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的小子。”一個清柔卻冰冷的聲音,從吳鋒的身后響起。
吳鋒等對方將手從自己肩頭放下,方才緩緩轉過了身。
藍衣女子離他極近,峰巒起伏的身姿,清晰地展現在他面前。
這女子看起來模樣不過二十歲上下,鳳眉如黛,眼含秋水,左眼眼角點了一顆細細的美人痣,更添工麗,肌膚極白,仿佛是冰凝成的一般,全身透出一股陰寒之氣,就連滿頭秀發,也帶著幾絲灰白。
她身上衣衫,卻是顯得頗為暴露,自領下肩部至胸,完全V型鏤空,露出兩片雪膩半圓,下身裙裾,也是兩邊開了高叉,雪白的大腿映著腰帶上銀質的掛花,晃人眼目。
大魏本是胡人在魔門支持下在中原建立的政權,后來道門多次北伐,也未能將其消滅,最后依靠宮廷政變,才奪權成功,將魔門勢力趕回羅荒野。但大魏的民風,也受到了北方胡人影響,較為開放,仕女也不以衣著暴露為恥。故此,出身大魏名門的云海嵐,如此衣著,并不為奇。
不過,大魏覆滅后,道門各派認為大魏之所以險些擺脫道門控制,正是受到胡風影響,所以又開始強調禮法,故此,吳鋒是第一次見到衣著如此暴露的女子。
但他眼中神光只是一閃爍,便恢復了淡然。
云海嵐固然是極為美麗誘人,但吳鋒還牢記著父親的話。
“世間可敬畏者,非傾城美色,非如山強權,非蓋世修為,唯有智勇二字而已。”
“驚為天人”這個詞,不應該存在于他的詞典之中。
“過獎了。”吳鋒聲色沉靜。
“并沒有。”云海嵐說完,低嘆一聲,眼神驟然凄迷,好像想起了什么。
“云姑娘可是想說,聰明的人往往活不長?”吳鋒微笑,眼神中透著罕見的少年老成:“我的生死,決于云姑娘之手,活得長不長,和我是否聰明并沒有關系。”
“那么,你真的不怕死?你之前殺那西極淫徒救我,現在卻被我恩將仇報,你不后悔?”云海嵐輕笑起來,笑聲中卻帶著一絲陰冷,她的眼角被勾成淺綠色,此刻隨著眸光閃爍,也泛出了點點陰寒。
“你不會殺我。”吳鋒直截了當地道,他不想再打機鋒,他也知道,如果云海嵐真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才沒空跟他說那么多廢話。
“說得這么篤定么?”云海嵐踏前一步,將玉手撫摸上了吳鋒的面頰,緩緩地摩挲著,掌上傳來一股徹骨的冰寒。
冷香撲鼻,但寒意,也讓吳鋒幾乎起了雞皮疙瘩。
他睜大著眼睛,一言不發。
云海嵐張開了紅唇,她的牙齒,閃爍著淡淡的陰藍光澤,眼中也泛起了數點鬼火一般的幽綠。
突然間,云海嵐湊近頭,猛地咬住了吳鋒的脖頸!
吳鋒沒有任何掙扎反抗,只是淡淡望著她,血液急速地流出,抽空的虛弱感,盈滿了他的身體,數瞬之后,他便暈了過去。
……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墓之外,上方,是疏星點點。
被云海嵐所咬的地方,一片清涼,竟是讓他連番惡斗所損失的體力,也恢復了許多,看來是云海嵐給他上了藥。
吳鋒猜對了,云海嵐并不是惡人。按照大周王朝的官方說法,云海嵐和當年的大魏太子,都是卑鄙無恥、窮兇極惡之徒,這無疑是楊麒的詆毀。
此刻,云海嵐端立在高崖邊,背對著吳鋒,迎著晚風,瞧著這片闊別四十年的天空,衣袂飄飄,仿佛要乘風而去。
奇怪的是,云海嵐身后放著她之前所躺的白玉棺,不知她將其拖出來有何用。
吳鋒站起來,云海嵐立即感覺到了動靜,轉過身來,淡淡道:“你醒了?”
吳鋒點點頭。
“小子,心性不錯啊,不愧是……”一直冰冷幽詭的云海嵐,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意,對吳鋒道,但她說到“不愧是”三個字時,突然好像想到什么,急忙停了話頭。
吳鋒心底暗驚:難道云海嵐知道自己的身世?
父親身份神秘,母親當年的“難產而死”肯定也不簡單。然而云海嵐被楊麒殺死時,吳鋒的父母可是都沒有出生,云海嵐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過,他與云海嵐如今只是初識,他不可能現在就貿然發問,只能佯裝平靜,把自己的好奇心壓回心底。
“哪怕我恐懼,又能改變什么呢?如果一定會死,恐懼只能讓云姑娘看到我臨死前的孱弱,如果你不會殺我,那么又何必恐懼?”云海嵐身材高挑,吳鋒雖然發育得早,但十三歲的他,比起她還是矮了些許,不過說起話來,卻是完全不卑不亢。
“是啊……”云海嵐輕笑一聲:“當年大魏太子已經完全控制了八十萬武者大軍,未必不能和道門一搏。然而大軍面對區區一個楊麒,便數戰而土崩瓦解……如果當時滿朝文武,都有你這樣的勇氣,又怎么會至于此呢?”
