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山對沙塵暴有所了解,他望著漢向陽說:“您說的一點不錯。沙塵暴就像一對狂野的孿生兄弟,并不是有風的地方他們都喜歡,而是選擇那些氣候干旱、植被稀疏的地區。沙塵暴引起的風災、沙積、風蝕,使森林和植被遭到破壞,沙漠化程度加劇。我希望要號召、動員、教育村民和他們的孩子,要多裁樹,多種草,才能保護環境,把防沙作為長期的、持久的工作去參與。所以說,把落實義務教育和解決吃水問題是當前的首要任務。如果只知道掠取,而不給予付出,一場沙塵暴就會一次次光顧這兒……”
“而在地北市,雖然常有噪音的喧嘩、汽車尾氣和高煙筒的污染,但是風雨之后,依舊是藍天、白云,絕沒有大槐鎮沙塵天氣的侵襲和擔心。所以,像地北這樣的大城市,成為億萬農民的夢想,也是一些才子佳人甚至是某些干部最向往的地方。”漢向陽想,王金山也許還不夠成熟,他不過是青年人的好奇和沖動,才選擇了大槐鎮。
“漢副鎮長,如果像天南這樣一個還沒有被污染的地方,不加以拯救的話,那么多少年后,這沙塵天氣就可能刮進一座座城市;同時,城里的污染也將蔓延到天南。不久的將來,我們的子孫不可能有一方凈土,有一方藍天。”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啊!” 漢向陽贊嘆間,指著遙遠的西方,大喊:“你看--”
遠處的藍天灰蒙蒙一片,一邊灰黃,一邊湛藍,相互擠退,在不斷的向前延伸著、變大著、變寬著,像夜神的毛毯般擋住了陽光,遮住了蒼穹。接著,前面高高的小丘之上,先是紅彤彤的一片,緊著白花花的一群,最后紅白混在了一起如潮水涌動,越來越寬,聲如馬鳴,又象羊叫……
王金山來到龍馬縣已近五年,所見到的不過是沙塵天氣,從沒有像今天如此壯觀:黃沙滿天,馬羊狂奔,一個大胡子的中年男子騎著一匹駿馬,伸著長長的馬鞭想套住頭馬……這一切他在影視和網絡里見過,在爺爺、父親的故事里聽過,然而今日如在夢里,不由低吟一詩:“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眼見千馬沙旋移,經年不省草生時。”
“什么時候還如此浪漫?”漢向陽耐不住了,著急地喊。
王金山蹣跚著腳步,雙手展開,揚天高歌:“紛紛揚揚遍天涯,渾渾灑灑大地遮。迷漫揚沙如窒死,植被防沙奈我何。”
“快走!再不走,危險了。”漢向陽大聲喊。
王金山跟漢向陽跑上了車,贊許著越野車的優勢。漢向陽卻說:“你不能回去,二叔不可能答應投資,這輛車也要歸還你二叔了。”王金山聽到這里,心怦地一跳,自己還沒到大槐鎮沒有為學校、為村民辦一件事情,在路上卻讓大槐鎮失去了二叔的一次投資,而且讓漢向陽將失去一輛他多么喜歡的越野車。他答不答應?回不回去?王金山想:這個時候,他必須義無反顧,因為除了走下去,沒有回頭路了。
黃天大變,太陽早早地肆虐的狂風趕進了西方,天地越發灰暗陰沉,伴隨著刺鼻的粉塵味,彌漫在荒漠之上,天地間順時將被沙塵一口吞掉。只有太陽在掙扎,一會被沙塵推走,一會又擠進來,在灰黃的天上,旋著一個忽強忽弱的亮點。
王金山還沒來得及反應,黃沙便一掃而來,剛才的一切象魔術一樣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黃。為保證前窗的視野明亮,王金山急忙打開車窗洗滌器和刮水器。風沙增大了轎車行駛的阻力,增加了車輛的負載,整個車身被刮得一晃一晃的。
風呼呼地吹著大地上的一切,卷起一層厚厚的塵土、沙子,有的樹被刮得沙沙作響。 王金山把車窗關得嚴嚴的,為了防止嗆人的灰塵吹入車內而迷眼。
風沙越來越大,王金山打了一個方向想調轉車頭背向風沙,被漢向陽一把抓住,“你要干什么?前面的小山,有群眾。”漢向陽萬分著急地喊。
王金山明白領導的意圖,將轎車一路向西。
天地之間混沌一片,塵土、廢紙、塑料袋漫天飛舞。道路兩旁東倒西歪的小樹無力地掙扎著。三三倆倆的行人蒙著臉,低著頭,逃難似的往小丘跑去。看來前面就是藏槐花所在的小村。王金山知道,村民為避塵土而搶上風,早已顧不得一輛轎車緊追而來。為了安全,王金山再次降低車速,嚴密觀察著行人的動態。
