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潔呆呆站在路上,噤若寒蟬,開玩笑地說:“記著你要能過河進了鎮,我也跟你讀書。”
王金山字字句句記得清清楚楚,那英俊的面龐黑了又紅,紅了又青……深邃而威嚴的目光望著前面漫無邊際的雨……
傍晚,金虎山上煙霧裊裊,王金山趕著馬車終于踏上去大槐鎮的最后一條馬路。幽幽的小路上是滿眼的人群,卻不見一輛汽車,像馬車也是豪華的了。王金山苦笑著停下了車去問路人,他們不是搖頭,就是用手指一指,對他顯得十分的漠然。
大山里的人就這樣待見客人的嗎?王金山無比感慨地望著離去的路人。與其受到這樣的冷落,恨當初離家出走,恨昨夜不跟藏大槐、白云鶴到地北市去。他正為未來的前途猶豫,卻見不遠處一個扎著雙麻花辮的小姑娘筆挺地騎在一匹紅馬背上,那氣質的確叫一個純!王金山搜索著記憶:他在臥虎鎮中心校教書的時候,一位常來給哥哥藏大偉送來干糧的俊姑娘。今日遇見,他的心噗通噗通往嗓子眼里掉——是她!只有她才有這魔鬼般的身材,“藏之帆妹子!”王金山激動地喊了出來。
馬車也到了她的身邊。 那小姑娘的臉蛋一片緋紅,笑問:“你剛才喊我藏之帆妹子?”然后格格笑起來。
“你的背影和藏大偉的妹子長得挺像……”王金山近一步說。
小姑娘轉過身把鳳眼一瞪,說:“我們這個地方是出美女的地方,在萬惡的舊社會,有好多皇帝派人來選美女。我們大多數一樣的身材,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衣服。你一定認錯人了!”
王金山情不自禁地自嘆:“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像的美人啊!”
“你外地來的吧。像夸我們漂亮,有什么用心?”小姑娘怒著美感的嘴唇問。
“是,外地的。想問一下去大槐樹還有多少里?”
“大概……也許……大概要走10000丈吧。”小姑娘落下一句話要趕路。
“天下的路都論里,那能論丈啊!”王金山趕馬到了她的前面。
“論——理——您——下——馬——”小姑娘話未落音,王金山下了車,很誠懇、很道歉地說:“我急于完成任務,失禮了……請您幫個忙。”
“關我什么事?”小姑娘嘟囔著趕馬到了車后,用馬鞭將車尾的簾子挑開,笑道:“還金車藏嬌啊!”
王金山怕小姑娘誤會忙著解釋:“三條腿的蟾蜍不好找,四條腿的蛤蟆到處是。她是去臥虎鎮的老師,路上碰上,我和她除了工作關系,其他不感興趣。”
“你撒謊!去臥虎鎮走沙路?”小姑娘將馬鞭指向王金山。
白玉潔將車簾子掀開,露出一張笑臉說:“金槐灣的白奶奶那是我親姑。我是來走親戚的。這位王老師是來大槐鎮教書的。”
“腰牌!拿來!”小姑娘伸手喊道,“沒有腰牌誰也別想進來。”
王金山看看白玉潔,白玉潔輕聲對王金山說:山面的人可以隨便出來,而外面的人必須有一塊腰牌才能進去。我這么把這事兒忘了呢。
這漢向明也沒有說啊?王金山想了想先是表揚小姑娘,“看上去你是守村規的好姑娘。”然后懇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幫個忙,帶我去大槐樹。幫我過了這一關,多少條件我答應你——只要我力所能及做的到!”
“您只答應我一個條件。”小姑娘的臉上布滿了紅霞。
還能猶豫嗎?王金山堅決地說:“行!什么條件你說,有條件的要上,沒條件的也要上。”
“車上的這位姑娘不能去。”小姑娘妒忌的目光望著白玉潔。
王金山也在旁邊觀看:小姑娘明如秋水的眼睛里透出的清純,如同清泉一樣毫無一絲塵染,他沒有勇氣傷她的心,但為了早一些到大槐樹,不至于白玉潔獨自留在山外,他還是說:“她,我的女朋友。天快黑了,我怎么忍心丟下。這兒到處是荒原,有蛇,還有狼……”
“別動!”小姑娘拿馬鞭對準了王金山,問:“說,你們到底來大槐樹做什么?”
王金山舉起了手,幽默地笑著說:“你看我這么英俊、面善,怎么不會是壞人吧。”
“你這樣的人見得多呢,壞人臉上有標簽啊?”小姑娘異常嚴肅起來。
“我真的是組織派來的教師--王金山。姑娘!”王金山見小姑娘不信去車里找回袋子取出榮譽證和大專畢業證,“這個可以證明。”
小姑娘走過去看過證件,又看看王金山的長相,先是點頭,等看過白玉潔又懷疑起來,她說:“地北來的人就像神兵天將,搞幾個證件也太簡單了。但有一樣你假不了,就是人!”
