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商府的馬車在這天一大早進了北京城。各方勢力也蠢蠢欲動起來。
咳咳“馬車內的男人身披雪白的狐裘車廂里也有備至的暖爐,即使這樣,仍舊時不時輕咳出聲臉色一片倦然的蒼白。
七月流火,南方都漸漸起了涼意,何況是以嚴寒而聞名的北秦?
綠衣少女眉頭蹙緊,月中還沒到,他就已經痛成了這樣,月中之夜那還了得。這一路上他對她好了很多,再沒有了冷然、黑臉、怒吼、暴喝,似乎連大聲說話都沒有,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樣的贊美用在他身上也不覺得過分,她甚至都懷疑,這個坐在她身邊的男人到底還是不是奸商?
咳咳,,男人壓抑著咳嗽,側靠在軟榻上微閉著眼睛身體卻不由自己地有些顫抖,他記得北奏的天氣,可是,十年未歸,居然有些忘卻了,人,真是健忘得厲害。
突然一雙柔軟的小手撫上他的背脊,不輕不重地拍著,男人睜開眼睛,微微側頭,便看到少女擔心的臉、微皺的眉,心里忽地一軟,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沒事。”
隨即又松開,因為他感覺到少女的手明顯地一顫,是啊,他的手心太涼。
綠衣少女張。想說什么,卻被他打斷:“夜鳴,去天上人居。”
是,公子!簾外夜鳴應道。
北堂引以為他在北秦沒有商鋪、沒有勢力,不過,可惜,他雖然沒有親自踏足這片土地,可并不代表他的勢力、他的生意不會做到這里來啊!和其它三國一樣,北泰的經濟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一聲令下,禍亂就可以從天而降,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是現在還不是他出手的時候,耶律賜既然答應了他的交易,那么,應該到他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他商湛可從來不做萬本的生意!
只是,除了她。
男人輕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不去想也罷了。
綠衣少女小小的手掌握緊,眼中突然黯淡了幾分,低下頭去,不再開。
天上人居。
北京城里最豪華的客棧。
白衣錦袍的男手下了車,照日張開雙臂,習慣性地去扶綠衣少女,這一路上都是如此。
沐輕楚半站在馬車上,咬了咬唇,輕聲道:“我可以自已下來。”
商湛一愣,收回手,不再管她,徑自往天上人居里走去。
沐輕楚輕盈地跳下豐,跟了上去,他還是管好自己吧,她的身體可是好得很,似乎帶著一些賭氣的成分。
掌柜殷勤地安排好了住處,一座在客棧之中卻又獨立在客棧之外的院落,安靜而雅致,設計也有些像是陵都商府的東廂暖閣,沐輕楚霎時間便有了種熟悉的安心感覺。
整整三天,沐輕楚都乖乖呆在客棧里,什么地方也不敢亂跑,怕奸商一氣之下又會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好像是她想得有點多了,商湛根本就沒有管她的意思
比如前天她去后院賞花睡著了,一個下午都呆在那里,回去時商湛什么都沒問。
再比如,昨天她去賬房和賬房先生說了一下午的話,回去時,奸商還是什么也不問。
試探夠了,突然覺得很沒起,他既然不管她了,那么她出客棧一會兒應該也沒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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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了握手心里的腰牌,她要去找那個貴公子。
就算他不肯把千尋鎖給她,她至少該試一試。
于是,這一天一大早,趁奸商在房間休息,她便偷偷溜了出去。
公子,姑娘她出去了。”沐輕楚前腳剛走,夜弦便推開了房門,對身披雪白狐裘的男子稟報道。
知道了。”男人并沒有什么情緒,甚至低頭看賬本的動作都沒有停頓,他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所以,沒什么好奇怪的。
不用管她,隨她去吧。商湛補充道,他本來就是來送她離開的,現在她真的走了,目的不就達到了嗎。可是,為什么心里還是如此疼痛”不是寒毒的冷冽,而走空蕩蕩地像是缺了一塊。
夜弦,讓暗衛跟著她,小心保護。”終究還是不能不去管她。
是,公子。”夜弦聽令退了出去,輕聲嘆息,公子,你究竟何苦呢?
