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所謂不搖香已亂，無風(fēng)花自飛。

這一句形容春意的詩句，不知為何，卻在那碧色船上出現(xiàn)一抹倩影時，雁丘腦中忽然飄這樣一句詩。

但見那站于船頭之上的女子，雪肌鴉髻，唇若早櫻，纖纖玉指，不勝嬌羞。

這般嬌柔的膚色里，竟然生得一雙英氣十足的長眉，當(dāng)江南的婉轉(zhuǎn)靈巧，遇上北地的疏朗寬闊，竟碰撞生出如此的賞心悅目的姿色。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目光的注視，回首正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先是一陣驚訝，后又是無奈一笑，報以友好的笑意，隨即又看向那片蒼茫而渺遠(yuǎn)的水天之間。

今日雁丘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袍子，想必于那女子眼中，應(yīng)是覬覦她美色的好色之徒吧，只不過看上去她還并不是那種猥瑣老男人，所以不好意思發(fā)作。

另一邊的納蘭瑾瑜則賊兮兮道“原來你打算用美人計啊，需不需要我反她給打下水，然后你再英雄救美？”

話音未落，便聽得噗通一聲。

一時慌亂之聲從遠(yuǎn)處傳來，有女子的尖叫聲，杯盤狼藉之音。

當(dāng)雁丘回頭時，便見那碧色船頭之上，早已芳影無處尋，回頭狠狠瞪了納蘭瑾瑜一眼。

小公主趕忙抬手委屈道“不是我，我還沒來得及下手呢？她。她就掉下去了。”

也是，若真是小公主動手的話，自己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她目光灼灼的盯著那船，就在剛才雁丘分明看見一角白色的衣袍從船艙的另一側(cè)飄去。

難道是她自己船上出了內(nèi)鬼。

彼時的河上，早已亂作一團(tuán)，幾個船上的水手紛紛跳入水中，希望尋得那女子的影子。

但那青碧姑娘落水之后，似乎并沒有露出頭來，難道真的已經(jīng)……

想至此處，雁丘只覺得有些可惜，正欲感嘆，忽聽得船后嘭的一聲輕響。

隱約間還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傳來。

她身影一閃，便到了船艙之后。

船艙后只見一人渾身濕漉漉的，倚靠在船幫之上，大口喘著粗氣，正是剛剛落水卻不見人影的青碧姑娘。

她剛有人來，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水，露出一個毫無防備的笑意。

雁丘“……呃，您這是？”

青碧緩緩起身行了個禮“剛才船上那一幕想必姑娘已看見，有人要殺我，所以我來此躲一躲，不知方不方便？”

雁丘眉毛一挑，剛剛她竟然叫她姑娘，難道？

青碧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脖子，雁丘恍然低頭，只見自己今日因天氣炎熱，穿了一件低領(lǐng)的衣衫，而那女子的意思，分明就是她并沒有喉結(jié)。

笑了笑，也不再做掩飾“在外行走，有時女裝多有不便，所以……”

青碧立即露出一副她都懂的神色。

“當(dāng)然方便，如果你要報官的話，我也可以為你做證?！?

她一面說著，一面解下披風(fēng)，披到她身上，并將她引到船艙之內(nèi)。

“報官就不必了，不過是門戶之內(nèi)的私事，還是關(guān)起門來處理好了?！?

她臉上依舊一派淡然之色，絲毫沒有被人推下水暗害的憤恨。

這女子長相本就十分的俏麗，惹人嫉恨而遭了毒手也算是正常，只不過她好像并沒有想出現(xiàn)的意思。

“姑娘……”

“碧小姐……你在哪？”

……

呼喊之聲此消彼伏，入水尋人的水手也越來越多，一時之間竟然造成了江面上的擁堵與混亂。

雁丘的船只不得不尋一處?？肯聛?，等著那邊疏通之后方才離去。

“你不打算出去告訴他們你沒事？”

雁丘終是沒忍住，問道。

青碧細(xì)長的眉眼，看了看船艙外，笑道“還未到時辰，且再等等吧。”

“哦。”

“你是西梁人？”

“嗯？不錯，正是，在下雁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宗青碧？”

“宗？”

青碧笑道“是不是很奇怪，一個名字里面三種顏色？”

雁丘失笑，并未想知這女子竟然如此開朗，想來是以前電視劇看多了，以為花魁之類的美人都會孤芳自賞似得。

當(dāng)然，還有一個讓她意外的，這女子竟然姓宗？棕？竟然與那人很像

“我是西梁榆林關(guān)內(nèi)的，家父常年來往東渝做木材生意，因為次番生了病，不宜遠(yuǎn)行，而哥哥們又去了別地，所以派我前來。”

