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走,是相國寺,離的很遠,相國寺的喧鬧已經傳到趙興一行人耳中。
那就像一個開了鍋的大鼎一樣沸騰著,吵鬧著、叫嚎聲、壞笑聲、吆喝聲、聲嘶力竭的叫賣聲混雜成一片。那情景活像一個現代自由市。
迎頭的是幾個相撲坊,這是“野場”——宋代相撲分兩種,一種是軍中相撲士,每逢重大節日朝廷會派他們出來表演,這些人稱之為“內等子”。另一類是民間相撲手,靠表演謀生,這種相撲場面被叫做“野場”。
相國寺入口處就是幾個“野場”,現在正在進行的是女相撲手的表演。宋代的女相撲手表演頗似后世那種女子摔跤比賽,這些女性相撲手身穿很少的衣物進行摔跤表演,表演一會兒,她們身上的衣物便在廝打中被扯去,于是兩名女相撲手,就在近乎**狀態下,繼續進行搏斗。
這樣的相撲表演,它比現代的“相撲秀”似乎更加淫穢,這居然是在宋代,被人稱為禮教嚴苛的宋代。觀賞這種相撲比賽的主力也不是市井百姓,是朝廷官員及其家眷。
這里還在內城,站在皇城墻上可以看到相國寺的表演。不當執的官員在購物完畢,都會帶著家眷來到相國寺前觀看相撲表演。而當值得官員,則偷偷站在皇城墻,眺望這里的表演。
宋人純樸,他們還不知道表演與競技的區別,這場相撲表演,誰勝誰負都是安排好的,決定勝負的因素在于“賭金”的多少。趙興看的這場表演,觀眾是下注的。在表演臺上已堆著厚厚一層銅錢,臺中間劃一道線,代表競技的左右兩方。下注的人選中一方投注。
看表演的某些官員純粹是色中惡鬼,他們不在乎輸贏,只想比賽激烈一點,好一飽眼福,就把手里的銅錢灑向臺中間——這些錢全歸勝者。
按慣例,相撲臺上的銅錢撲的越厚,比賽似乎越有觀賞性。于是,臺下觀看的官員及家眷一邊把銅板扔到臺上,一邊聲嘶力竭的吶喊助威。他們的情緒激動,活像現代觀看拳擊比賽的那種熱血場面。
趙興處身其中有點不自在,畢竟,看到女人在面前如此**裸的打斗,讓他很不適應。他注意看了一下,發現朝云與程阿珠她們臉上都沒有反感表情,那位陳伊伊居然也學著場邊那些婦人,向臺子上猛灑銅錢。
是我錯了嗎——趙興捫心自問。
可這是宋代,宋代人習以為常的事竟然如此怪異。
據說,那位砸缸的司馬光也看不慣這種現象,他曾經在一份奏折里說:“上有天子之尊,下有萬民之眾,后妃旁侍,命婦縱觀,而使婦人裸戲于前”,太不成體統了,因此請求皇帝禁止此類游戲,然而,宋仁宗終究沒有下令禁止。
這就是宋代。
宋人的賭博習性是極重的,而宋代也是中國賭博習性最重的時代,民間傳說,骰子的大小規則是趙匡胤定的,開國皇帝既然這么好堵,群臣也有樣學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曾記敘賭博的花樣:“夫博者,……且長行、葉子、博簺、彈棋,近世無傳者。若打褐、大小豬窩、族鬼、胡畫、數倉、賭快之類,皆鄙俚不經見;藏弦、樗蒲、雙蹙融,近世廢絕;選仙、加減、插關火,太質魯任命,無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戲、奕棋,又唯可容兩人;獨彩選、打馬,特為閨房雅戲。”可見,這位著名女詞人,也是一個狂熱的賭博愛好者。
