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著沉重的步子,跟著紫衣到山坡上。
他如死屍一般地躺在那裡,毫無氣息。黑色的衣衫被扯得支離破碎,已經看不出原來邪肆而妖嬈的樣子。雙手從手腕之處,肌肉已經沒有了,只留下陰森森的白骨。雙腳從膝蓋之處往下,同樣的被啃噬得乾乾淨淨,身上多處是傷,層層疊疊的抓痕處,是乾枯而發黑的血跡。
她的心好疼,十八年的堅持轟然倒下。
“怎麼辦?他死了,世界會不會立即大亂?現在不是晚上,那些傢伙還會老實的呆著,如果到了晚上……不行,我想我應該趁現在離開祈月山遠遠的纔是!”紫衣,來回不停地在旁邊走來走去,喋喋不休地把內心最真實的惶恐與想法,暴露了出來。
白孤煙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次,也不相信他會這麼輕易的死亡並離開她的視線,從而消失在天地之間。
她的手顫抖著,伸出指尖放在了他的鼻孔處,她是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的,他是那般的強大,那般的堅不可摧!
還好有呼吸!看著他如今的樣子,連她都幾近和紫衣一樣認爲:他已經死了!
她的心微微地鬆了鬆,再次劃開了剛長出嫩肉沒多久的指尖,放進了他的嘴裡。
“紫衣!紫衣!”身邊很空寂,山谷很寧靜。連喊了兩聲,並沒有等來她的回答。
擡起頭掃一眼,只見紫衣已經掠到山下了,速度真快。
“紫衣,他還活著,快去找個大夫進山!要快!”她第一次在紫衣面前,用幻術傳聲吶喊道。
紫衣在遠處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又轉了回來,“那個……那個……你知道,我對山外面不熟,還是你去吧!我留下照顧他!”
“也好,情況有些危急,我就先走了!如果可以,麻煩你想想辦法,把這個山頭弄得跟外面一樣!哪怕是幻陣也行!”交待完之後,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片已經習慣了的黑暗地。
山外的花很豔,山外的風很涼,山外的空氣很清新,山外的世界很讓她留戀。然,她卻沒有浪費半點的時間去回味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短短的一個半時辰之後,她終於坑蒙拐騙地拉了三個傳言醫術不錯的老人,帶了回來。
在祈月山之外,三個老人寧死也不願跟她上山,於是,她不得不選擇了威逼利誘的方法,把他們逼上了山。
三人檢查之後,奇怪地相互對視一眼,然後才下了定論:性命可以救回,但那手腳卻治不了了。而且他們三人一致建議:“截肢!”
經過了長達半個多時辰的考慮之後,她果斷拒絕。
想著那個令他心痛並沉淪的孤寂背影,她亮出了一把森冷鋒利的長劍,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語氣從來沒有過的堅持與霸道。
“我不管,你們必須給我想個法子出來,我要一個完完全全,健健康康的人活回來!要不然,您,您們,還有您們的家人——都去西天團聚!”她的話異常有力,讓人不得不相信,她有這種能力。
許久之後……
“姑娘,老夫知道一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通?”寂冷僵持之後,終是有位大夫開了口。
白孤煙用劍戳著說話的那人,眼神如刀一般,“說!”
斷斷續續地,大夫講出了他從一本古醫上看到的法子,以形補形,以無形補有形。意思就是用他人的手腳來虛補孤獨冷月那已經沒有肌肉的手腳,至於上面的經絡,則需要從他人的手上,挑其經絡在最短的時間給接上。最重要的是,那個經源的主人,最好是年齡越小越好!
“馬上準備,我去給你帶你們需要的東西過來!”白孤煙收了劍,瘦削的肩膀,帶著堅持。
“姑娘,他傷得太嚴重了,已經沒有時間可以再拖了。你們兩個姑娘如果真想救,商量商量,看你們誰願意犧牲自我!最多半刻鐘,晚了就是神仙來了,就是你殺了我們三人,老夫也迴天乏力!”
半刻鐘?時間真的很短!看了看天色,用不了多久,又要入黑了!她不敢想象,祈月山沒了他之後,這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看著紫衣,紫衣後退著搖了搖頭,然後倏一下就沒了蹤跡。
“姑娘,這……”老者擡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是人都是自私的!這樣苛刻的條件之下……
“沒事,救!只要他能一如既往的活著!要什麼都可以從我身上拿走!哪怕要我的性命!”她咬著牙,狠下了決心。她想,這肉身是凡人的,反正它是九尾狐寄魂,即使肉身死亡,魂還在。大不了她再次辛苦奮鬥十八年,只要他還活著,她就值得。
“姑娘,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不了!給我半柱香的時間,你們準備下!”