青碧點點頭，但眼睛里分明寫滿疑問，卻并未逾越過問，只道是女子在外更加不容易，且要小心才是等等。

“不知那穿白衣服的人為何要將您推下水？”

青碧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苦笑一聲“有一場在貴人面前的演出，不過是名利場上的走馬觀花，不想她竟然看得好此之重。”

雁丘替她斟了杯茶，并吩咐在船艙外面候著的豆芽菜去小廚房煮碗姜湯過來。

方才道“雖是春日暖，這江水還是冰的，未免著了風(fēng)寒，還是喝一碗姜湯吧。”

青碧眼中閃過一絲暖意“為何不問這江上如此多的船只，我會爬上你這艘船?！?

雁丘淡笑一聲看向船艙外，依舊忙亂的人們臉上開始涌現(xiàn)一絲驚慌之色。

回首道“哦，為何？”

青碧失笑一聲，被她的心不在焉逗笑“因為我周圍這幾條船的船主都是男子，且在之前就已經(jīng)向我示好，我認(rèn)為他們濁氣太重，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雁丘“不錯，這附近來往船只確實男子比較多，姐姐天生麗質(zhì)，還是要小心為上?！?

她說這話時，眼是盡是關(guān)懷之色，并沒有與青碧想像那般露出一絲鄙夷。

青碧將她眼中的真摯之意盡收眼底，心中涌上一分暖意，想來縱是她絕色姿容，卻淪落風(fēng)塵，無依無靠，受盡欺凌。

縱是那些朝夕相處的姐妹也不過是嘴上說幾句，何曾有過真心。

而今日這般萍水相逢而遇的女子，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竟然沒有絲毫的厭棄，這般真誠，令她著實感動。

她輕嘆一聲，語意里多了幾分蒼涼之意

“我本就風(fēng)塵之人，做的就是出賣色相的活計，這般低賤之姿，有何要小心的……”

雁丘道“沒有誰生下來就是高貴的，更沒有人愿意入風(fēng)塵，不過是命運所迫，姐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青碧淺淺一笑，并未言語，只是出神的看著船艙之外依舊忙綠的那些人。

眼中涌上悲涼之色。

“我與姐姐也算有緣，如果姐姐愿意，我愿意為姐姐贖身?！?

青碧回頭失笑一聲“多謝妹妹好意，這就不必了，我入行多年，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生活，人啊，一旦習(xí)慣了，就不愿再脫離，再說有些事情，也已由不得我了?！?

“此話怎講？”

青碧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有貴人請我去唱曲，若是我前腳跑了，怕是其人他人就要遭殃了。算了，還有半天才能靠岸，不說這些了?！?

“貴人？可是宮中的那位新晉太后娘娘？”

她話音未落，便見青碧的身體微微一震，臉色蒼白，握著上等白瓷的手指骨節(jié)犯起了淡淡的青色。

雁丘繼續(xù)道“我們常年與東渝皇室來往，自然知道一些宮里貴人的喜好，若是姐姐有什么難言之隱，不知可還告知，說不定能幫得上姐姐。”

青碧神色蒼白，隨即無奈的搖頭道“不，誰也幫不了，她點名要見我的?！?

她的聲音說到最后已經(jīng)極輕極輕了，然后聽在雁丘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一般。

難道眼前這女子真的與宗則惠有什么齟齬？若真是如此，那真中天助我也。

有人輕扣船艙的門，豬肉榮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進(jìn)來。

青碧換了納蘭瑾瑜的衣衫，雖有此示合身，卻也難掩姣好身材，豬肉榮的臉紅了紅，隨即倉皇而出。

卻在轉(zhuǎn)身時沒注意艙門，嘭的一聲撞在門了，哎喲一聲捂著腦袋抱頭鼠竄。

青碧看著那人的背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妹妹這些家仆可真是有趣”

雁丘尷尬的笑笑，捂臉嘆息，這家伙還真是給自己丟人啊，這么點定力都沒有，看見女人腿就發(fā)軟……

改天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一下這家伙。

“讓姐姐見笑了，我這仆人原是宮中御廚，后來犯了事，被人害了失了味覺，便投奔到我府上，我父親見他菜做的不錯，便將留了下來?！?

“宮中御廚？”青碧疑惑問道。

“不錯，若姐姐不嫌棄，今日便可嘗嘗他的手藝?！?

