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陽逆羽再一次不請自來,他坐在孫清沐處理公務桌椅的下首,表情沉重,語氣有些埋怨:“我哪里得罪了上面!這兩年我們歐陽家還不夠小心翼翼!”
歐陽逆羽冷笑一番:“連軍權我們都上繳了,但上面是怎么對我們家的!用這樣的理由敷衍我,果然是天威難測!”
孫清沐放下毛筆,把手邊的冊子合起來,抬起頭看向他,目光平靜無波:“歐陽家的地位無可取代,皇上感念你們對焰國的付出。”
歐陽逆羽聞言更覺的可笑,孫清沐越來越像一位忠臣,時刻不忘為上面的人美言,但他歐陽逆羽又何嘗是奸臣,如果不是皇上這次偏心的太過,他至于心思郁結:“感念不敢當。”歐陽逆羽嘴角諷刺的弧度更大:“自從新軍營組建至今,歐陽家何曾上過主戰場,你敢說上面沒有一點壓制我們的意思!”
孫清沐隱隱皺眉,歐陽逆羽受不了現在的落差,他一直隱忍,但這次他沒犯錯還是被皇上摒除在外,讓他心里生了嫌隙:“你想多了。”清沐的語氣依然平靜。
“我想多?”歐陽逆羽苦澀的靠在木質座椅上,望著金縷獸臺上擺放的雕龍飛云香爐心里閃過一絲茫然,嘴邊話不受控制的說出口:“他對你倒是不錯,如此昂貴的香臺舍得讓你擺在這里。”
孫清沐平靜的臉上快速閃過一抹紅暈,但又快速恢復平靜:“你想多了,這……這是辛尚書送給我的。”說到這點孫清沐有些底氣不足,辛尚書肯送他,還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討好自己。
歐陽逆羽也想到這一點,眼光撇開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他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不讓我出兵,還要當著我的面打壓我,總不能他想我歐陽家主動請辭吧?”歐陽逆羽說到這里語氣更加苦澀。
孫清沐見他不圍繞著自己的尷尬的事情說,重新恢復平靜,中肯的開口:“也許你想多了,她既然讓你去,就不怕你參與,你沒爭取到不該埋怨她,而是你自己太自信。”
歐陽逆羽不可置信的看向孫清沐,這是清沐第二次正面頂他,以前哪次不是自己逼到了眼前他才模棱兩可的說兩句,歐陽逆羽突然笑了,笑容沒有自以為是的委屈:“都說你和皇上感情好,現在我是不能不信了。”
孫清沐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有些惱歐陽逆羽口沒遮攔:“你還不是一樣,不也為一點事過來說她的不對,你明知道是你自己的問題。”
歐陽逆羽聞言收起笑臉,仰著頭看向窗外一天比一天強勁的陽光,若有所思:“你說她到底在想什么?以前……”他對他言聽計從,人怎么可以變的這么快,他至今還能想起,他每次見到自己時仿佛天都亮的光彩,如今平靜的像看陌生人。
孫清沐仿若也想起周天以往在逆羽身上下的功夫,世事難料想不到不過是出宮的幾個月連帶心底的人也可以換了。
歐陽逆羽不等清沐開口,回答道:“天家無情。”說著似乎若有所感,又想起早上的事,心里暗惱自己太過自信,如今的皇上大權在握,如果真不想自己參與根本沒有帶自己去的必要。
歐陽逆羽不是想不通,只是越是如此越不愿意想罷了,身為人臣不能分君憂,這是歐陽逆羽不愿看到的失落:“你還是多為自己打算吧。”
歐陽逆羽沒頭沒腦的話,孫清沐卻聽懂了,歐陽逆羽在提醒清沐天家善變為自己想到出路才是正途。
孫清沐笑了,笑容透著一縷平靜和些許笑意:“怎么打算?斂財貪污、挾官位以令百官?”
歐陽逆羽也笑了,笑容干凈舒心:“皇上第一個把你殺了。”
“你也懂這個理。”孫清沐看向歐陽逆羽語重心長的道:“如今不一樣了,我們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歐陽家也需要改變。”
歐陽逆羽看向好友:“放心,我還沒自戀到以為上面會縱容我,如今朝中官員不足,皇上不對我們發難,待春殿過后,想來會換一批新人上來,我可不想被刷下去,要好好討好皇上了!”