※
綠衣少女找到了城門,看見黑衣黑甲的守衛,記起了那個貴公子的話‘只要你在北京城門口亮一下腰牌,我自然會約你相見。”
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亮一下腰牌?給誰看”
沐輕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守衛的面前,別扭了半天開口試探道:那個,兵大哥,你認得這個腰牌嗎?”
那個黑衣的守衛原本是被她的美貌所震,看見了她白皙的手掌間金燦燦的腰牌,頓時大驚失色,趕緊恭敬地答道:“小姐請等等,小人這就去通知世子。
說完對旁邊的守衛使了個眼色,匆匆而去。
世子?
沐輕楚皺眉。
難道那個貴公子居然是北秦的世子?
天,她怎么招惹上了這樣權貴的男人?
說起來,商湛似乎也是什么王妃所生呢,只是,不知道是哪國的。四國紛爭,太復雜太亂了,她可弄不清楚,也沒有興趣知道!
既然那個貴公子是北秦世子,是不是她得到干尋鎖的機會就會大一點?畢竟他擁有諾大的泰國,這么個小小的千尋鎖,他應該不會那么在乎吧?
小姐,世子請您上轎,去城西的十里亭相見。”黑衣黑甲的守衛不一會兒便回來了,喘息未定。
沐輕楚看見了城門處停著一頂豪華的軟轎,想了想,走了進去,應該不會有事吧”
轎子穩穩地行著,約摸過了一個時辰,落了下來。
小姐,到了,請下轎吧。”簾外有人招呼道。
隨即轎簾被掀開,出現在眼前的竟是紫袍男子英俊的面龐,鷹眸里難得地帶上了一絲笑意,出聲也朗朗含笑:‘你終于來了。”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這一路上商湛因為顧及她的身體,不肯加快速度,所以北堂引回國的速度比他們要快了很多。
沐輕楚抬眸回了他一個笑容,突然不知道怎么開口,直接說自己要千尋鎖?會不會很失禮?
屏退了下人,紫袍男子和她一起慢慢踱步走向半山上的十里長亭,不慌不忙,就好像是一對情侶在漫步。沐輕楚還是在思考怎么開口,可是越是想,越是說不出來,她從來很少求人,如今,怎么這么被動?時時刻刻都要依附別人?
北堂引低頭看了看女子的側臉,她皺眉在想什么”真是個有趣的女人,居然敢單獨一人來見他!他更加好奇,她找他做什么。既然許諾給她一個愿望,她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吧?從她這樣單身赴約來看,這個愿望商湛似乎也不知道。
心情頓時大好,北堂了先開了。:‘姑娘在商府多久了?”
啊?”沐輕楚沒料到他會先問,回神答道:‘已經好幾個月了。”
具體時間呢?”北堂引突然發現自己很有耐心口
三個多月吧。”沐輕楚如實答道,也沒有什么可保密的。
三個月?”北堂引微微沉吟,這樣算來,她去商府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日在破日的寺廟里,外面傾盆大雨,她女扮男裝趁機敲詐。這么說來,她和商湛認識的時間也不長。
北堂引嘴角露出淡笑,‘三個月也不是很久。你來找我做什么?”
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沐輕楚咬牙開口,總是要說的,索性都說了吧
什么東西?”北堂!蹙眉,什么樣的東西值得她這樣開口呢?他記得當初在破廟里她可是很有骨氣的?
干尋鎖。”沐輕楚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反應。
北堂引的臉色微變,卻隨即搖頭笑了:“千尋鎖。姑娘真會開玩笑。”見沐輕楚茫然地看著他,接著說道:“得干尋鎖者得天下,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聽說過這句話。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承諾放棄天下嗎?或者,是姑娘以為自己很重要,重要到我會為了你舍棄天下?”