也正因為如此,宋代的賭博行為是公開而合法的。大多數賭博都是“為當地稅收做貢獻”,所以,如果看到有人在宋代抓賭,那基本可以肯定,此人是個穿越人士,至少是從明朝穿越過來的。
相撲之所以在宋代如此盛行,是因為它與賭博密不可分,所有觀看相撲比賽的人,多在誰勝誰負。每個人都在為場上的比賽而揪心,但他們想不到,這僅僅是一場表演,勝負已經安排好了。
不一會,結局果如趙興所料,那位壓軸最多的女相撲手不出意料的輸了,場中的賭場負責人吃下了那些賭注,而后賠付了賭贏的人,心滿意足的帶著盈余的賭金轉入后場,場中一片叫罵聲,唯有那些不擲錢在相撲臺上的人滿意的看著這場比賽的結束,他們飽了眼福,又沒有得失之心,自然滿意。
宋代有三個大的賭博節,分別是元宵、冬至、寒食,在這三天里,全國百姓都可以公開賭博,賭博的形式主要是“關撲”。這三天之外,可以公開賭博的形式唯有賭場和相撲場,而相撲那種在光天化日下博彩的性質,讓賭徒尤為沉迷,所以女子相撲手退場后,觀看比賽的人依然沒有退去,反而越聚越多,因為正戲開始了。
接下來上場的是男子相撲手——依舊是表演性質的比賽,然而比女子相撲激烈了許多,等兩隊男子相撲手表演結束,撲臺的擂主上場了,他先是跟幾位徒弟表演了一下相撲的絕活,而后,捧出一個大盤子,上面摞滿了銀元寶。捧盤的人繞場一周,而后將銀盤置于臺中心,用一塊紅綢布蒙起——這就是懸紅,有人能打敗擂主,則可把這盤銀元寶捧去。
但是,能打贏嗎?
設擂的相撲擂主都會被挑戰設下重重規矩,比方說:借口立下生死狀,要求你在東京城里找個當地人作保——然而,你不會找見保人的;
接著,他們會要求你先跟他的徒弟過招,先跟一位徒弟打,打完之后是兩位或者三位徒弟與你交手,然后是女相撲手上場……這叫“闖三關”,以此證明你有挑戰的實力。
這三關里,對付女子相撲手最累,因為你不能對女人下重手,那樣場邊的人會起哄罵你不憐香惜玉。而這些女子相撲手最會纏人,她們會把你的力氣一點點壓榨出來,然后一點不給你休息時間,讓擂主出馬把你轟下臺去。
《水滸傳》中就曾描寫過這種場面,燕青 第 100 章 散地。
然而,古人沒有商標意識,他們也不認為偽造古董是個詐騙行為,所以即使皇帝買到了這時代的假古董,也只會埋怨自己沒有眼力,學識不夠,沒能辨別真偽。
這也成了傳統,到二十一世紀這項傳統仍存。
別人不知道古董奧秘,趙興知道,所以他壓根沒有購買古董的意思,既然沒有這份心,他逛起來就顯得格外悠閑,一路走一路看,拿出在秀水大街殺價的本領,狠狠砍價,結果,這一行人一路走過,身后哀鴻一片。
古玩店的老板能不欲哭無淚嗎,喊價三百兩的玉洗,趙興還價一兩,而且決不糾纏,不賣就走人,結果令老板欲哭無淚。
朝云這輩子沒見過還價這么狠的人,蘇東坡也愛逛這片古玩店,可他遇到老板開價三百兩的時候,頂多是為二百八十兩努力爭一爭,沒想到,前幾天蘇東坡喜滋滋的花二百五十兩買回的一塊玉筆筒,今天趙興花二兩,買了倆。
程阿珠對這些奢侈品沒有貴賤的概念,陳伊伊高興了,按店老板的推薦,那些造型古樸的瓷器都是漢唐時代的古董,珍貴非凡,結果趙興給她論筐稱,買了一堆……這樣拿回宮去,還不讓姊妹們羨慕死。
等到趙興掃蕩到最后一家古董店時,整個相國寺這片的古董商都已經知道了街上闖來一個快刀手,斬價又恨又毒。最后這位店老板正在與客人洽談一筆生意,看到趙興進來,唯恐對方壞了手頭這番交易,他帶著哭腔說:“神,啥話別說,店里的東西你看中啥拿啥,愿給多少錢隨意。”
