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根本不敢再多做停留,每多留一秒,原本鋼鐵般的自制力便薄去一分,而他知道,自己現在斷然沒有任性而爲的資本。
冷風吹過,他似是清醒了不少,整個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想起的自己方纔的失態,落入了他人眼中,亦是如同陸秉德親眼所見一樣。
不該的,尤其是在自己羽翼未豐的如今,他對她的在意,只能成爲自己暴露在外的弱點和桎梏,同時,也只會讓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卻每每在見到她的瞬間,便蕩然無存。
她一直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手足無措的人。
不覺已到紅牆外圍,他沒有回家,先去了陸秉德的辦公室,與其經由別人的口讓他知道,他更寧願,自己佔據主動位置。
陸秉德見到他,微微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他會來一樣。
何一**靜開口:“陸伯伯,我方纔已見過聶汶希,謝謝您。”
陸秉德示意他在自己對面坐下:“如果你的決定不變,那麼我希望你以後可以心無旁騖。”
何一遠直視他的眼睛,聲音淡定堅持:“我會盡力去做,但也需要陸伯伯成全。”
陸秉德脣邊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微笑,惟有眼睛,在那一刻,驟然犀利了起來,他定定看著何一遠,不放過他眉稍眼底任何一個最細微的情緒變化。
而何一遠,亦是不避不讓,坦然迎向他銳利探究的目光。
良久,陸秉德眼中犀利淡去,他清淡開口:“我既然已經同意了你和國安的婚事,那麼你從前的種種,我既往不咎。只要今後你和國安能夠好好過日子,你能全心愛惜你的妻子家庭,愛惜你的事業前途,我自然也沒那麼多的精力去多管他人閒事。”
聽得他如是開口,何一遠面上依舊溫潤微笑,心底卻是不敢有絲毫鬆懈,即便是逼得了陸秉德明明確確的承諾,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更何況,只是現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然而,現在的自己,所能做的,卻僅僅只是靠著陸秉德的承諾,來保障汶希的安全,深深的不確定和無力感籠罩在他心頭,而此刻的他,卻別無辦法。
他告訴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只有儘快強大起來,他想要保護的人,才能真正安全。
而現在,他卻只能隱下所有的不甘,帶上謙和微笑,對著陸秉德開口道:“只要聶汶希自此安穩生活,那麼我對她便不再有所虧欠,從今往後,她便只是他人,而國安和您,會是我的家人。”
陸秉德玩味笑著,看了他半晌:“一遠,但願我沒有識錯了你,也但願,你的家人一說,出自真心。”
說完,他拿起桌上電話撥了個號碼,淡淡吩咐了幾句便掛上了。
何一遠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到了此時,迎上陸秉德似笑非笑的視線,斂眉說了一聲:“謝謝陸伯伯。”
陸秉德笑容複雜,定定看他:“你把話都說到了那個份上,我若再不打這通電話,豈非辜負了你的一片用心?一遠,你今天來,又字字斟酌說了這許多,無非就是想要逼我一個承諾,許聶汶希安全。”
何一遠淡然聽著,表情不見絲毫窘迫,亦不否認。
而陸秉德繼續開口:“我當著你的面打了這個電話,是因爲我不希望你和國安之間還沒結婚就存下罅隙,所以我容忍你對舊情人的維護,也可以給你這個承諾,但是,只限於婚前。明天之後,我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說,全心待國安,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家庭上。我也希望,既然你承認我是你的家人,那麼家人之間,這樣的要挾和算計,往後,就不要再有了吧。”
何一遠深吸了一口氣,起身,神色平靜,他斂眉沉聲應道:“是,陸伯伯,我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陸秉德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還叫陸伯伯,該改口了。”
於是何一遠擡眼對上他的視線,平靜微笑:“是的,爸爸。”
從陸秉德辦公室出來,何一遠面上一直淡淡的,看不出心中所想。
回到家裡,徑直往他和兒子住的房間走去,卻遠遠的便聽見有人說笑的聲音。
他微微皺眉,聽出了那是國安。
這段時間以來,國安只要一有時間便會往家裡跑,自己雖然推脫公事與她並不十分親近,而她卻也並不在意。
他知道,她的心思,在聶湛身上。
父母弟妹都是極喜歡她的,對他們的婚事,無不欣喜且期盼,對國安本人,也是早像自家人一樣親厚疼寵慣了的。
惟有聶湛,相較於國安的熱情,他總是神情冷漠,父母弟妹雖然也會責備那麼幾句,但都是不疼不癢的,畢竟,血緣關係擺在那裡,他們不可能爲了一個外人,狠下心來斥責這個嫡親的孫子,而他,又是那麼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會對國安抱歉的笑笑,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太在意了,慢慢的就會好了。
同樣是親厚,也還有親和更親的分別。
何一遠不知道國安心中是怎麼想的,反正她的面上總是笑著,雖然也會有一閃而逝的委屈,她總是說,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夠好,我會慢慢來,讓他接受我的。
以她嬌縱的性子,能做到這一步,已實屬難得,可是莫名的,何一遠心底竟然生不了絲毫的感動,只覺得無限排斥,有時候,這樣的冷漠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走了幾步,聽見母親的笑聲:“湛湛,從明天起,讓陸阿姨做你的新媽媽,好不好?”
