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梅陳夢果斷抽取記憶,至今已是好幾天,又到了予光府放閑的日子。
予光正在木華院俯身侍弄心愛的花草,用梅陳夢說的根養(yǎng)之法,確實(shí)讓他對植物的生長掌控得更加精準(zhǔn)了。這讓他忍不住想,為何一介凡人,會掌握他不了解的知識?她還說這是凡人人盡皆知的常理,怎么他一個純仙卻沒聽過呢?
不過話說回來,凡人的玩意兒,向來不值得仙人知悉。
這幾日,她確然沒有出府,也不再來請求放閑,據(jù)說每日只屋門與傳送陣兩點(diǎn)一線的行動軌跡。我可沒有這般要求她,安分成這個樣子,倒好像比他還怕見到太子似的。
莫非,她還敢嫌棄我的弟弟不成?
真是豈有此理!
予光一下直了身子,一股無名火起,像那日梅陳夢裝傻充愣時一樣,他真想給那個凡仙踹上一腳。
凡仙這些人,他們即便上天界成了仙,終究是一群愚蠢的人類,卸不掉身上的骯臟。
一個個以為自己收拾干凈了,殊不知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小家子氣,還成立個什么凡仙會聚在一起,看著令人生厭!他最討厭的,就是下凡間,那里有著污濁的空氣,污濁的人群。每一想起,就像身上沾了甩不掉的糞便,必得焚香沐浴一番才能洗掉這些穢物。
污濁地養(yǎng)出來的凡仙之軀,藐視天界最尊貴的太子?想都不要想!
予光又坐了一會兒,感覺到這股無名火有些平復(fù)了,當(dāng)即召侍從將梅陳夢叫了過來。
“予光殿下安好,不知殿下喚小仙所為何事?”梅陳夢低著頭,耳觀鼻,鼻觀心。
很恭謹(jǐn)?shù)臉幼樱窒袷呛V定了別人不能拿她怎么樣,予光覺得她在藐視自己,看著令他生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閺那皼]有給過凡仙靠近自己的機(jī)會,所以現(xiàn)在才會如此排斥,總之他打算好好敲打她一番。
“梅仙子,那日此院,本殿下突然推了你一把,你不會心懷怨恨吧?”予光語帶調(diào)侃,并沒有歉疚之意。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梅陳夢,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小仙早已忘懷。”梅陳夢的語氣,與上一句并沒有什么不同。
“哦,是嗎?仙子那日就白瞪我了?”
梅陳夢愈發(fā)恭謹(jǐn)了,只聽她顫聲道:“殿下恕罪,小仙那時未能領(lǐng)會殿下的良苦用心,領(lǐng)會之后就為一時的不恭感到羞愧,實(shí)在汗顏,哪里還敢在殿下面前不敬。”
予光實(shí)在受不了她這一套,明明兩人心知肚明,雙方都不太看得起自己,至少梅陳夢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想打破這種虛偽,湊近了盯著她道:“所以,你現(xiàn)在還要裝是嗎?”
梅陳夢抬起頭,終于看了他一眼,不過她的話語并不令他滿意:“小仙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真是個愛裝的女人!
“或許是我沒有說明白,我對凡仙的容忍度很高的,因?yàn)槲伊艚o他們的底線就很低。我并不對他們抱有什么期待,正如此刻的你。但是你既然來到了我的眼皮底下,就收起你虛偽的那一套,再裝下去,就太讓人瞧不起了。”
“那么,殿下希望我說些什么?”
“很簡單,你不用特意說些什么。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時,能夠誠懇一些,我要聽到你真實(shí)的想法。”予光頓了頓,道,“我可以容忍的程度,大概就像你那日瞪我?guī)紫拢梢坏伞⒑抟缓抟矡o妨,我相信你不會傻到行刺我。”
梅陳夢對這位殿下十分無語,自認(rèn)已經(jīng)做低了姿態(tài),絕不可能還有什么會冒犯到他。不知道他這會兒葫蘆里賣什么藥,連白眼都懶得給他,索性道:“請問。”
予光目光灼灼:“你想成為太子妃嗎?”
梅陳夢不假思索:“不想。”
“為何?”
梅陳夢笑了,道:“殿下您忘了?純凡不可相戀,我是老實(shí)本分的凡仙,不會違反天規(guī)的。”
這下輪到予光翻白眼:“你還老實(shí)本分?!算了,不提這個了,你就說,你是否尊敬太子?”
“自然。”
“真心話?”
“真。”
“為何?”