沐輕楚大怔。
是啊,得千尋鎖者得天下”那本叫《諸國志》的書里面不就寫了嗎?她怎么會忘記了?
所以,這個貴公子不肯把千尋鎖給她,那個奸商,一刻也不讓千尋鎖離身”
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北堂引見她不說話,心里突然升起一個念頭,走上前去,一把攬過她的腰身:“不過,我倒是想到一個條件,只要你離開商湛,到我的身邊來,千尋鎖就歸你所有,如何?你救了我,我也沒有什么可報答的,不如以身相許,怎么樣?”說著便要俯身吻她。
我不會離開他的!”沐輕楚一把推開了他,大聲喊道。
話一出口,自己側嚇了一跳,她怎么會如此駑定。
哦?不會離開他?”北堂可不曾防備,被她推得倒退了一步,心里根狠一痛,卻還是笑道:好個忠誠的丫頭!”
我救你便是救了,如果你不愿意還什么恩情,不還便是,大丈夫何必拖沓!商湛是我的主人,兩年之內我都不會離開他!”除非得到千尋鎖,可以回家。
沐輕楚解釋道,似乎在為自己的失常找一個理由,拿出懷中金燦燦的腰牌,扔了過去
腰牌還你!后會有期!”
說完,轉身就朝山下走去。
北堂引接住腰牌,傲氣一笑你可以走,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我不會后悔!絕對不會!”沐輕楚應道,頭也不回地離開。
北堂引一身紫色錦袍佇立在山頂的十里長亭里,看著那個淺綠色的瘦小,身影一步一步走遠,雖然她的腳步因為峙嶇的山路而有些微微踉蹌,可是,卻仍日無比堅定,仿佛就算他不肯派人送她,她也是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似的
饒是他再怎么自詡天之驕子,遇到了她,他突然發現很無力,還有商湛
常生。”北堂引嘆了口氣,出聲喚道。
世子有何吩咐?”常生閃身出來,依舊書生打扮,垂首應道。
讓人送她回去吧,這樣走下去,怕是天黑也進不了城。”北堂引道,“還有,商湛既然來了北京城,就給我盯緊了他!有什么情況馬上稟報。”
常生知道了。”常生垂首恭敬地應道,“這就去辦。”
※
軟轎停在了城門口,沐輕楚下了轎,有這樣的便宜不占也是傻瓜,要她從那么遠的城郊山上走回來,不如殺了她的好。買賣不成仁義在,那個什么世子也不是不講道理嘛!
跟轎夫捫道了聲謝,便匆匆折身回天上人居。
衙面上很多人在買賣祭祀的冥紙,沐輕楚突然反應過來,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民間俗稱“鬼節”所以通常都會有祭祀活動。只是她第一反應卻不是鬼節”明天又是月中,那么他的寒毒是不是又會發作?又要無知無覺,痛苦不堪?
這樣的病痛,何時才是個盡頭?
微微嘆了口氣,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座寺院門前。
以前她所見過的寺廟多數都在山林之中,有高大的村木掩映,可是,這座寺廟卻偏偏設在了人流較多的鬧市里,而且,出入的人也不是一般的多,看來香火很是旺盛。
進去看看吧,求個平安也好。
這樣想著,便沿著臺階走了上去。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閣樓上,將少女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底,忽地邪肆一笑
巴爾術,你去安排一下,我大遼子民在北秦也不算少數吧。”
是的,爺,大遼和北奏交戰未休,人民也有點混亂。”巴爾術答道。
呵呵,混亂點也好。商湛既然要北京城暴動,五月也好,七月也罷,索性就現在吧!暴動一番本王也算是履行承諾了,而且北堂引也已回到北秦,正好滿足了商湛的要求…,耶律賜眼睛看向州剛跨進寺廟內的綠衣少女,“也正好滿足我的要求,豈不是一舉兩得嗎。小美人,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你信不信?”