天黑之前,孤獨冷月幽幽的醒了過來。四肢已經得以復原,看不出曾經傷過的痕跡。而守在他身邊的,是一直在遠處觀望守功的紫衣。
白孤煙在大夫動手之前,毫不猶豫地傳了一半的修爲給他。之後,她失了手腳,行動不便,她自動地在他醒來之前,躲到了曾經生活了萬年的崖縫裡,她不想留給他一個廢物一般的她。
她於他的世界來說,反正也是可有可無!
他的身邊還有蜘蛛精,雖然她不知道它潛伏在他的身邊,有何的企圖,但是她看得出來,它不會傷害他的。
山外面,冬去春來,轉眼來年到。
“你知道嗎?他天生無心!他冷漠的性子之下,自認爲是隻怪物!雖然他不曾對你我有所提及,但你應該清楚,他何曾不想做個完整的人,有顆能暖身的心臟!”紫衣佇立在崖縫之外,面對著祈月山外的荒野,淡淡地道。
“你想說什麼?”白孤煙清冷的聲音,從崖縫裡飄了出來。
“我聽說,有一種補心術,可以讓他成爲一個完整的人!你應該知道,由於他差了那顆心,終年不敢邁出祈月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長年的仇恨積壓,他快要走火入魔了!如今他聲名在外,已經被外面的人當成邪惡的一種勢力了!邪終不勝正!我想你應該捨不得有那麼一朝日,他被當妖魔鬼怪被天下的人所誅殺吧?”
“你給我講這些,有何的圖謀?”她已經徹底地退出了他們的二人世界,她只想在這片有他氣息地地方,遠遠地守望著就很滿足了。
“我希望你能自挖心臟給他!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重要!”
“你不是也有?爲何你不挖?!”挖了心,又要等十八載!十八載,真的很漫長,很難熬……尤其是還帶著記憶,一步一步地長大,使自己變強的那種相思入骨的過程。
“我倒是想,可惜我只是一隻蜘蛛,不是人!要不然,姑奶奶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雙手捧上!我走了,你先想想,過段時間我再過來!”
幾月過去,她的心空了,緊跟著靈魂也麻木了。最終這種看不見,摸不著感受不到的感情寄託,在黑暗的孤獨裡在一步一步的瓦解著她的意志。於是,她最終挖出了心臟,交給了紫衣手上。
是誰?在耳邊悲切的哭泣?又是誰,一聲一聲撕心裂肺地呼喚著“煙兒煙兒,你怎麼還不回家?”是了,她現在不只是十八前的那隻孤獨的九尾狐,她還是那個頭髮斑白的白映青的女兒!
這一刻,她才發現,她爲了他,卻欠下了那兩個可憐的老人好多好多!是了,離家這麼久,她是該回去看看老人家最後一眼!
她用她所剩無幾的修爲充斥著心臟處的空洞,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飛出了崖縫,卻不想,迎接她的居然是那隻帶著他幾分勁道的人骨玉笛。
好久沒哭過的她,眼淚溢了出來,玉笛打在她的身上,她連躲的力氣都沒有!他多了自已一半相當於五千年的修爲,如今越來越強大了,就算沒了自己,他也應該能收放自如地控制祈月山的這些生靈。
她迷離的雙眼,不敢相信地看著不遠處,那個與十八年前以同樣姿勢背對著她的模糊背影,用最後的感知,生生地體會著靈魂離開肉身,然後消逝在天地間的痛苦。
——
月老酒醒歸來,已是兩月半之後,話說天宮一月,人間已數載。
看著自家大門虛掩的姻緣殿,他往腰間摸了摸。鑰匙不在,他老人家心一沉:壞事了!
推門一看,果然!窗外,咻的一聲,天空劃過一道亮光,一顆新星正在隕落!他緊張地用手指拂起一抹光暈滑過姻緣殿裡的那面上古圓鏡。
“原來是它!”
打坐,凝神,圓鏡上一顆珠子在月老雙手的動作下,與圓鏡脫離,泛起層層的光暈,飄浮而起。
看著掌心那顆已經聚集著九尾狐魂魄的珠子,月老捋著長長的鬍鬚,喃喃道:“希望是福不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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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是有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