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麥子返青的季節,夫子廟學校處于緊張的建設之中。根據馬奔騰的建議,漢向陽命令漢向明小賣部從學校搬了出來。小賣部搬到夫子廟以北的田間小路旁邊。
這一天,農校學員去大槐樹下上課,漢向明借此機會出售花生品種。大槐鎮很少有種植花生的習慣,只是去年在河西的荒漠,大胡子試種了幾畝花生獲得成功。前去上課的龜蒙山村的學員們處于好奇,被漢向明攔在了小賣部。經漢向明的介紹,都覺得在龜蒙山村種植花生是一件好事,但都說沒有合適的地塊。
“要想富,就大膽種花生,一畝花生的收入是小麥收入的四五倍。”漢向明從蒙香蓮手里借來一塊小黑板掛在門旁給顧客講座,“往年的春小麥,到現在這個時候,早膝蓋深了。你們看看我們的冬小麥,還沒有半尺高。因為去年秋冬大旱,等御龍湖放了水,已過了霜降。雖然學校也培訓了冬小麥的播種技術,但聰明人也有失誤的地方。即使春夏雨水調和,或上游放水澆上灌漿水,照現在小麥的長勢畝產最多一二百斤的樣子。按畝產二百斤,每斤市場價6角計算,每畝最多收入120元。而花生的產量在地北1000斤。假設畝產500斤,每市斤2元計算,那是1000元??!拋去種子、農藥、化肥和用水,至少每畝收人700元左右。我們不要疼幾棵麥苗,現在把麥地抄了,麥苗我可以推薦給蝗蟲養殖場,養殖場答應每畝100元收購麥苗。時不可待,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希望父老鄉親把麥苗賣了,地耕了,抓緊種上花生?!?
藏大槐和白云鶴站在不遠處,相互推諉。他們知道農校上課的時間到了,但怕得罪了漢向明。
王金山大大方方地走到大槐樹下,拽響了上課鈴。
一陣悠揚的鐘聲響過,學員們戀戀不舍地離開小賣部跟著王金山去一座帳篷里上課。
“今天上課的內容是冬小麥灌漿期的田間管理。”王金山在黑板上寫上授課的主題,然后講到:
“去年秋冬大旱,冬小麥播種推遲到了霜降,有的還要晚一些。今年開春,我查看過我們的冬小麥長勢很好,大家也澆了返青水。”
方圓舉手問道:“王校長說,今年的小麥長勢很好。為什么往年膝蓋深,今年沒有半尺深,現在還沒有抽穗。是不是要造成很大的減產???”
“造成小麥矮小的原因除了播種尚晚之外,是因為我們去年種的冬小麥是新品種。這種麥子苗矮,但粗壯,不僅穗大,而且易抗倒伏。至于會不會減產,我明確地告訴大家,減產是不可避免的,最多一成的樣子。絕不是有人說畝產一二百斤?!?
“看來把麥子抄了種花生太可惜?!?
“不種花生,要是畝產真的一二百斤也沒大出息,不如割了麥苗送蝗蟲養殖場還幾個錢?!?
“這花生就能豐收嗎?”
……
“大家靜一靜?!蓖踅鹕郊皶r控制住學員的議論,接著講:“麥地抄不抄,種不種花生,大家自己說了算。但我要告訴大家,冬小麥絕不是最高一二百斤,沒有特殊情況,應該在畝產500至800斤之間。推廣一種花生之前,需要擴大面積試種成功。如果沒有通過試種檢驗,大面積種植新品種,可能產量極低,甚至絕產。當然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大豐收。誰愿意拿地冒險,沒有誰阻攔你!”
看來王金山已經公開向漢向明叫板了。
放學后,沒有誰再光顧漢向明的小店。漢向明只好將花生種子搬回店鋪,策劃著下一步的行動。
沒過兩天,藏大槐把聽到的消息傳達給正在臥室批改作文的王金山:“聽說,蒙家四兄弟深翻閑置的土地的時候,發現了好多異樣的土塊,上面長者許多蟲子,漢向明拿給農業專家看,說是蝗蟲卵,還說去年秋冬大旱,給蝗蟲產卵創造了條件。村民惶惶不可終日,說是麥子沒有保證了,都要把麥田耕了,說是種春紅薯和早茬花生?!?
“怎么會有蝗蟲卵呢?蒙家四兄弟的地塊,是我們學校租用的,有沒有蝗蟲卵我們讀不知道!簡直是危言聳聽!”王金山放下紅筆站起來分析:“退一步說,夏蝗果真滋生,從乳化完畢到蛻皮成蟲,至少需要40天。40天后小麥也收成了。如果真的像他們說蝗蟲來了,即使現在毀掉麥田改種花生,7天出苗后,不也造成蝗災嗎?”
“蒙氏兄弟可都是農民啊!學校把他們開除了,只要有人點火,就有人跟著忽悠。”藏大槐說。
“你去完成一項任務?!蓖踅鹕桨才牛皩懸粡埜媸举N到龜蒙山村的村口。內容是:雌蝗蟲秋天時將卵產在土里,蟲卵在良好保護下越冬,次年春天孵化。剛出生的若蟲只會跳,要蛻皮5次才長齊翅膀,成為會飛的成蟲。種卵需要10至15天卵化完畢,每次蛻皮需要5天,從出殼到成年需要30天左右。這期間,冬小麥已經收獲歸倉。如果這期間換了花生,不也保不住嗎?”