※
沐輕楚回到天上人居的時候,輕輕敲開商湛的房門,奸商見她進來,并沒有多少表情,依舊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身上披了狐裘、戴上了斗篷,看樣子正準備出門。
沐輕楚有些尷尬地走過去,將手中大紅色的平安符遞了過去,臉色微微泛紅:“我剛剛去求了道平安符,希望可以保佑公子平安,聽說白馬寺的菩薩很靈,有他們保佑公子,一定可以”,
我不信神。商湛冷冷打斷她,他不信神,從來都不信
十年前無助的小男孩在極北雪原的山洞中祈求著會有神靈來救他,祈求著母妃會等著他回去,結果,什么神靈都沒有出現,病痛纏身,母妃自縊,他從此再也不信神,只相信自己的實力!如果你懦弱,那么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難以有立足之地,求神再多又有何用?
可是,看見她一直伸著的手,他還是接了過來,看也沒看便裝了起來,轉身道‘披上狐裘,跟我去一個地方。”
哦。”沐輕楚應道,寶石般的黑眼睛中閃過一拜黯然,手在衣袖中握緊了另一塊紅色的平安符。
她以為他至少會說些什么。
可是,他說,他不信神。
那么,她誠心求來的平安符又有什么用呢。
會騎馬嗎。商湛走出客棧,回頭問道。
嗯。”沐輕楚緊了緊身上的白色狐襲,點了點頭,在現代的時候她學過騎馬的。
那就上馬吧。”商湛也不問她為什么會騎,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語氣,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只有他自已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覺,就算告訴自己不再去管她了,可是當她真的去找北堂引,心里還是疼得厲害。如果她不回來,興許什么都不會發生,他也不會再報任何的希望,如今這一番折騰,只是想要證明一下,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樣的位置?只是想要證明,她會不會終究有一天也會背叛他?
是,他喜歡她,甚至愛她,但可笑的是,他并不相信她。
這并不矛盾,對不對?愛,卻并不代表信任。
兩人兩騎朝城北疾馳,沒有任何的隨從、暗衛,只有他們兩個人。
不愧是千里馬,腳力很快,日行干里,不出兩個時辰便出了城,穿過幾座山脈,沐輕楚眼前出現了茫茫的一片雪原。祁云山南北完全不同的氣候,如果說北京城內可算作深秋,那么極北雪原便是嚴冬,甚至還要寒冷上十倍,因為這里,除了風便是雪。
凜冽的寒風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臉上,沐輕楚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他似乎在強忍著沒有咳嗽,眼神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焦距。
商湛停了一會兒,驅馬繼續前行,隨后停在了一座被風雪幾乎掩埋了的墓碑之前。
這里怎么會有墓碑的?就葺有人死在了這里,也不會有人知道吧?”沐輕楚好奇地問道。
商湛一怔,抿起唇角并不說話,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到了石碑前停下
沐輕楚也隨他一起下了馬,見男人彎腰伸出修長蒼白的手輕輕拂去了墓碑上堆積的白雪。
大秦三王子北堂戰之墓。”
幾個大字頓時清晰地出現在了沐輕楚眼前,只看得她眼眶發疼,念叨著北堂戰”的名字,突然睜大了眼睛,顫抖地開口道:“你、你就是北堂戰?”
