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列寧格勒,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穿越了1825年十二月黨人起義的驚濤駭浪,接受了第一次俄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洗禮,也見證過社會主義革命,用鐵與血的頑強抵擋了法西斯的圍攻。
閒暇時,他總喜歡漫步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有時和國平國安一道,更多的時候是獨自一人。
去夏宮、冬宮、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去十月革命時作爲列寧指揮武裝起義大本營的斯莫爾尼宮,去阿芙樂爾巡洋艦,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宣告了舊制度的滅亡。
列寧格勒有大大小小的橋,溝通了縱橫無數的河流與島嶼,他結束了一天的課程,穿過一座又一座的橋樑,準備到集市採購一些生活用品,並沒有想到,會遇到她,那個叫聶汶希的女子。
她手裡的銀叉他並不陌生,她用它,從一個小販手中,輕車熟路的換來六管油畫顏料,依舊那樣的美麗和漫不經心。
這是自卡捷琳娜的生日宴會以後,他第一次見到她。
其實那晚之後,不是沒有想過再見她的,在校園裡,教室或者林蔭道,他都比平常多留了個心,卻總也沒能再見那個幽冷的身影。
甚至於,他還專程去旁聽了新聞系的一堂課,縱然那個教授講得精彩絕倫,沒有見到她,他的心底還是有些許的失望。
隨即又對自己自嘲的笑笑,他並不是一個過於癡纏的人,對於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太看重。
畢竟只有一面之緣,雖然一直記得,卻還沒有到,放不下的地步。
於是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卻不想在今天遇到她。
他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越過整個列寧格勒,來到一個荒涼而人跡罕至的小島,看她在畫紙上,渲染出一片湛藍的世界,那樣明亮。
這個女子身上一直有著謎一樣的氣息,他讀不懂她。
她氣質裡的高貴與華麗與身俱來,又那樣的漫不經心。
她身上的衣服,即便連他這樣一點不貪戀物質享受的人都能夠看出,價值不菲。
她手中的照相機,他曾在商店裡見過,1800盧布的價格,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天文一樣的數字,她放在手裡,那樣的不在意。
她的十指纖纖,一看便知是被嬌寵保護的極好,要知道,那個年代,就連國安那樣的高幹子女,也一樣自己洗衣做飯,自小獨立。
自那天起,他發現她極喜歡這個冷落荒蕪的小島,就像她喜歡黑色的衣服一樣,可是偏偏,筆下的世界,無一例外的湛藍澄澈,明亮得不可思議。
就如同,他不懂,爲何她那樣的女子,卻每每用偷竊來的東西,換回作畫用的藍色顏料。
可是,這些都不防礙她慢慢進駐他的心裡,一天深似一天。
他把自習的地點也改到了這個荒島,她作畫,他溫書,只有風聲吹過。
有時她收了畫筆,會去一個偏僻的小酒館,卻並不常喝酒。
酒館的老闆是一個年邁老頭,想是與她已經熟識,每次她去,都會微笑著遞過一把吉他。
她接過,也不說話,只是開始低低吟唱,她的聲音本就好聽,此番唱來更有一種清冷的韻味,他聽不懂歌詞,他想,那或者是意大利語。
他要過一杯又一杯的啤酒,聽她撥絃輕唱。
總有人笑他,來這個酒館喝酒的,幾乎沒有一個不是點伏特加或者是其他烈性的酒,像他這樣只要啤酒的,還真沒有。
可是,他並不在意,只是聽著她的吉他聲,一整晚,都不倦。
她會在夜色中離開,當時的蘇聯,雖然社會治安很好,卻因爲人民嗜酒,大街上,醉漢的身影總是隨處可見。
他並不放心她一個年輕而又美麗的女子獨自一人,總暗暗送她到了住處,纔回到自己的寢室。
或許,她是知道的,卻依舊那樣的漠不關心。
就像她明知道他在荒島,在酒館,卻並不招呼,也沒有刻意避讓一樣。
即便面對面的經過,她都可以做視而不見。
有時他想,連陌生人都不如,簡直就是空氣。
說不懊惱是假,可是他卻不得不慶幸她這樣的態度。
那時,大使館的留學生管理處並不主張他們這些留學生戀愛的,而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固然是吸引他的地方,卻也讓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彼此的距離,有多大。
所以,這樣最好,有時無聲相伴,看書看得累了,擡眼,她的皓腕微擡,對著照片勾勒輪廓,再渲染上深深淺淺的藍,他的心情就會無端的安靜下來,然後繼續看書,效率不減反增。
若她對他只要有那麼一絲的親厚,他沒有把握自己是不是會就此沉淪。
所以,這樣最好。
那時還沒有門禁這一說,所以他每次在深夜送完了她以後,都不至於流落街頭。
雖然他每次都放輕的動作,但作息的改變,如何瞞得過室友。
國平是問過他的,他只一笑,並不多說,然後,依舊故我。
這一夜,接近凌晨,她在前面走著,只一個背影,便足以顛倒衆生。
身後,汽車的燈光從一個轉角處慢慢過來。
他不由得回了回頭,雖然那時的蘇聯,小轎車也已經不少了,可是這個時間,又是這樣豪華的一輛車子,他沒有辦法不詫異。
看見燈光,前方那個美麗的背影頓了頓,卻是沒有回頭,重新又往前走去,並沒有刻意加快或者減緩腳步。
車子越過了他,在她面前停住。
而她依舊不停腳步。
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從後座出來,何一遠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一個背影,在月色下,說不出的優雅涼薄,卻又內蘊著豹一樣的力道和迅猛,矛盾而詭譎。
那男子不緊不慢的跟在汶希身後,姿態閒適,而她卻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何一遠直覺這個男子不簡單,而他的目標,顯然是前方的聶汶希。
沒有半分猶豫,他加快腳步就要上前。
卻聽見那男子的聲音,帶著魔魅的涼薄,邪惑卻又有著情人一般的親暱,他說,希希,你還想逃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