藏大槐去完成任務,王金山端著筆盒和作文本去上課。
藏大槐回來傳來一個更壞的消息,蝗蟲大軍幾百里的昏天黑地遮住了附近好幾個縣區,良田、果園、河流和樹林被遮蓋了,別說一些小動物們,就是蘆葦蕩里的狼狐都被嚇得慌忙躲了起來。于是蝗蟲們更肆無忌憚,用鋒利的如鐮刀的口器,瘋狂地地啃食著小麥、菜園和草地。他們啃啊、咬啊、嚼啊、咽啊,還美滋滋地發出巨大的呼呼的聲響。
如果這消息可靠,不過幾日蝗群順時會襲擊大槐鎮,眼看百姓和農校的勞動果實就要被蝗蟲們破壞殆盡,王金山來一邊踱步一邊問:“消息可靠嗎?”
藏大槐回答:“村子里都這么說,還說有人從臨縣帶回來一些蝗蟲炸著吃?!?
王金山:“你把教學安排好,我出去轉一轉。”
王金山騎上馬兒走出夫子廟來到了小賣部門口,只見百多名村民在認真地聽漢向明做報告:
“蝗群所到之處,蔽天蔽日,人馬難以行走;所落溝塹盡平,食田禾皆一空。這是一場令人多么恐懼的災難啊!”
冬小麥播種太晚,好歹澆了越冬水、返青水,正在抽穗灌漿,要是蝗蟲來了,就全完了。村民們議論開了,敢情這里蝗蟲來了,難怪都傻眼了。
“父老鄉親們,聽我王金山說幾句。”王金山來到漢向明的身邊,看了看漢向明,對村民講到,“據我的老爺爺王孝田講過,鬼子來大槐鎮的那一年,蝗蟲鋪天蓋地而來,因為皇軍姓皇,‘皇’、‘蝗’音同,所以鬼子們禁止捕殺,還對糧食進行了封鎖,不準大槐鎮人離開御龍河半步。”
真是鬼子猛于蝗啊!不能捕殺,又不準買糧,這不是往死路上逼嗎?缺德的小鬼子!村民們渴望從王金山的眼睛里尋求答案。
王金山繼續講:“秋后的螞蚱崩不了幾天,鬼子被消滅了!20年后,御龍河兩岸又一次爆發了蝗災。國家派來飛機滅蟲,很快解決了那場災難。說明什么?蝗災不可怕,怕的是人災,是別有用心的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人災大于天災啊!”
“王金山!”漢向明喊道,“上級領導怕村民不穩定封鎖了消息,你又來干什么?不再學校好好教書跑這里搗什么亂?”
“回去吧,王校長!”喊聲如鼎沸騰。
王金山慷慨激昂講到:“蝗災這么重要的事情,縣鎮領導怎么置村民的溫飽不顧封鎖消息呢?希望大家不要聽信謠言,趁現在河里有水抓緊澆灌漿水。我保證,只要按我們農校的技術加強麥田后期管理,收成沒有問題?!?
這時候,漢向來、漢向前手里都拿著一個玻璃小瓶跑過來。唰——一雙雙眼睛齊齊望著他倆。
王金山要過小瓶觀看,小瓶里裝滿了黃色的像螞蚱的蝗蟲,對村民說,“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希望大家不要輕易毀掉麥田種植花生。”然而村民們已不再對他的講話感興趣了,而是把精力集中在瓶子里的蝗蟲。
“你們學不上逃學抓蝗蟲,你從哪里搞到的?快帶我們去看看!”王金山拿逃學要挾漢向來、漢向前,也只有這樣做,他們才愿意帶他去尋找真相。
兩孩子在前面跑,王金山、漢向明帶著大家跟在他的后面,不足十分鐘的光景來到了蒙氏四兄弟的麥田。沒多大功夫,大家各自捕捉了幾只。漢向明說,“我們這地方也有蝗蟲,不像從外地飛來?!?
王金山說:“蒙氏四兄弟的麥田,是學校租地種植的,所以我們非常熟悉。前天,昨天,我們來過麥田,根本沒有發現一只。蝗蟲絕不會一夜間有了翅膀?!?
王金山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漢向明,漢向明說:“‘旱極而蝗’,蝗災和旱災相伴相生。去年遇上三十年來的秋冬大旱,為蝗蟲的繁殖、生長發育和存活提供了十分有益的條件。其次,干旱環境生長的植物含水量較低,以此為食的蝗蟲生長加快,極易群聚成災。村民耕地發現了蝗蟲卵,再次證明此地有滋生蝗蟲的可能。當然,王校長近些天沒有發現,不能代表大槐鎮沒有蝗蟲,因為湖畔、河邊和山上的樹林、河西的荒漠都可以藏下無數的蝗蟲,一旦成熟便可在一夜間亂飛?!?
“去年雖然干旱,但后期的灌溉根本難以有蝗蟲生長的條件。再說,去年夏秋,我們很少找到蝗蟲。”王金山從科學的角度分析,“蝗蟲早期是孤立的、沒有翅的,小蝗蟲(也叫蝗蛹)剛孵出來時并沒有翅膀,只會在地上爬行,后來慢慢學會跳躍。一只蝗蟲是微不足道的,只能亂跳或亂飛,隨時可能被鳥兒吃掉。其身體也根本不能儲存脂肪供連續幾天飛行。它們好像一個愛羞澀的小女孩,傾向于相互避開。所以,它們的危害性,可能就沒有群居型蝗蟲的危害性那么大了!”
“那蝗群不久把我們的莊稼全毀了!”有個村民說。
“把你們的蝗蟲都給我?!蓖踅鹕綄h向前、漢向來說。
“我們賣錢呢。”漢向前說。
“賣給誰?”王金山問道。
“向明姐夫大量收購,有多少要多少,每只一分錢?!睗h向來高興地說。
漢向明過來時說:“蝗蟲的營養價值和藥用價值很高,我收一點做下酒菜。也可以送給城里的朋友和領導。”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他果真拿蝗蟲當下酒菜嗎?王金山將倆同學蝗蟲要來,上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