說罷她轉(zhuǎn)頭對著窗外道“今日有貴客到，去廚房露一手吧，不要給我丟人?！?

哐當(dāng)一聲，艙門再一次響起。

某個身影倉皇逃竄。

“見笑見笑?！?

雁丘再次捂臉，覺得自己今日的臉面都讓這個豬肉榮給丟盡了。

她哪里知道，豬肉榮的兩次失態(tài)皆是有原因的。

彼時的小廚房里

豬肉榮正心不在焉的刮著魚鱗。

哐當(dāng)一聲，刀落在了地上，仔細(xì)一瞧手指上涌出血珠。

豆芽菜趕忙問道“頭，你今兒怎么了，真的看上那女人了？”

豬肉榮狠狠瞪他一眼啐道“別亂說，快干活去，當(dāng)心爺削你?！?

豆芽菜悻悻的摸摸鼻子，這么狂躁，難道真的看上那女人了，要不給爺說說，干脆贖回來給你當(dāng)老婆好了。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停泊在蘆葦邊上的船，籠罩于斜陽余暉之下，那幾束剛剛開好的蘆葦，倒映于碧綠的春江之上。

與不遠(yuǎn)處的那艘碧色船只慌亂不同，此處靜謐而熱鬧。

春日溫暖的午后，風(fēng)溫柔扶過船帆，船艙之內(nèi)傳出魚香之氣。

不過半個時辰，天便暗了下來。

余暉盡收，江上風(fēng)起。

那片喧囂終是以唏噓收尾，有人嘆可惜，有人嘆年少，有人嘆才華，有人嘆美貌……

不過終是于對那女子年紀(jì)輕輕喪命而感嘆，卻在感嘆之后繼續(xù)嬉笑飲酒賞美人。

當(dāng)然，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死了自然有人開心。

這艘碧色的船舷之上點起了紅色的風(fēng)燈，排排倒掛，宛如這碧波春江之上夜色里升起的漁火。

那漁火幽幽蕩漾，隨著船波蕩開夜色迷離。

燈火通明的船艙之內(nèi)，一中年婦人面如死灰的坐在堂上，一言不發(fā)的盯著船艙之中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的頭發(fā)已被打亂，身上的衣衫被撕扯的凌亂不已，裸露出的皮膚上面滿布青紫。

她細(xì)長的眼角高高挑起，膚如凝脂，眉如遠(yuǎn)黛，是個美人。

只不過美人眼里，帶著一絲陰鶩之色。

坐在正堂里的中年婦人，鳳目一瞪，惡狠狠的指著那白衣女子罵道“你這個心狠手辣的賤人，我當(dāng)初怎么就瞎了眼睛帶了你上船，是不是你將青碧推下船的！”

那白衣女子臉色古怪的笑了笑“我不過是輕輕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才跳下去的，你們找不到人，無法和上面的貴人交待，就想拿我出氣，哼，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啪”女子痛苦的別過臉去，嘴角緩緩滲出一絲血跡，更加趁得她膚肌如雪，只不過面上那一個碩大的巴掌印有些煞風(fēng)景。

“眉黛，你這賤人，當(dāng)初我就應(yīng)該把你扔到湘江里去喂魚，你可知是什么人要見青碧，若是找不到她，你，我這一船的人都、得、死！”

那喚作眉黛的女子高傲的揚起臉來，嘴角依舊掛著一古怪的笑意“哦，是嗎，那若是青碧在，那死的怕只有她一個人了吧，哈哈……”

“你這賤人！你為什么這么做？”

中年婦人咬牙切齒的罵道。

“為什么？我為什么這樣做難道媽媽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媽媽你知道呢。為什么，你竟然來問我為什么？那本來就是我的位置，本來就是我的！”

眉黛狼狽的趴在地上，猙獰的嘶吼著。

中年婦人一臉戾氣“你自己技不如人，被她奪了位置，還能怨別人？”

眉黛冷笑兩聲，臉上的瘋狂之意漸漸收“是嗎，若不是你擅做主張，將在二皇子面前表現(xiàn)的機(jī)會給了不稀罕的青碧，二皇子又如何會對她另眼相看，入京城復(fù)命的也不會是她！”

“她得到了別人最想要的東西，卻棄如敝履，而我拼盡全力想要得到的，卻不過是，不過是一場笑話，哈哈，哈哈哈哈……”

眉黛先是冷笑兩聲，繼而又癡狂的大笑起來，笑聲凄厲如鬼嚎之聲，讓船艙之上頭皮發(fā)麻，寒意森森……

女子狀若癲狂的笑起來，眼角竟涌出一絲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