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習以為常(下)
驍陽城主愣了愣才開口道:“此事與大人您無涉,您數年未歸,甚至都不認識他們,而苦主又是您本人,所本城主只能勸您,今后應注意管束門下。……而您府中之人若亂國中禮法,本城主也絕不會放過。”
這時少務插話道:“彭鏗氏大人方才之言,本君亦深有感觸。國中百姓諸多不端之事,我身為國君也當自責,此案既發生在巴室國中,就有我的責任。”
少務這一開口,就等于表明了身份,話說得極有分寸,實際上也是在當眾寬慰虎娃。虎娃和驍陽城主皆起身行禮道:“主君言重了,我等有愧!”
堂前圍觀以及廣場上看熱鬧的民眾發出轟然之聲,大家事先并不知道少務來了,此刻方知道不僅是彭鏗氏大人,國君竟然也到場了,而且就坐在堂中聽審!此刻不論能否看見少務,從堂前到廣場上,所有民眾都向著一個方向下拜行禮、叩見國君。
少務早知會有這個場面,起身抬手道:“諸位免禮,不要打擾了城主大人繼續問案。”
大堂內外重歸平靜之后,虎娃又一指藤金、藤花道:“城主大人,他們該如何責罰?”
重新歸座的驍陽城主很干脆地說道:“每人杖責二十!”
眾人都嚇了一跳,城主這也罰得太重了吧!長耳和披絨犯的事,與藤金、藤花并無直接關系,身為府上的管家,他們也談不上管束不嚴,用人失察倒是有點,按常理,受家主一番斥責也就差不多了,怎么還得挨板子?
但聽了虎娃剛才說的那番話,大家也在心里琢磨。好像還真有道理。這兩位管家錯在何處,彭鏗氏大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所以城主大人也就沒有再多說。但二十刑杖也未免太重了,若是身子骨不好的人,府役又行刑沒留神,也說不定會出人命的。
藤金、藤花卻二話不說,甘心領罰,由兩側由府役上前,噼啪噼啪各打二十刑棍。受刑時人是趴著的,刑棍打在后背和屁股上。聲音十分響亮。
藤金和藤花皆是妖修,筋骨之強悍遠勝常人,這二十刑棍倒也不至于傷筋動骨,但在公堂上被削的主要是面子,這與關起門在自家受罰的意義完全不同。
眾目睽睽之下、國君眼前,行刑的府役也不敢下手太輕,至少要打得有聲有色、打出威嚴和架勢來,府役都出了一身汗。而藤金與藤花既不敢不叫疼又不敢叫得太慘,等板子打完了。虎娃才點了點頭道:“起身退下吧!”
藤金、藤花呲牙咧嘴地乖乖起身,沒有繼續站在堂前,而是跑到虎娃的身后侍立。這時就聽羊寒靈的以神念暗道:“你們要謝謝驍陽大人,他是故意重罰的。這場板子打完了,就算是當眾做了了斷。誰也不好繼續拿此事為借口,攻訐你們以及彭鏗氏大人。
有了今日之罰,而且國君就在當場。也能為國中各城廓處置立下禮法之規。彭鏗氏大人府上的事尚且如此,若國中其他人府中出了類似的事,就斷不能輕饒、更不能不處置。而一般人可沒你們這么好的身子骨。如此便是最好的震懾。”
藤金、藤花悄悄點頭以示明白,曉陽與算是他們的同輩兄弟了,當然清楚這位城主不會害他們。明明是長耳和披絨犯的事,虎娃首先自責,國君也感慨了一番,然后藤金、藤花各挨了二十刑棍,接下來又該怎樣處置那兩位正主呢?