孫清沐嘴角含笑,為兄弟語氣間的釋然欣慰。
歐陽逆羽突然問:“皇上從哪弄來的天威國地圖。”
孫清沐不答反問:“你說呢?”
歐陽逆羽猛然一驚:“不會吧!他們還有聯系,莫非……”歐陽突然放低了音量:“皇上真想跟那人……”
孫清沐不置可否的笑了:“不管想不想都不是我們能干預的。”
歐陽逆羽當然知道,就是知道才為兄弟不平:“我怕那人不會放過你們。”天池死魚的事,他聽說了一點,那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如果皇上哪天為了權利放棄后宮,清沐他們豈不成了犧牲品!
孫清沐看出逆羽的擔憂,沒有多做解釋,這種事不是當事人很難體會,恐怕歐陽逆羽以為皇上找鷹風流要圖,其實皇上找的是駱曦冥,擺明是為自己等人撐腰。
這些天皇上給鷹風流寫信他多少知道一點,每次一式兩份,駱曦冥一封鷹風流一封,前者明顯是威脅和誘導,她督促鷹風流有當皇的心,駱曦冥兌現給焰國的承諾,只要皇上掌握好分寸,別激怒了駱曦冥,短期內不會出事。
歐陽逆羽見話說這份上孫清沐似無所覺,想著是自己擔心多余了,心里也放心不少:“行了!我該走了,要不然被什么人看到,該說我們軍文密謀圖謀不軌了。”歐陽逆羽站起身,心情輕松不少。
孫清沐笑笑:“放心,盡管來。”她要是覺的自己不可靠了,他早不做這里了。
歐陽逆羽調侃了一句:“你對上面挺自信。”便轉身走了,雖然他不理解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好相處,但還是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太子時,覺的皇家貴胄就是如此,讓人敬重移不開視線,誰知后來……
歐陽逆羽走在新鋪設的馬路上,不自覺的勒緊身上的衣物,如今的天氣還是有些涼意,現在的皇上又像見到第一次一樣,冷冽無情。在這樣的君主手下討生活,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下一個下臺的就是自己。
歐陽逆羽想到即將開始的春殿,想必過一段時間,朝廷又將換下一批官員……
翌日,天威國的皇子帶著六位天威國使臣走了,驛館里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小公主。
同樣離開的還有新軍營冬季招募的兩萬新軍和形象糟糕的新軍主帥黑胡。
焰國眾官員頓時人心惶惶這樣的消失組合讓眾臣心里頓時捏了一把汗,那可是天威國不是月國更沒有人幫忙打仗,但對上皇上冷硬不耐煩的那句‘有事啟奏,無事回家’的話。
眾臣心里恍惚一下又什么也不敢提了,畢竟誰敢說那些不見的人是跟著天威國皇子離開了,如果坐實了這樣的言論,周邊國家怎么看焰國,以后焰國怎么在世界上立足。
所以眾臣把擔憂和不解爛在肚子里無人敢多話,唯恐哪句話問錯了,顯示出自己的無知。
周天冷眼掃著下面的臣子,心里又安慰了幾分,總算沒有傻到出風頭,周天非常滿意眾臣的表現,不禁對他們和氣了幾分,不吝惜的加了一個月俸祿,絲毫不掩飾自己讓他們閉嘴他們果然閉嘴后的好心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個月的俸祿也是銀子啊,不枉他們這些天一直裝啞巴,果然沒有揣摩錯圣意。眾臣擦把汗,慶幸不已。
蘇永忠不在意這些,這幾天他一直想辦法攔著蘇義,不知道蘇義這次哪根筋搭錯了就是不同意,聽說這段時間皇上一直宿在瑤華宮,想必蘇義心情更不好。
蘇永忠便不在打蘇義幫忙的注意,今日直接遞了官牌,決定自己去說,以皇上好色成性的本性,不怕他不動心。
蘇永忠想到這里,摸摸揣在懷里的畫軸,心里又堅定了幾分,以小兒子不輸蘇義的長相一定能討皇上高興。
