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舒媛挾持著, 而她挾持我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泄憤——本朝最狗血的劇情,沒有之一 ——太后和貴妃愛上了同一個男人。
這種連倫理都掰持不過來的劇情居然已經釀成了一出前朝加上后宮的慘劇,并且一下子就跨越到了舞刀弄槍見血的地步。
我好歹是有些身手的人, 可越發是有些身手, 卻越發不敢亂動, 因為我的對手太業余了, 她壓根兒就不知道輕重是個什么玩意兒。
大胤最大一盆狗血淋下來, 落在別人眼中不知是個什么樣子,但是我自己卻是很慚愧很慚愧的。
一來我這地位實在高得不得了,被挾持下來, 面子自然也就掉得不得了。
再來,離我最近的除了手無縛雞之際的蕭煜和葉冉, 就數我大哥的戰斗力最強了。
可是他這最強戰斗力顯然另有打算, 不太稀罕我的死活。
我是個感情色彩很不明顯的人, 這個不明顯,不單單是我之于旁人, 更重要的是,旁人之于我。
比如說我明明牽掛了孟卿九十多年,卻也裝了十多年對他深惡痛絕的樣子,我明明只想把慕容恪當做避風港,卻在整個大胤人前表現地對他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人生中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逆向的, 就連我自以為是地從小謀劃為我大哥“平反”, 也著實藏得深不見底。
悲劇是, 我最后還是做了一個無用功, 這大胤最大的亂臣賊子, 就是傅恒本尊是也。
傅恒大將軍的心太堅硬了,而且容量也太小了, 一個徐貴妃加上一個權位,就是在沒有空間再去容納別的什么了。
這樣想著,我就開始深惡“血濃于水”這句話了,簡直是太假了,血就是血,誰就是水,要是混起來果然不是東西!
這樣感傷著,脖子里感覺已經涼呼呼地濕了一片,有些地方粘膩地凝固了起來,腦子昏沉沉地,意識越發模糊。
葉冉伏在蕭煜懷里,簡單地處理傷口后,便又掙扎著站了起來。
“舒媛,你真是瘋了!你要是傷了太后娘娘,你也得死!”
舒媛輕蔑瞥了她一眼:“死?看來我們皇貴妃,這晉了位份,要做皇后了,怎么反而腦子卻不夠用了呢?太后娘娘的命能值什么錢,本宮殺了太后,怎么就一定會死了?傅將軍,本宮倒是問問你,你應該也和本宮想的一樣,是左令,更有價值吧?嗯?哈哈哈哈——”
“瘋子,你這個瘋子!”
葉冉被她的瘋笑再一次嚇到了,不覺踉蹌幾步,連連搖頭。
舒媛不再搭理她,她的劍一步一步地深入,伴隨著她的狂笑,越發嗜血兇殘。
蕭煜一手攬著葉冉,見舒媛如此喪心病狂,轉向了我大哥,連聲音都顫抖地不行:“傅將軍,你們這是要謀逆么?!你們到底達成了什么協議,她挾持的,可以當朝太后!是、是你的親妹妹!”
傅恒大將軍仿佛聽不見一樣,繼續冷靜地權衡著。我實在是累了,不覺闔上了眼皮。
舒媛更加得意了:“怎么,傅將軍還沒想好?那本宮可就——”
“慢著!”
傅將軍還沒有想好,不承想,慕御史卻先一步早就想好了。
慕容恪的聲音帶給了我強烈的不安與恐懼,我撐開了眼皮,眼里重新落入了一副熾熱焦急的面孔。
這樣的他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叫我無端惶恐。
同樣不安的,還有原本勝券在握的舒媛。
也許她之前已經同我大哥達成了某種協議,只要把我弄到一個半死不活的狀態,然后在做些什么,那么玄龍令和左令便能歸他所有,而舒媛除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還能徹底除去我這個眼中釘。
可是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拍,她實在低估了慕容恪的存在。
“慕容恪?你想怎樣?”
舒媛似乎有些不安,頓了一下警告道:“你可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誰。”
慕容恪逼近一步,沉聲道:“和穎夫人的不識大體相比,下官實在不敢忘了自己是誰。只不過穎夫人的打算,恐怕很快就要落空了。”
“嘶——”
我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腳步有些踉蹌。要是再沒有什么人把我從舒媛手里奪下來,那么我就是不被她割喉,也要被她耗死在這兒了。
“說,玄龍令在哪里。”
舒媛壓低嗓子,一邊帶著我后退,一邊輕聲質問。
玄龍令?我滿心疑惑,問這個干嘛?她為什么會對玄龍令感興趣?她明明已經有了左令了呀!要說人貪心不足嘛,舒媛也不像是個政治抱負有多高的人啊,莫非……
莫非左令并不在舒媛身上!
哎喲,我這腦子!