“你是說我這個人,假的!”王金山覺得這小姑娘非常可笑。
“別嬉皮賴臉,沒大沒小,小心姑奶奶拿鞭子抽你的皮!”小姑娘舞動著手里的鞭子,圍著馬車打量白玉潔,然后說,“漢向陽兄妹告訴我,今天來大槐樹的老師是一個男教師,沒聽說他有女人啊!我看她就是女特務。”
“我真的是教師,她也是。你不幫這個忙,我們自己去!”說著,王金山揚鞭催馬,一會兒把小姑娘落了一大截。
“駕!駕!”小姑娘快馬加鞭一會兒追上,拿舊社會的族規要挾他,“你敢闖鎮子,要在萬惡的舊社會,你不是種山,就是沉河啊!”
王金山為了取得小姑娘的信任,講起從爺爺那里聽來的故事:
“因為甲午戰爭的失敗,鎮里請來了白道長,根據五行八卦理論精心改造了鎮子,壞人和不明身份的人很難走進鎮子,鎮里的人也不能隨意帶外人進來。這是他們共同定下的規矩,誰嚴重違背了族規,誰就要接受懲罰:不是‘種山’,就是‘沉河’。所謂種山,就是將人活埋在山上,用來祭奠天地神和炎黃;所謂沉河,就是將人沉進御龍河里用來祭奠河神。”王金山講到此處,見姑娘仍站在那兒,很耐心、很溫柔地說:“我暫時不進去可以!但你要幫我告訴你們的頭,通知在金槐灣上學的孩子,這個星期天開學。”
“我還沒上學呢,憑什么幫你啊!”盡管小姑娘小聲嘟囔還是被王金山聽到,王金山十分得驚訝地問:“你這么高的個子,還沒有上學?”
小姑娘把方圓搬出來了:“你都答應方圓姐姐了,也不在乎多我藏之帆一個!”
王金山笑得要噴,終于忍住,說:“你剛才還不承認是藏之帆?您這般大的女孩,在我們老家地北,都上初中了。”
“哼!還地南呢。別看我沒有上學,但我跟哥哥讀。臥虎鎮學校那個藏大偉認識不?那是我槐望大哥。”
王金山一本正經地說:“你哥也是愚蠢,這么聰明的妹子不讓讀書?”
“你才蠢呢。這不怪大偉哥。我小的時候,他到你們那個地北打工,后來用自己掙的錢在外上學。他回來的時候,就這么高了。都怪我那榆木疙瘩的爹娘。”
“藏之帆,你看你親爹、親娘、親哥都沒有讓你讀書,我算你什么?”
“你是我金山哥!”藏之帆羞澀地轉過身矜持了一下,又轉過來要挾:“你不答應我,就別想進去!”
“藏之帆同學!”王金山喊道,“看來你相信我了!”
“我早就相信你,但懷疑這么姐姐。老師,我去通知領導。”小姑娘騎馬進了山里。
一袋煙的功夫,王金山趕著馬車來到山前,只見前面有一道石墻,兩邊是殘磚斷瓦,石墻上刻著“大槐鎮”三個蒼勁有力的金文。王金山正在思索,只見方圓換了一身裝扮徒步出來。
王金山看傻了眼,定了定神,喊道:“上車吧!帶我去大槐樹!”
白玉潔早騰出一個地方,然后大方地去抓方圓的手。
“不瞞您說,藏之帆是我的好朋友。我現在回來來接你,你上輩子欠我的,這輩子補上,要教我學文化。”
“你真的也不識字?”王金山驚訝地望著方圓。按理一個男人提及一個女孩最不開心的事情有點不道德,但是他渴望這個女人早一日文化脫貧。
王金山見方圓盯著白玉潔身邊的行李,對她說:“里面是干糧、文房四寶和教本……我的所有家什都在里面了。”
方圓到白玉潔身邊坐好,粗略地看了一下王金山的行李,格格笑起來。那清脆的笑聲如同一陣涼風吹過樹林。
“你笑什么?”白玉潔又納悶了。
“笑你們傻!好好的,都是大城市的兒女,卻跑到大槐鎮這個窮地方,像一個乞丐似的。今晚,住我漢家。這兒雖然窮,但我漢家是這一帶最富有的家。”
白玉潔如實告訴她:“聽王金山說,你二哥早已安排好了,今晚我們住在村委。”
方圓心里一怔,還是故作鎮靜地用那一雙秀美的小手翻看著王金山的行李,再次懇求:“我怕你們遇上色貨和騷媚子,還是到我家住下的好,我親自下伙房。”
王金山婉言謝絕:“真的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我們去村委吧。”
“那你們就住露天吧。槐樹林村委從沒有一男一女一起住過!你們解放,可我們大槐樹落后著呢。”方圓將王金山的行李扔了出去。初次見面,她就像今天久違的甘霖;而現在,瞬間就變得像今日的沙塵暴一樣,迅猛、狂躁。此時的王金山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來到大槐鎮本想鄉親們會夾道相迎,沒想到被一個姑娘直接招呼了自己。
王金山哭笑不得,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程,他才停車,和白玉潔一起回去找回自己的行李,打開行李包一看:筆墨紙硯和教本不翼而飛。而奇怪的是:等他們抱著行李奔向馬車的時候,車、馬、人都不見了。
“這個方圓,在擔心我們住在一起!”王金山終于找到原因,白玉潔的心也突地一跳。他倆沿著西去的車轍奔跑,路南的樹林可見一棵古槐,粗大的樹干上刻著上千年歲月的疤痕,燭光通亮,照著一條通往道觀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