整個天空黑沉沉的,村子里,小小的沙石頭被狂風吹得滿地亂滾,那一排排胡楊樹搖擺著它堅強的身軀,延續著它脆弱的生命。風聲嗚嗚的,偶爾夾帶一兩聲刺耳的尖叫,飛起的砂礫打在車上,發出“當當”的聲音。王金山放緩車速,在選擇避風沙的地段,以防飛來的沙石損傷轎車的外表,他不得不暫停行駛。
“人民的生命重于泰山,如果出現一個,我拿你試問!”漢向陽像戰場的一名首長向戰士下達緊急命令。
一個十一二的小姑娘拼命地往小丘山奔跑。
狂風如牛長吼,黃云似雷滾動,沙石狂舞在蒼穹,一陣狂風從車的側面刮來,轎車發生了傾斜,當更兇猛的狂風襲來要翻車的一瞬間,王金山將漢向陽一腳踹了下去,接著自己滾了下來。
天地暗無天日,黃沙漫天飛揚,漢向陽站了起來,看不見前方,看不到房子,看不到汽車,看不到王金山,“王金山,你在哪兒。”他知道怎么喊因為風聲王金山也聽不到,但希望能夠見到,于是更大聲地喊,又一次失望。漢向陽似乎感覺世界末日的到來。
王金山憑感覺向沙丘跑去,小村子在風沙中動搖,棚頂的蘆葦、山草早已揭走,剩下一些架子橫七豎八地埋在沙土里,露著一根根像箭似刀的棍梢;小丘最高的地方,一個帳篷被刮得四分五裂,如撕裂的長旗向山澗飛去。突然,那個小姑娘拼命地追去,在溝壑巖上迅速抓住了篷布。
篷子和人在緩緩地下滑。 王金山迅速抓住了小姑娘的一只腳,喊道:“把篷子放下!”他又感到另一股力量抓住了姑娘的另一只腳。
帳篷被風沙卷走,姑娘終于被救了上來。而那輛越野車,已被風沙卷進一個沙坑里,只露著像烏龜的車蓋。
夕陽普照,天地恢復了平靜。沙漠,沙塵暴,這是上天給人類的活生生的警告。人類可以放棄生存規則折騰,放棄良知禍害他人,放棄家園遷徙意向,而大自然如果選擇了放棄,人類還有什么可以賴以生存、發展。
三十多戶人家不知道從哪兒跑了過來,他們相互凝望著傻笑,大概是他們的親人中沒有傷亡,然后顧不得帳篷吹走的痛苦跑向轎車埋沒的地方,用被風吹日曬的一雙手扒開車周圍的泥沙。然后,一個大胡子、四十左右的男人跑到漢向陽跟前,請他開車。
“這是爹地!”小姑娘對王金山說。
“槐花!爹地對不起你,我們的羊群和馬群跟著風沙跑了。”大胡子男人將小姑娘擁抱入懷。父女倆痛苦流涕。整個小丘的人將父女、王金山和漢向陽團團保圍。有人指責大胡子,有人質問漢向陽什么時候解決他們的問題。
“鄉親們!要不是大胡子叔叔從御龍河挑水過來種植小樹林,這里早已一片沙地。”王金山高喊,“我們這地方是一片荒漠,還不能算沙漠。這場沙塵暴是從遙遠的西北方的沙漠上刮來的,給我們這個村造成極大的損失,只要人還活著,丟失的羊和馬會找到的,它們很可能進了大山。我想問大家,前些年這兒有沒有沙塵暴?”
“多是沙塵天氣。”,“沒有今天厲害。”有人這樣喊。
“為什么?”王金山接著講,“因為西北的沙漠植被逐年消失,沙漠的面積逐漸向東蔓延。如果我們的荒漠繼續放牧,植被逐年減少,加上西北沙漠的侵襲,不久,我們這兒也是沙漠……要解決的辦法,就是植被固沙,保住水分,把放牧為生的行當改一下,可以試著種植葡萄和蔬菜。大胡子叔叔載種的小樹林就是一個個保護家鄉、保護土地的戰士。要造出成片抗風沙的防沙林,需要鄉親們團結起來,從每人一天挑一挑水、栽一棵樹、保護一片植被開始,日積月累地長期地堅持下去,不久的將來,這兒房屋不會被刮倒,馬羊不會被嚇跑,大人小孩也不會天天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來時的路上,我和漢副鎮長建議,以后上級來的救濟款優先撥給你們,用來重建山槐村,還要建水窖。下周一,9月8號,農歷8月初4,山槐村所有適齡的兒童都可以去山里任何一處小學讀書。我們的漢副鎮長,他同意了!”
所有人熱烈地鼓掌,每一個孩子稚嫩的小臉上掛滿了笑容,他們渴望讀書,更渴望未來的荒原變成綠洲。
經過一場沙塵暴,漢向陽不再勸王金山回去,他覺得教育和農業的發展,他和大槐鎮都離不開王金山,于是同意了王金山的建議:“你回去寫一份農村教育和農業發展的可行性報告給我。”然后吩咐,“我要暫時留下指導村民重建家園。你等一會兒,漢向明來了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