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如果顧薔既是孤薔,如果宋北城既是北城,如果柳沐淵既是北少焱,如果周雲曦既是玄魚。
那麼我希望,鄭邵城便是儲瀠溪,他經歷過世間所有不曾溫柔的事情,但最幸運的莫過是,他始終都曾被人溫柔相待。
我希望,周世良便是蘇啓哲,他生活在最不該純真的環境中,卻始終能抱有那麼一絲純真。
謹以正文中突兀出現的幾篇番外獻給我最喜歡的人物們,彷彿跨越時空的重逢,唯願世間每一個個性迥然,特立獨行的男人,無論好壞,都能收穫幸福,都能在一個瞬間,被世界溫柔相待。
鄭邵城:
年幼時,母妃教會他的第一個字,便是“忍”。
他其實很不明白,同樣是皇子,爲何他們可以錦衣玉食,而他卻要幽居在這宮廷一角,受盡屈辱?每天他都能看到有多少人路過這座庭院,他們偶爾會停下腳步,指著那扇破舊的門掩嘴談論,然後心照不宣的輕聲低笑,最後若無其事的離開。而他就在那扇破舊的門的後面,聽他們說這裡面住著的是一個卑賤的女人,說她的丈夫是謀反叛逆的不赦之臣,說她爲了茍活在丈夫被賜死的當天便爬上了龍榻,說她的孩子是餘孽……他看著那些穿著華美的絲綢錦緞,頭上戴著金釵步搖,臉上描著精緻妝容的女人們漸漸走遠,他第一次,衝回了屋子裡,質問他的母親。
而那個即使穿著破舊衣衫也掩蓋不住她的優雅高貴的女人,就只是靜靜的等待他抒發盡心中的壓抑,然後輕輕地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向他招了招手,溪兒,到母親這來。
一如從前。
溪兒,你的父親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負責的父親,他更是一位英雄,並非他們口中的亂臣賊子。
母親,我的父親不是皇帝嗎?他們說你是皇帝的女人。
溪兒,他不是你的父親,母親更不是他的女人,你的父親永遠只有一個人,而他,是殺了你的父親的人……
小小的他感受到了母親身體的顫抖,更感受到了來自她眼中灼灼的恨意,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哭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灼傷了他的手。她依舊笑得溫柔,彷彿想到了什麼幸福的事情,連那雙蒙上水霧的眼睛,也瞇成了月牙。
在他以爲會與母親一輩子困在這座廢棄的宅院的時候,那扇門,被突然推開了。
一身明黃刺痛了他的眼,那是一個威嚴而陰沉的男人,站在荒涼的門前俯視著他瘦小的身軀。他知道他是皇帝,他知道他應該怕他,應該跪在地上迎接他,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卻支撐著他挺直了胸膛,迎上了他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懼意。
你是……儲瀠?男人的聲音透出一絲不確定。皇帝很震驚眼前的小男孩,他的眼睛像極了他的母親,而那雙緊密的嘴脣和那堅挺的鼻樑,像極了自己。他被他的母親照顧得很好,破舊的衣裳洗得很乾淨,他的頭髮被細心地梳起,臉上沒有一絲灰塵,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可他卻冰冷的望著自己,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
那抹皇帝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身影突然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將他護在懷裡,強制般的將他按在地上向皇帝行禮,他聽見母親說參見陛下,妾身的孩子年紀還小不懂事,冒犯了陛下,請陛下見諒。
他不懂事?他哪裡錯了?他震驚而憤怒的看向母親,卻只看見母親伏在地上的身影,擡頭,看見的是皇帝眼中的慾望,
他讀不懂的,危險的慾望……
他倔強的不說一句話,皇帝也並不生氣,罷了,你的孩子不也是寡人的孩子嗎?快起來,地上涼。
他看著皇帝攬著母親進入屋子,門被關上,他恨得咬牙切齒。他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也知道母親這麼做是爲了他的未來,但他恨母親的妥協,更恨母親對於父親的背叛。
從那之後,他和母親搬出了三尺高牆;
從那之後,他穿上了錦衣華服,他成了名正言順的三皇子;
從那之後,他見皇帝和母親在一起的次數多了起來;
從那之後,他不再同母親講一句話,更加拒絕她的觸碰;
從那之後,他見母親在深夜哭的次數多了起來……
他終於同母親講了一句話,是在皇帝壽辰的時候,他喚了皇帝“父皇”,他說父皇,兒臣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東夷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強壓住作嘔的衝動,皇帝卻眉開眼笑,連說了多聲“好!”
