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靜仍然清楚地記得最后一次看見寧清止的情形。
她那時候剛成親, 成親的時候寧清止并沒有來。
那一天,她一出門,寧清止就站在門外。
“恭喜你。”寧清止將手背在身后, 笑容燦爛, “我跟著師父出了趟遠門, 剛回來, 沒趕上你的道侶儀式, 禮物補上。”
寧清止將藏在身后的手伸出來,是一束放在盒子里的冰山雪蓮。
羅靜驚喜道:“你哪兒弄來的?”
寧清止扣上盒子,神秘地說道:“我不是出了趟遠門嘛?想起有人說過想喝真正的雪蓮羹, 就給你摘了一朵回來。”
“那我就不客氣啦。”羅靜將盒子拿過來,抱在懷里, 試探著問寧清止, “你筑基的事情……”
寧清止的笑容微微僵住, 但很快又繼續笑了起來,“我隨時都可以的。”
羅靜也放下心來, 拍一拍寧清止的肩膀,“我很快也要和我的道侶一起筑基了,到時候我們就都是筑基修士了!”
“你的道侶是什么樣的人啊?”寧清止撞了撞羅靜,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羅靜一怔, 垂下眼瞼, “應該是喜歡的吧。”
“應該?”寧清止不明白地看著她, “那你喜歡他嗎?”
羅靜伸手撓寧清止的癢癢, “你怎么總問我這些害羞的問題, 這么好奇,你是不是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我才沒有。”寧清止一邊笑一邊躲。
如今回想起來, 羅靜才覺得那日的寧清止有些異常,沒有問到底她和道侶的事情,就像只是來見她一面,說一些不多的話,來做最后的告別。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羅靜突然說道。
寧清止扯出一個羅靜回憶中所說的燦爛的笑容,只用腳敲擊著泥土,不說話。
“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吧。”羅靜自己給出了答案,“沒以前愛笑了,也沒以前愛說話了。”
想起那日看見欺負來福的跋扈少年,和回憶中與雜物堂打起來的羅靜,寧清止說:“我見過你兒子。”
羅靜的表情微微僵住,沉默了一會兒后,才說:“他又欺負人了吧?”
寧清止點頭。
羅靜無奈地笑道:“我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為他們說話。但是像我的道侶一樣,管理著種植園,每天重復著一樣的無趣的工作,更喜歡和他說好話的,送禮物的人,對他們更好一些,其實也很正常吧。”
寧清止的視線從羅靜臉上移開,盯著自己腳下的一塊土,如果是過去的自己,一定會說這是不對的,與她大吵一架吧。
“我們也改變不了什么,當年的雜物堂短暫的變了以后,現在不還是一個樣?真正有修煉前途的前輩們根本不愿意長久的管這些雜事,剩下來管雜事的都是像我道侶一樣,沒什么本事,不講什么道理的,混日子的人。而我,如果沒有道侶給我的筑基丹,現在應該也和其他姐妹一樣,老去,死去了。”
寧清止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羅靜一愣,是不是自己剛剛說的話太傷人心了?
“那你還會來找我嗎?”羅靜問。
“其實我不是大長老的直系弟子。”寧清止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啊?”羅靜臉上的驚訝不似作假,“不會吧?當年……”
寧清止打斷了她的話,“騙你的啦,要是我能夠修成金丹,我就還是大長老的直系弟子。我還會來找你的。”
如果你這兒有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的事情你不要與旁人說。”
“我知道的。”羅靜笑瞇瞇應道,“你一向不喜歡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知道的。”
寧清止往外走了一段,來福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寧清止問來福:“你覺得羅靜是個什么樣的人?”
來福思考了一會兒,回道:“我從沒見過她和人說這么久的話,她平時挺沉默寡言的。”
回憶漸漸拼湊起來,有一種順遂的熟悉感,這就是過去的自己嗎?還是,只是自己臆想中的過去的自己,就像是把夢里發生的事情當作真正的從前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拋開自己的直覺,羅靜說的話并沒有邏輯破綻,在大方向上,寧清止選擇暫時相信她。
大長老的直系弟子,地位倒也算是與臨平相當。但是,白真為什么會認得她呢?而道侶儀式當天,大長老本人似乎并未認出她。
寧清止腦海里浮現出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找個好日子,她要去找那位大長老聊一聊。
“大長老的修為如何?”寧清止問來福。
來福的腦子很快跟著寧清止跳脫的思維轉了過來,“大長老是天縱門唯一一位不是元嬰期的長老,他只有金丹后期的修為,但是他是當世唯一一位會制作上品符箓的人,符箓傳承系于他一身,所以他才會成為天縱門的長老。但是……”
寧清止瞥來福一眼,“怎么不說了?”
來福咬了下嘴唇,繼續說:“大長老私底下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比如說通過與女子交合來提升修為,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寧清止直接說道。
來福驚訝地看寧清止一眼,點了點頭,“嗯,這些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你想干什么?”
寧清止笑出聲來,反問道:“我能做什么?”
來福看著走在前面,邊走邊踢著路邊草的女子,終究什么也沒說。
寧清止前腳在比武臺大出風頭,后腳就有人匯報給了徐掌門。
心腹問徐掌門:“您既然看她不順眼,要不要趁著沈長老不在,把她給做了?”