驍陽城主也不耽誤時間,直接宣判道:長耳、披絨于城廓之中公然劫掠,就當時情節,本該受流徙之刑。可是彭鏗氏大人另有指控,他們行劫時留手段暗傷于人,其隱患將于數月后發作、能危及性命,如此當處斬刑。按常例,應上報國君,待獲準后行刑。”
各城廓斷案,可以定死罪,但不能擅自行刑。像這樣要砍頭的刑罰,判完了都要上報國都、到理正大人那里復核,最終經國君后批準才可執行。但今天好辦,國君就坐在這里呢,少務開口道:“準!就于野涼城南門外當即處斬。”
長耳、披絨驚恐哀呼,或喝罵或求饒,但他們的法力和神通變化都被封印,此刻掙扎不脫,隨即嘴又被堵上了,然后被推出大堂、押送南門外斬首。虎娃對羊寒靈使了個眼色,羊寒靈悄悄點了點頭,施展大神通使了個障眼法。
長耳和披絨是妖修,斬首時一刀下去原身立現。羊寒靈施法稍做掩飾,讓民眾看見的還是人身,只有四境以上元神清明的修士,展開元神才能看清那是妖物原身的尸首。行刑者是國君帶來的親衛,而此刻跑出城看斬首的民眾卻不多,大家仍聚在廣場上,因為還有一個案子沒審呢。
指認者是彭鏗氏大人、而國君少務就在堂上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被提拿到堂的一干人犯皆面如土色,審問的過程非常順利。其實案件的內情早就查清楚了,此刻只是過堂公審。
但這次過堂的意義卻很重大,要將查清楚的事讓國中民眾都知曉。少務給了驍陽一個很尷尬的機會,就由他來當眾審問清楚。丁弓注、橋山宗四修士、丁弓氏一干有關人犯,依次過堂接受問訊,最后由驍陽城主總結案件經過。
事情到了這一步,甚至比審長耳和披絨還要利索,就差最后的宣判了。城主驍陽大人卻離席到了堂前,向少務下拜道:“此事牽扯我的姻親家族,定罪量刑之時,臣應當避嫌,特請主君恩準。”
少務點頭道:“很你且退下吧,傳理正大人登堂。”
驍陽此刻是不得不回避,少務也答應了他的請求。虎娃是在這里告的狀,驍陽便在這里把案件審問明白,卻不好由曉陽來判。因為無論驍陽怎么判,別有用心者都會找到攻擊的借口。有人會說判得輕了、是驍陽故意徇私;也有人會說判得重了,驍陽保全自身而不念親族之情。反正人嘴兩張皮,說什么話都會有,也不必負什么責任。
留著長須的好髯大人登堂,做了最終的宣判:劫持蛇女的橋山宗四名修士,斬;知情不舉反與兇徒合謀的丁弓注,斬;丁弓氏一族中與直接牽連此事者,視為合謀同罪,亦斬。丁弓氏全族,削世襲爵位、削氏族封號,皆流徙西界山。
丁弓注擔憂得沒錯,如果這事情被徹底查清了,就是橋山宗滅門、丁弓氏滅族之禍。所謂族罪,處罰也分三等;第一等是舉族盡誅,這是最重的;第二等是與罪行直接相關者伏誅,其余人皆受罰為奴;第三等是直接相關人員伏誅,而其余族人流徙、此族不復存。
理正好髯大人宣判時,定的是第三等的處罰。如此論斷,多少也是揣摩了少務的心思,國君肯定不想讓驍陽今后太難做人,而另一方面,也是兼顧了巴室國如今的實情。
幾年前的那場國戰中,各地也有很多人一度逃離家園,其中有不少人是被裹挾帶走的。比如鄭室國與相室國的殘境仍在,他們撤退時就帶走了不少軍隊和人丁。西界山一帶是原相國與鄭室國的分界,因為各種原因本就人煙稀少,其兩麓卻有大片適合開墾的土地,如今已在巴室國腹地中。
從人煙密集的巴原中央,遷徙人丁到那里定居開墾,對巴室國的國力強盛也是有利的。丁弓氏一族中的很多人如今雖以丁弓為姓,但已不再享有“丁弓”這個被封賞的氏號,他們也不會在西界山一帶單獨聚居,而是被打散到各個地方補充流失的村寨人口。
他們只要在當地定居、開墾田園,成為那里的村寨居民,便可免去罪人的身份,但巴室國中從此也沒有了丁弓氏一族,只有分散到西界山一帶那些姓丁弓的村寨居民,而其中很多人,將來恐怕也不會再用這個姓了。
驍陽城主問案時、好髯大人宣判時,皆沒有提到已出族的驍陽夫人小環,少務更沒有明確讓驍陽怎么去處置后宅家事。
此案宣判之后,相關人犯沒有在野涼城砍頭,而是押往國都伏誅。驍陽城主事后則遣小環歸族,而小環此時歸族,亦被流徙西界山,成為當地村寨中的普通居民,但她至少得以保全平安——這些都是后話了。
好髯大人當堂宣判,國君下令,將相關人犯押往都城待斬,隨即在眾臣與親衛的簇擁下走出城主府,向民眾致意。廣場上萬民跪拜、頌聲不斷,場面壯觀無比。直到少務回府關上大門之后,民眾仍叩拜不止。
野涼城之事已畢,少務問虎娃:“師弟終于回來了,接下來是否要到學宮上任?”
虎娃搖頭道:“你授我學正之職,我當時并不知情,也很慚愧從來都沒管過事。既然西嶺與侯岡處置得很好,我就不必再去多事了。侯岡是奉倉頡前輩之命歷練,恐不會久留巴室國,待將來其時機成熟,你不妨擢升西嶺任學正。……我受傷未愈,這段時間要回彭山閉關。”
少務:“我先送你回彭山,待到你出關之時,我還會再去見你。”
虎娃當然明白少務的意思,到那時他就要傳授菁華訣了,點頭道:“屆時你不妨將長齡先生也請來,再看看瀚雄能否趕到。小苗若有空,也將她帶上吧。聽說靈寶、豬三閑、林梟皆領軍在外,若無戰事,我想把他們都召到彭山。嗯,再將西嶺、侯岡也一起叫來。”
少務笑道:“你這一去就是將近三年,大家也好久沒有相聚了。待你出關時只需送個口信,我自會將人都召齊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