修道需要根骨,然而擁有根骨者,千中無一,因此在這個道門執掌天下的時代,武者的數量,仍然是修真者的十倍,每個被修真者控制的國家,軍隊絕大部分的成員仍然是武者。
“舍棄恐懼,雖然是武者修心的基礎,但大魏立國近千年,民風好逸,耽于淫樂,怎可能無懼?依靠一群逸樂之士作戰,就好像驅趕著一群綿羊,去對抗獅子。”吳鋒對于四十年前的那場大亂,發出了自己的見解。
“說得好。”云海嵐嘆息一聲:“他固然是世間奇才,可惜卻不明白練兵用士的道理。”
說著,云海嵐卻突然嬌軀一顫,美麗的面容,頃刻扭曲。
她痛叫一聲,玉手按住胸口,吐出一口黃水,猛地倒在草地上。
吳鋒大驚,過去就要扶起她,卻聽她怒叫道:“不用你扶我!”
說著,云海嵐強撐著身軀,爬進了被她帶出來的白玉棺中,猛地關上了棺蓋。
就在這時,吳鋒看見一輪淡紅色的日痕,從天際發射而出。
“不能見陽光?”吳鋒問道:“難道……”
“不錯……”棺內幽幽傳來云海嵐的聲音:“實際上,我現在已經不能算人類了,只能算一個活死人。”
吳鋒想起云海嵐吸食自己鮮血,登時明悟,道:“楊麒對你用了封魂之法?”
封魂之術,就是將修士殺死后,把魂魄擒拿住,封印在生前的肉體之中,所產生的活死人還能存留一定的神智,但會被施法者所控制,必須聽命于施法者。
用封魂之術煉成的活死人,甚至比生前還要強大,但每個月都必須用十個活人的鮮血去喂養,不然就會潰滅成一堆爛肉。并且,它們不能見陽光,只能用于夜間作戰。
只是,云海嵐的皮膚并沒有像書上所寫的那樣,變成灰白色。
“是,不過不用擔心,我沒有受到控制。你是否聽說過極陰之體?”
“極陰之體……”吳鋒腦海電轉:“和天陽之體并稱兩大祥瑞體質?”
云海嵐在棺材里咳了一聲,道:“正是,極陰之體是報復性極強的詛咒體質,又叫災厄之體,除非在修為上有碾壓性的優勢,否則,只要嚴重傷害極陰之體的人,都會很快遭受莫名其妙的報復,氣運被損失,遇上各種各樣的災厄……”
“我死在楊麒手上時,他修為比我強不了太多,因此他并不敢拿我的尸體怎么樣,而是把我煉成了活死人,困在大墓中,構建陣法壓制,發動‘由枯轉榮’之法,將殺死我所造成的詛咒,轉化為他的福報。這些年,他應該混得還不錯?”
吳鋒道:“開創一國,成了一代宗師。”
其實,云海嵐不愿意承認的是,楊麒雖然對她恨之入骨,但必定也還有情意,才并不折辱她的尸體,還修建一座豪華大墓。不然,以楊麒的氣運,云海嵐所產生的詛咒未必傷得了他。
然而這所謂的情意的確也毫無可稱許之處,因為自己心理扭曲,楊麒在覆滅大魏時一路屠城,殺人無數,所造的兇孽簡直數不勝數。
這時,吳鋒才想起,云海嵐既然成了活死人,要靠喝血來維持肉體,本該至少要飲用十個童男童女的血液,卻連自己都沒吸死,便又問道:“難道?”
“不錯,與極陰之體相對的,你就是號稱氣運者克星的天陽之體,又稱無運之體。這種體質本身運氣平平,甚至只能說得上糟糕,不可能自主獲得任何機緣,但是氣運者碰上這種體質,卻一個個都會跟著倒霉,只在早晚而已。”
“無運之體想要獲得機緣,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擊殺氣運者,奪取機緣!”云海嵐道:“當年和武祖齊名的謀圣,也是天陽之體,從小背時,但依靠自己的智慧謀略,殺死了許多氣運者,終于讓自己擁有了雄厚的氣運,成就一代圣人。”
這時,吳鋒才驚覺,自己被云海嵐喝掉了不少血液,體內積累過余的精氣,被倒抽而出,無聲無息之間,經脈和骨骼反而找到了共鳴的契合點。昏過去的這段時間,他已經突破到了煅骨之境!
原來,他只想著靠提升體內所容納的精氣,來突破境界,因此瘋狂修煉,然而養氣境時,身軀的容納量是有限的,過多的精氣,反而壓迫經脈肉體,如今他被云海嵐飲血,反而以退為進,實現了突破。
雖然他如今的戰斗力,還比不上突破之前,但是鍛骨境和養氣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層次,損失的精氣,可以重新練回來,突破之后,就是海闊天空!想到此節,他也不由心頭暗喜。
想來,那個氣運者恩萊科,果然是被吳鋒祥瑞到而慘死,寶藏一點沒碰到,美女也沒沾到,氣運被吳鋒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