徐掌門的眼神飄的很遠:“沒必要為了她和沈芥生了嫌隙,我們不必出手,她很快就會惹禍上身的。”
心腹不解:“以沈長老的性格,他一定會以門派為重的。”
“你不了解他。”徐掌門嚴肅道,“所有關于她的事情,不要插手,也不要阻攔,不能有一點我們的痕跡。”
心腹仍是疑惑,但出于對掌門的信任,點頭應是。
之后的日子,寧清止多了項活動,一個人打坐修煉,一個人練劍,還有,和很多人比武斗法。
寧清止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天縱門來了一個筑基圓滿的修士,打敗了沈長老的大弟子,從沒有敗過。
就連萬事通來福都不知道她從哪里來,天縱門普通弟子這么多,不知道她是從哪個旮旯里冒出來的。
寧清止的不敗記錄,截止到,她向眾人透露,她準備要修成金丹了。
筑基圓滿不到半年,就準備要結成金丹?
眾人紛紛表示不贊同,結丹一事還是要慎重,穩扎穩打,一步步慢慢來。即便寧清止在天縱門金丹以下無敵手,但金丹以下和真正的金丹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真正的金丹……寧清止向駐守在比武臺,保障斗法安全的金丹修士發出了挑戰。
在金丹修士的手底下,她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甚至連完整的一招都沒有使出來,就被打下了臺子。
寧清止爬起來,“再來一次。”
“再來一百次,也是這樣的結果。”金丹修士看著寧清止,常年疲憊的眼神中難得流露出一絲光彩,“年輕人不要太急躁,慢慢來你會有一番成就的。”
“那您看我可以結丹了嗎?”寧清止問他。
“做夢。”金丹修士眼中的一絲光彩消失了,他閉上眼,不贊同地搖頭,長嘆一口氣,又回到了他常坐的位子上。
所以,她還是不可以嗎?
在寧清止發愣時,來福湊到她耳邊神秘兮兮。
“沈長老回來了。”
寧清止想起來,是了,沈芥前兩天有再傳信回來,說他之前是去處理東海的事情了,現在處理好了,兩三天就會回來。現在是該回來了。
寧清止問來福:“到哪里了?”
來福想了一會兒:“一般沈長老回來,徐掌門會找他說兩句話,然后他應該就會回天芥峰了。”
“那我先走了。”
穿過圍觀的人群,寧清止匆匆趕回了天芥峰。
推開屋門,屋子里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看書,寧清止一瞥書頁,還是第一百三十八頁。
“你回來啦?”寧清止面帶驚喜笑容說道,見沈芥沒有回答,她又補充了一句,“回來多久了?”
“挺久的了。”沈芥眼睛看在書上回道。
寧清止有些摸不著沈芥的情緒,他這是生氣了,因為自己沒在天芥峰等他回來嗎?
“你為什么沒回我的信?”沈芥將書扣在桌上,突然抬起頭,盯著寧清止的眼睛問。
寧清止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怎么給你回信啊?”
好像有些道理。
沈芥沒給人寫過信,人生第一次寫信,只以為會有回信的,結果竟然沒有。
“你還不是將情況匯報回門派的時候,順帶寫信給我的?”寧清止反問沈芥道。
門派確實有外出完成任務后,寫信匯報任務進度的規矩,但在此之前,沈芥從未遵守過。
給門派寫信匯報任務,順便帶給寧清止一封,就不會顯得很奇怪吧。
在去東海的路上想,要不要再給寧清止寫一封信,她會不會擔心自己為什么還沒回去,可是她都沒有給自己回信,應該肯定不會擔心自己吧。
東海的任務結束了,沈芥想,既然臨淵閣的任務給門派寫了匯報信,那東海的任務也寫一封吧,既然都往門派里傳信了,就順帶也給寧清止再寫一封吧。
所以,現在怎么回答?
嗓子眼發澀,沈芥咳嗽了兩聲,這咳嗽一起來,竟有些停不下來的架勢了。
寧清止殷勤地上前給他拍背,拍第一下,沈芥身子一縮,第二下,身子一顫,第三下,沈芥人閃出半米遠。
看著沈芥吃痛的模樣,寧清止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等沈芥咳嗽止住,道:“我沒有使很大力啊。”
“你背上受傷了?”
“小傷而已。”
沈芥習慣了掩藏傷口,轉移話題:“聽說你最近過得很充實,大出風頭啊?”
一提這個,寧清止就來了興趣,全然忘了受傷的事情,湊到沈芥跟前,問:“你說我可以結丹了嗎?”
沈芥身子往椅背上縮了縮,腦袋往后仰,與寧清止的腦袋之間才留下了半寸的距離。眼底莫名的黯然一閃而過。
“別人說了不算,你覺得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
她自己覺得可以嗎?
寧清止的內心幾乎沒有猶豫,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我覺得可以的話,你會做我結丹時候的看護人嗎?”
沈芥有些不適應寧清止的快節奏,愣了一下,腦子轉過彎來,點頭,“當然可以。”
寧清止早起了要結丹的心思,也知道,結丹是比筑基更難過的一關,踏入金丹境界,也意味著成為神仙中人,真正與世間凡人區分開來,擺脫凡塵中的五谷輪回。
結丹的時候,要準備洗髓丹,功效與筑基時候的筑基丹類似,會釋放大量的靈氣,助人結丹。
還要找一個修為高深的前輩看護,一來是防止被其他人干擾結丹過程,二來是結丹過程中出了什么差錯,前輩還可出手保結丹人一命。
但是……沈芥眼里的結丹和她眼里的好像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