量成倍增加的話,應該是能夠讓它難受一陣的。松子有些不解的問道,難受?難受會怎么樣嗎?秦不空說,在一個地方難受,然后前面有個口子,你會怎么做?
松子看了看底座上的口子,似乎明白了秦不空是要借助這樣的方式將鬼怪從里面逼出來。我心里琢磨了一下。覺得這件事還是可行的,因為我自己親自感受過那種四面八方都是嗡嗡嗡的銅器聲音,讓人多么難受。我問秦不空,那你待會還有更猛烈的招數可以打下去嗎?秦不空搖搖頭說,不是我打,是你來打。
說完秦不空朝著我指了指。我這才明白了,他原來不光是要我們拍打銅身,而是要我用師父教我的獨門打符來制敵,由于先前和“魎”的對峙當中,我一直處于一個挨打的狀態,而打符需要的時間相對比較長。的確在實戰當中若非早有準備的話,也的確很難施展開來。如今這“魎”藏在銅像身子里不肯出來,恰好是給了我一個充足的準備時間,如果我能夠把打符的威力混合銅器本身對鬼怪的傷害一起傳遞給它的話,就算一招之內打不死它,也是絕對能夠逼得它逃出來的。因為如果不逃走的話,它只有死路一條,那樣反而簡單了。
于是我朝著秦不空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摸出了符紙和我的魯班尺,剛才那家伙將我搞得渾身是傷,如此狼狽,這個仇我說什么也要報。我甚至暗暗打定主意,當下打符的時候我要用盡我全部力量去打,盡可能一下子就將這家伙滅掉,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可是秦不空卻擺擺手說不急,咱們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得多做一層準備才行。于是他一邊說。一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我對秦不空說你脫衣服干什么,就你那一身精壯的老羊排,還能把這鬼魂給嚇跑了不成?秦不空白了我一眼,沒理睬我。只是脫下里頭的白色布衣丟在地上,當他重新把外套穿上之后,就將自己的白衣服展開。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中指,擠出一些中指血,開始在衣服上畫著。
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咒文,但是相對于傳統道教的咒文以及佛家的梵文咒來說,能夠一眼就察覺到區別。道家的咒字大多是漢字經過組合變形而得到,就如同符咒上的內容一樣。佛家的更多來自于梵文的符號以及佛號的宣念。可是秦不空的咒,看上去更像是在畫畫,里頭雖然也有漢字的部分,但是大多都是以小篆字體的方式,內容也多是鳥獸蟲蟻等字,而在字的起筆或者收筆的時候,總是會按照這個字原本的意思多畫幾筆,很像是古時候的象形文字。例如秦不空寫下“蟲”字的時候,會在“蟲”的最后一點上劃出幾個波浪狀的延伸,就好像真的是蟲一樣。短短時間,秦不空就畫滿了整件衣服背心的位置,而所有的咒都用一個大大的圓圈包圍在其中,大圓圈封口的地方,被秦不空畫上了七把小小的“x”。
這套畫法太過復雜,就算今天挺了過去,將來我也不想學習這招,否則還沒畫完呢,我估計就失血過多而死了吧。秦不空將自己流血的中指放在嘴里吮吸。那個動作極其變態,然后他對我說,咱們現在把這件衣服做成一個網兜狀,套在這底座上。
我問這是要干什么用的?秦不空說,待會兒你打符的時候,如果這家伙逃了出來,就讓它包在衣服里,永遠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