何一遠臉色一沉,抿了脣角加快了腳步,卻聽得兒子的聲音傳來,是說不出的冷漠疏離:“我有媽媽。”
言簡意賅,彷彿連多說一個字都不屑。
國安卻並不氣惱,蹲低了身子,看著聶湛的小臉微笑,笑容裡幾乎有了些刻意討好的意味:“可是,阿姨明天就要和你爸爸結婚了,我們會有一個新的家庭,爸爸,媽媽,還有湛湛。從明天起,你就是我的兒子,我一定會對你很好的,傾盡我所有來愛你、疼你,做一個好媽媽。你說好不好,湛湛?”
聶湛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越過國安的肩,他看見正大步走進門的父親,安靜開口喚了一聲:“爸爸。”
何一遠雖已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面色卻仍有幾分冷淡,一面進門,一面開口:“媽,孩子還小,不用急著讓他知道這些。”
雖是對著何母開的口,卻又分明,是說給國安在聽。
國安慢慢的站起身來,深深吸氣,卻終於沒能忍住委屈,看著何一遠,一字一句的開口道:“總是要讓他知道的。”
何一遠看了她半晌,淡淡開口:“我明白,等他再大一點我會告訴他的。”
國安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輕出聲:“一遠哥,對不起,我……”
何一遠淡然一笑,打斷了她:“我明白,原是我對不起你。”
“我……”國安急急的想要解釋,卻偏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得一抿脣作罷,看何一遠的眼中卻多了幾分惶急無措。
而何一遠不再看她,轉向兒子,脣邊的弧度慢慢擴大了幾分,本來毫無笑意的眼底,也剎時柔和了下來。
還未來得及開口,妹妹已端了一杯牛奶進來,看見他,笑道:“國安姐都來了大半天了,也算是等到你了,小廳裡還有些點心,離吃飯還有一會,你們先去吃點吧,我一會帶湛湛過來。”
說著,也不待他回答,徑直端了牛奶到聶湛跟前,眼底是濃濃的疼寵:“湛湛乖,快把牛奶喝了,把身體喝得棒棒的。”
聶湛卻並不接,看了一眼站著的國安,又看著何一靜,靜靜道:“給陸阿姨吧。”
別說何一靜一時怔怔的,屋內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國安更是疑惑,心底卻也有著絲絲驚喜,這孩子一直對自己都是極其冷淡,這樣明顯的示好還是第一次。
片刻之後,何一靜回過神來,神情亦是欣喜,她沒有注意到兄長平靜之下若有所思的神情,只當是孩子總算開始接受國安了,笑咪咪的對著聶湛開口道:“可真是好孩子,這裡有這麼多人,湛湛爲什麼只想著要給陸阿姨呢?”
聶湛原本淡漠的小臉突然沒來由的一笑,毫無徵兆又異常漂亮,他就那樣帶著孩童般純真無邪的笑容開了口:“因爲陸阿姨會喜歡啊,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兒子她都想要,那麼別人的牛奶,她也一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