——傳禮部侍郎蘇大人覲見——
“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蘇永忠恭敬的叩首,禮儀無可挑剔。
周天斜靠在軟榻上,右手拿著一本裝訂很新的書,眼皮漫不經心的抬了一下又回到書本上,“起來吧,有事?”周天翻過一頁,語氣并無起伏。
蘇永忠深吸一口氣,覺的一股無形的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以前皇上雖然可怕但不是無跡可尋,只要避開皇上的逆鱗摸透皇上的喜好,是位很好拿捏的主子,可如今他總覺得有種被看穿的恐慌,好似他只要說話,上面的人就會高深莫測的笑,讓他心里恐慌。
蘇永忠抵住心底的壓力,卑微的恭手上前道:“皇上,微臣見皇上近日神情疲憊,特去道天教尋來一高僧為皇上煉制提神丸,可益氣養生、防老固本,長期服用更可達到延年益壽之功。”
蘇永忠不待皇上反對,便開口道:“微臣知皇上不信長生之說,但千百年來代代相傳,微臣不認為無跡可尋,所幸上天垂憐皇上功德,不日前得讓微臣在教觀偶遇星宗傳人,其觀天斷物毫無差錯,微臣欣喜,認為是老天指引微臣為皇上尋得福祿保佑我大焰國繁榮昌盛,佑我君主千秋盛世!”蘇永忠說著恭敬的叩拜,行的是祭天家祖宗時的九叩大禮。
周天嗤之以鼻,就算真有長生不老,她也不信好運能降臨在自己身上,要不然她能三十多歲早死,好不容易重生還在這么個惡貫滿盈的人身上,不過美男上沒有虧待她是真的。
蘇永忠就知皇上不信,不禁哀嘆一聲:“皇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星家昌興六國,定是有過人之處,其斷人福罪、天家龍象的本事人人可知,皇上何不試試。”
星家?周天記憶里還是有些印象,當年焰宙天大軍逼迫星家,讓星家家主為她和歐陽逆羽牽兩世紅線,結果人去房空,據說星家曾祖算到星家有此滅門之禍帶著族人避開了。
周天對此沒有特別想法,或許星家真有本事,否則也不會歷朝歷代任欽天監要職,關于未來學這種事,如經驗豐富的老者斷一個小孩子會不會趁著父母不在家偷吃家里巧克力一樣簡單,是有跡可循的。
想不被預測到,首先人的思想要跳出常人以外,更高或者更低,前者往往是領袖后者就不好說了或者是精神病。
周天不是不信,而是覺的她不會傻到讓自己在人家可算計的范圍之內,就如幾年前星家一見太子喜歡上歐陽將軍,星家先跑了一樣。雖然這不能證明星家沒有真本事,但她堅信星家沒有長生不老的本事,至于其她本事,她用不著,她的江山也不需要鐵口直斷!
“沒興趣。”
蘇永忠似乎料到皇上會這么說,面對不信鬼神之說的帝王是每位臣子的幸事,可對沒什么真本事的蘇家堪比血光之災。
蘇永忠惋惜的恭手道:“皇上有此淡泊心,乃萬民之福。”隨后抬起頭堅定的道:“皇上,微臣自知才疏學淺,犬子,不蘇淑妃亦胸無大志,這些年微臣一直為未能給皇上分憂,憂心忡忡。
微臣痛定思痛,在剩下兒女嚴厲管教,所幸不負皇上恩惠幼子總算學有所成,如能為皇上分憂實乃我蘇家榮幸。”蘇永忠說完,誠懇的垂下頭,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待皇上批準,暗暗揣測自己說的是不是太露骨了。
周天恍然,果然是為此事來的,想起蘇義的焦慮,她看向蘇永忠的目光有些凌厲,什么樣的父親才能把孩子一個個送給喜好男色的皇上?“愛卿果然是國之棟梁。”
蘇永忠急忙垂頭道:“微臣不敢。”卻沒摸透皇上話語中的喜惡,心里有些焦急,若不是蘇義不肯牽線,他至于一個人面對心思深沉的皇上:“能為皇上分憂是微臣的榮幸。”此時只能硬著頭皮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