正在店中與老板談話的客商好不郁悶——啥時俺也有這待遇。
趙興不為已勝的隨手拿了套文房四寶,操了幾卷上好的宣紙,隨手丟下二兩銀子,在老板的歡送中,恩賜般的走到大街上,抬眼向來路掃去,路邊拉客人的伙計見到他的目光望過來,紛紛躲回店內,一時之間,整條古玩街顯得很空蕩。
人都閃到兩邊,剛才那位擂臺上見到的遼國男子顯然贏了出來,他得意洋洋的昂首闊步的走著,身后還跟著幾名隨從。
這廝贏了,倒一點沒客氣,連人裝銀子的盤子都端了過來,身后的隨從炫耀的將那個銀盤舉過頭頂,邊走邊向周圍的人吆喝。
“南人玩什么相撲,那小身板,我們爺一根指頭就戳倒……”
這時,隨著那位隨從的叫囂,滿街宋人都厭惡的轉過臉去,回避在道路兩邊,倒顯得趙興站在街心的身影特別顯眼。
真的經過一番搏斗嗎?趙興瞇起眼睛打量對方,遼人的衣服絲毫不凌亂,鬢角連汗都沒出,難道他這么輕易就闖過三關?
此刻,元宵過去不久,除了正午時分,陽光有點懶洋洋外,現在的天氣還是有點冷,趙興抬頭望著天空,現在大約十點左右,對方真要經過一番拼斗,這么點路,他的汗不應該下去。
遼人的目光在趙興身上停留了一會,又轉向趙興身后的蕭氏兄弟,眼里充滿疑惑:“宋人也有這么高大嗎……頭下兵?我遼國的頭下兵怎么給宋人當奴仆。”
蕭氏兄弟接過趙興遞來的東西,閃身退下了路邊。他們沒有說話。
古人沒有國家概念,大多數被擄搶到北國的漢人奴隸,也都把自己當成了北國人。當然,這些漢人奴隸當中,也不是逃歸故國的人,但只要遼國發現,他們便會張口向宋國索要這群“逃奴”,而且一要一個準。
為了不影響兩國邦交,宋國會把這些千里逃歸的志士們抓起來,送還遼國。而遼人會在邊境線上,當著宋朝官員的面斬殺這些千里逃歸故國的人,以警示后來的逃亡者。
久而久之,沒有人再想著逃回故國了,一旦進入頭下軍,他們的祖國就是遼國。
宋人在對外戰爭中屢戰屢敗,其中也有頭下軍很大的功勞,這讓頭下軍對宋人有一種輕蔑。讓他們聽從一個懦弱宋人的指揮,這在當時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所以對面那個遼人很驚訝。
遼人一路走來,氣勢洶洶,周圍的人紛紛回避,唯有趙興還站在路中央,而且此時趙興已將雙手騰空,臉上的神情分明是一副找茬模樣,隨著遼人越走越近,遼人身后幾名衙役已經按捺不住,他們閃現著身形,快速的向趙興掠來。
是了——看到那幾名衙役的身影,趙興恍然。
原來這名遼人身份不簡單,他也許是名使節,所以衙役們暗中保護他,這些衙役的出現攪了那場相撲決斗,相撲臺的擂主不敢引發“外交爭端”,所以自認不敵,讓這名遼人端走了銀盤。
“你這小子倒是手快”,趙興毫不顧忌的叫囂著:“剛才我也在臺下,本來打算買完東西回去收拾那小子,沒想到你搶先把銀盤端走了,且慢,留下銀盤,再做一番賭賽如何?”
趙興的話里帶有濃重的南方腔,是典型的淮南宋語,那位遼人皺了皺眉頭,立刻向蕭氏兄弟喝道:“漢兒,你們怎到了南朝,是逃奴嗎?”
趙興勃然大怒:“我家奴仆怎由得你教訓,‘庫克’,你活的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