我要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不然你怎麼看到我毀了你的一切?我要你的國家繁榮昌盛,國泰民安,不然我毀掉了,還有什麼意思呢?那一座,原本屬於我父親的江山。
晚上,他看著母親坐在鏡前梳妝,黛眉,硃砂,眼中萬千桃花。他忽的走上前替母親挑選了一支流蘇步搖帶上,他看著鏡中人風韻猶存,絲毫不減當年,而她的母親,亦透過銅鏡看著他。
她想抓他的手,但被他躲開了。
他笑了笑,在母親耳畔輕聲道,母親,你就這樣就好,父親的仇,我來報……
母親的淚安靜的滑落,不著邊際的被他擦拭掉,記得母親說過,他的笑,像極了他的父親……
他已經開始他的計劃,他的恩師告誡他,他有帝王相,但目前要收斂鋒芒,免得樹敵太多走不長久。於是他不參朝政,只做他的閒散王爺,與恩師談論古今,偶爾習武防身,他漸得皇帝冷落,卻令皇后與太子放鬆了警惕。他清楚,他並不是屈服,更不是妥協,他要的是養精蓄銳,才能在敵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擊而中,除之後快。
母親寵冠後宮,成了可以直接威脅到皇后的危險人物。他知道那女人會沉不住氣,卻沒有想到她會那麼快動手。
母親被栽贓在宮中行巫蠱之術詛咒皇帝,皇帝大怒,搜宮,人贓並獲。
母親被賜死,三尺白綾擺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依舊坐在那裡,衣裳整潔,不哭不怒,笑得溫柔。他輕聲對母親求她不要,她卻將他拉起,三尺男兒,除了天地,沒有值得你奉上膝蓋的人。
她的命被一根白綾奪取,她終於自由了,結束了她近十年屈辱的人生,她終於能夠去陪伴她的愛人了……他曾以爲母親已經忘了父親,但今日他終於懂了,母親是愛的,都是父親愛的。
她帶著父親送給她的玉簪,她穿著與父親初遇時的衣裙,臉上不施粉黛,亦如斯時模樣。
溪兒,這件衣裙漂亮嗎?我特意讓人趕製的,細節處總有遺漏,但大體是令人滿意的。
那時燭光下的母親笑得爛漫,可他回報她的,只是冷漠。
原來,她早打算好了……
在母親的遺物中,他找到一個精緻的木匣子,裡面是一封母親寫給他的信,附著朝中許多官員的名字。
溪兒,這些人都是你父親生前談起有才時,剛直的人,母親蒐集到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母親知道,你是一個要做大事的人,
母親自知幫不了你什麼,但我相信,他們會幫到你的。溪兒,你恨我我不怪你,人來到這世間總有許多不能說的苦衷,母親一輩子軟弱……但母親只希望你能快樂的活著,不要被那些爭鬥,矇蔽了你的初心……
溪兒,你要記得,不管別人說什麼,你都要記得,你的父親和我,曾經日夜期盼,想象過你出生的模樣。
青磚綠瓦,流水人家。小樓軒窗,有未出閣的女子對鏡梳妝;煙雨小巷,隱約傳出琵琶古琴嫵媚婉轉的音律。
蘇州,一直是文人墨客寄情流連的地方,精緻優美,富足繁華。
周世良:
北少焱自小身體弱,天氣稍稍有一點變化便很容易染病。那時他的風寒剛剛痊癒,聽聞蘇州最適合養人,皇上便下了一道旨意,令他到蘇州靜養,暫住蘇家老宅。
當今太歲爺蒞臨宋宅,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時間轟動了整個蘇州城,聖旨沒過幾天便傳到蘇家,已經八十有幾的老祖宗親自跪地接旨,叩謝皇恩浩蕩;來傳聖旨的侍監尖著嗓子仔細吩咐:太歲爺雖然爲人親善,完全沒有架子,但這位的身份必然不同,既是到此養病的,住的院子須得安靜雅緻,吃穿用度也得嚴謹得當,丫頭奴才必須嚴格挑選,小心伺候著。老夫人大喜,等到太歲爺回京,聖上一定會重重賞賜老夫人的。
太歲爺的車馬到達蘇州的那一天,蘇家上下無不是懷著忐忑而恭敬的心情等待著,蘇啓哲躲在母親身後,好奇的張望那個令老祖母都親自前來迎接的太歲爺到底是什麼模樣。
剛過十五歲的北少焱已經出落得俊美非常,臉色雖然還有些病態的蒼白,但是眉眼間已經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與英氣。他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水藍色長衫,在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小人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掩脣咳了兩聲,對著恭敬跪伏在地上的一院子人沉聲說了一句:“請起。”
這才緩步來到老祖母面前,雙手抱拳,輕輕彎下腰,聲音恭敬卻不失威嚴的請安,“少焱見過老夫人,給老夫人請安。”
蘇啓哲對他陡然升起一股崇拜,他自小生於蘇州,父親在朝中爲官,一直將他交由父母撫養。他雖性情灑脫,飽讀詩書,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卻總是羞於開口,而太子卻能夠老祖宗以及一衆下人面前保持淡然自若。
老夫人見到愛孫躲在門外面偷看自己同太子講話,露出一抹寵溺的笑容,衝著蘇啓哲招了招手,“啓哲,進來。”
北少焱轉過頭,便看見一個衣著精緻,一副柔弱書生模樣的男孩子尷尬的抓了抓頭,緩慢的蹭到屋子裡。蘇州的水土養人,不同於他病態的蒼白的臉,那男孩子的臉是很健康的白皙,五官很端正,雖不突出,看著卻令人很舒服。
“你這孩子,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一樣。站好,給太子殿下請安!”老夫人低聲斥責他,舉起手中的柺杖作勢要衝他的腿打去。
那男孩子嚇得向旁邊一跳,急忙衝著北少焱深深彎下腰。“蘇啓哲給太子殿下請安。”
“太子殿下莫要怪罪,這孩子從小就養在老身膝下,未免驕縱無禮了一些。”老夫人笑著向北少焱賠不是,眼底的寵溺不減半分。
北少焱揚脣輕笑,“無礙。本宮倒覺得他是真性情,宮中皇子極少,本宮只有一個兄弟,如今見到令孫,倒覺得分外投緣。”
所以,你相信嗎?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真的有跨越千年的重逢。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