我實在應該佩服我自己的機智的,只不過生于內宮之中,費腦子的地方實在太多,所以我再高明,也抵不住偶爾慢了的拍,而這一切,照理說都是在情理之內的。
但我現在是真的很害怕,怕我一開口說話,吞咽之間,便自己湊在刀鋒上抹了脖子。所以我只能拼命地往后仰頭,還得仰得不動聲色。
舒媛很是懼怕慕容恪,反而不敢太過放肆了,握著劍的手也有些抖了。
她一顫抖,我又悲劇了。
我覺得我快要死了,死在一個突然冒出來不知道想干嘛的女人手里。
可是我連我的那些破家事都沒理清呢,我還沒有和孟卿九好好說句喜歡,我還欠慕容恪一句道歉,我的傻外甥繼續水深火熱著,我還沒來得及參加我兩個便宜女兒的婚禮…...
強烈的不甘驅使下,不知不覺我就哭了出來,聽說自刎割喉什么的死的都非常痛苦,好不如在那之前咬個舌頭什么的來的痛快。
我……可我真的不想死啊!
我徘徊在惶恐邊緣,可是還沒等到自己的大限,便被猛地拋了出去,又被人猛得接到了懷里。
接著我的居然是趙鑠,我一時眼花加腿軟,顧不上奔過來的阿沫眾人,很不爭氣地整個人臥在了他的懷中喘氣兒。
“啊——!”
“慕……”
“慕容恪,你竟敢!”
朝堂之事斗轉急變,前一刻還是舒媛挾持著我,眾人無措,這一刻就變成了慕容恪秒奪舒媛手中的長劍,將她一掌震飛了好遠。
“我怎么不敢?”
他冷眼一瞥,諷笑道:“傅將軍,您大可不必為難,舒氏一族不但參與了慕氏一族的謀逆案,現在又挾持太后,罪孽深重。但是這位穎夫人她想多了,妄圖以左令相要挾,卻不知,她擁有的,并不是真正的左令。”
“慕、容、恪!”
“夫人。”
舒媛崩潰的質問聲響徹大殿,她狼狽地跌倒在地,早有侍衛執劍將她團團圍住,可是她的婢女卻神色自若地走了上來,甚至還取出一塊手絹來擦拭她嘴邊溢出的血漬。
見大殿的氛圍不對,我大哥終于不再置身事外。
“慕御史這話是什么意思?左令向來是由季家世襲,怎么會到了舒氏的手中?”
“傅將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如今朝堂之勢已然明了,又逢孟首輔重病垂危,孟氏一黨無暇顧及。現在這宣室殿內,除了那些獨善其身的,哪一個敢和您傅恒大將軍說一個不字?左令是我從季家那邊索要來的,我曾經將它獻給了從前的玳王蕭可,可是左令的威力到底不若將軍的右令,慕氏一族逼宮的時候還是被鎮壓下去了。”
蕭可?蕭可!我不由得渾身一驚,不對,左令不在舒媛手里,左令在……舒太嬪!不,也不是舒太嬪,是她!
“來人,給哀家拿下那個婢女!”
我腦子里瞬間一空,無邊的恐懼砸了下來。謹兒,是謹兒!我居然忘記了她,我居然忘記了她!
那一抹鬼魅的笑意在那個‘婢女’的唇邊綻開來,我猛然跌入了她那深邃漆黑的瞳孔里,那種靈魂沖破肢體的撕裂感再度襲來。
“啊——不要!”
“阿、太后娘娘!”
“你滾開,滾開!啊——”
“主子/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重影,重聲,四面嗡然的吵鬧,欲裂的頭痛,還有快要脫殼的靈魂。我發了瘋一般從趙鑠的懷里掙脫開來,我感覺我在哭,我在難過,我在恐懼,心有撕裂一般的感覺,心上還有無邊的憤怒。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是看個瘋子一般,克制又不敢靠近,但這微妙的平衡很快就被舒媛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聲給打破了。
“謹兒,你要害孟卿九,居然在我身上下了連心蠱的引子?!你這個賤人!”
那個婢女臉上的□□頃刻化開,露出了一張妝容妖冶陰邪的真容。憑著輪廓,依稀能瞧見幾年前那個清純可人的謹兒的模樣。
慕容恪怔在原地,手中的劍“哐當”墜落。
謹兒有一瞬的慌神兒,不過很快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換上了一副更加輕蔑的神色。
“哎喲,連心蠱這種事兒你都知道啦?看來玳王夠寵溺你的呀。對呀,我月余之前曾經為我們高貴的太后娘娘施過“移魂”之術,送她去見一位故人。只不過她和這位故人情深義厚恩愛過頭了,叫我這個未能托付的女子不大快活,便又送了她些東西。本來也沒什么,不過就是配著某些藥能起些離魂喪命的作用罷了。嘖嘖,但是都這樣了,你就別想著孟首輔了吧,干脆,你下去找玳王,反正一會兒,我會把你的心上人一起送過去~”
“你…….你又對我做了什么?”
不等她說出點什么,舒媛的瞳孔驟然放大,整張臉霎時慘白,呈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之色,然后心口處漫出一塊血紅,嘴邊也溢出鮮血。
“你……”
“嘖嘖嘖,果然女人死在噬心蠱的手里都太慘了。”
她說完,便以更大的興趣轉過頭來盯著我看,眼里噴射出源源不斷的狠辣,卻自始至終不敢去接慕容恪怔怔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