真是個煩不勝煩的好奇寶寶!梅陳夢扯扯嘴角,道:“太子殿下自接掌蕩魔五軍軍長職位,戰(zhàn)功赫赫,短短百年就帶領(lǐng)部下闖出‘蕩魔第一軍’的威名,威能可見一斑。何況軍人保衛(wèi)天界安寧,原本就值得敬畏,我沒有理由不尊敬。”
“啊,因?yàn)閼?zhàn)功啊。”算你識相。予光在心里接了一句,緊接著問到,“你覺得你們凡仙值得尊敬嗎?”
“當(dāng)然。”
“可我不覺得。”
梅陳夢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殿下今天就是要找茬,便順著他問:“為何?”
“這還用問嗎?凡仙是修煉而來的,初始不過一介凡人,在下界凡間吃著雜食長大。在我們眼里,跟你們口中那些凡間畜牲沒有什么兩樣。可笑你們還自詡有靈,貶斥與自己同一級別的生物為畜牲!”
“哦,凡間食物確實(shí)沒有這天界純凈。所以說,殿下下凡歷劫時,沒吃過凡間食物,每回都是餓死的?”
“你!”竟敢當(dāng)面編排自己,予光一瞬間氣炸了,仍強(qiáng)迫自己耐心道,“歷劫時的凡胎肉體都留在了下界,靈魂歸位時不會沾染一絲凡間污濁氣,你說那凡體吃的東西,與我有何相干?”
“那我們凡仙飛升前,修煉過程中都會經(jīng)過淬體將體內(nèi)所有雜質(zhì)排出,以前吃過凡間食物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說那凡體吃的東西,與我有何相干?”
已經(jīng)氣了幾回,予光對她的忍耐下限已經(jīng)調(diào)得很低,梅陳夢結(jié)尾這一句學(xué)舌,他并沒有放在眼里,只聽他道:“那又如何?這也掩蓋不了你們心靈的骯臟!”
“愿聞其詳。”
“官場詭譎,后宮深怨,你們凡人就是骯臟。”
“官場后宮?大殿下眼里的凡人就是這些人?也難怪,殿下這等身份,自然下凡歷劫都投到侯王將相之家,那里面都是人精,步步驚心,自然讓你看到了許多齟齬腌臜。可是,飛升了天界的眾位凡仙,就沒有做官和進(jìn)過深宮的哦!您都沒有調(diào)查過嗎?”梅陳夢眨了眨眼睛,以為捉到了予光的邏輯漏洞,十分自得。
“需要調(diào)查嗎?”,予光譏笑道,“百姓只會更骯臟。我可聽說,你們的百姓窮瘋餓狠了是會吃人的。只要靈魂來自下界,成就仙體根本除不掉你們靈魂的劣根性!”
“劣根性嗎?也是,殿下很幸運(yùn),幾世為人,都是富貴子弟,在天界各類食物又得天獨(dú)厚,無需費(fèi)心護(hù)理就欣欣向榮,口感也無愧于仙家產(chǎn)物的身份,怎么會懂得人間疾苦呢?在凡間,什么糧食家禽,一個不慎就顆粒無收,除了辛勤勞動,還得看天吃飯。
“說到這里,我也是不知,作為凡人高級打工仔的純仙們,有什么理由看不起凡人凡仙?”
梅陳夢的語氣很冷,予光感受到了極大的嘲諷意味。
“你什么意思?”
“施云布雨,電閃雷鳴,月老姻緣……我們這些仙人按照天啟的指示做的事情,不就是為凡人而作嗎?
“先是雨師拿到天啟雨示,雷公拿到雷示,電母拿到電示,我們織云蜀拿到云示,就要絲毫不差地將它演練出來,不能有一絲差錯,否則必遭天譴。
“你以為,我這云示的規(guī)則是獨(dú)立的嗎?不是的,要按照雨示雷示,提前織出警示的云彩。
“我們天界需要怕云怕雨嗎?只有凡間,人界,他們才怕!云雨雷電,都在天宮下方,我們自己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我們天官的工作目標(biāo)。你說,我們是不是高級打工仔,吃的東西是不是也只是高級一點(diǎn)的食物而已?”
“人間為什么要怕云怕雨?”予光十分不解。
“糧食要曬,曬了要收,淋雨可就發(fā)芽啦。家禽也不能生病,害病死了就沒肉吃,賣不了錢了……”
予光沉默了,梅陳夢今日的這些話簡直聞所未聞,他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殿下若是不信,可自行查閱典籍。”
說完這句話,梅陳夢就被打發(fā)走了。臨走前她看了眼予光,覺得他當(dāng)時好像一個思想家,在沉思一個很有深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