商湛料不到她居然這么聰明,自嘲一笑,并不否認。
怎么會這樣?”沐輕楚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商湛依舊沒有說話,是啊,她說的對,就算是有人死在了這里,也不會有人知道吧?你可以想象嗎?一人原本活著的人硬生生被一方墓碑取代,曹告著這個人已經從人間徹底誚失,可是,明明,他還活著。
十年前,他被親兄弟陷害,在極北雪原整整呆了十日,如果不是路過的義父來采集雪蓮,他怕走真的只能永遠躺在這塊冰冷的土地上了。十日之后,傳出北秦三王子之母宜貴妃自縊的消息,于是在大泰的祠堂里,多了兩座冷冰冰的靈位。從此之后,再無北堂戰其人。
沐輕楚看著墓碑發呆,心里一陣一陣空洞洞的疼,刺骨的寒風刮到她的臉上,冰刀般的雪粒砸在身上,她無法想象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傷痛,也無法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會變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她轉眼看向他,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仿佛墓碑上刻著的名字并不是他,但是,她卻還是無法不悲傷,無法不心疼,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冰冷的大手:公子“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不需要同驚,“男人隨即甩開了她的手,是啊,他已經不是那個十年前弱小的孩子了,那在他生命里吹了整整十日的冰雪已經消磨了一切溫情,如今,十年之后,他還需要別人的同情嗎。而且,這次來雪原的目的不是為了哀悼不是為了傷感,只是為了試探。
商湛蹙眉,大步朝前走去,低低的嗓音隨風吹向沐輕楚耳邊:“走吧。
嗯。”沐輕楚黯然地低下頭去,她自作多情了嗎?
男人的手在身側握緊,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但是她的手真的好溫暖,”
森森冷冷的山洞,風不斷朝里吹著,黑漆漆地看不見洞內的樣子,而且因為白雪的緣故,便更加鮮明地突出了洞內的嚴寒。
沐輕楚剛想問帶她來這里做什么,身邊的男人突然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仿佛疼痛來得太快太重,讓他頓時措手不及。
沐輕楚大驚失色,趕緊過去扶住他:公子“”
商湛似乎已經神志不清地歪刷在她懷中,沒有半點知覺。沐輕楚拖不動他,急得大哭,怎么寒毒偏偏現在發作。為什么他知道明天便是月中還要到這極北雪原來呢?
咬牙站起身來,躬身扶住男人的肩膀,一步一挪,往山洞內拖著,如果她要救他,至少得讓他呆在安全點的地方,如果被風雪覆蓋,那還怎么找得到他?
一點一點,一步一步,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她的身子開始發軟,手腳都酸得顫抖的時候,男人終于被她挪進了山洞里,沐輕楚這才發現自己不僅是汗流浹背,而且已經淚流滿面,倘若他出了事,該怎么辦?
公子,我回去找夜鳴夜弦,你等著我回來!”她在男人耳邊低低說了一聲,便邁開虛軟的腳步沖進了風雪之中。
馬蹄聲漸漸遠去,山洞內昏迷中的男人眼眸突然睜開,一把撥出腰間的軟劍刺向身邊垂涎三尺的雪狼,冷笑一聲,雪狼的動作還真是夠快的。可惜,他卻再也不是十年前無助的孩子,如今,他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也有足夠的實力讓山!變色。
無視身邊抽搐的雪狼,商湛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山洞,風雪交加,少女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他究竟在賭什么?賭她究竟會不會一去不回頭?賭她的心里是否有他的一絲地位?
他在她面前默認了自己就是北堂戰,如果她真是北堂引的人,那么她第一個去通知的人就會是他吧?
倘若她終究是要背叛,他也該死心了。
從目中等到傍晚,雪原上看不到太陽,可是光線明顯已經昏暗了不少,卻仍日沒有任何人來找他。
商湛的心頓時比這雪原的冰霜更加寒冷,不僅僅是因為衣冠冢,不僅僅是因為寒毒,心比死更冷。
一聲呼哨,雪白的追風寶馬疾馳而至,躍上,踏過雪原的高低起伏,頭也不回”這里,再也沒有回來的必要了!他從此,誰也不信!
男人冷著臉,正要跨過祁云山,卻聽見前面大片的馬蹄聲
公子!”夜鳴的聲音,帶著焦急,看見了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你們……”商湛眉心一皺,他并沒有告訴他們會去哪里,烏衣衛也一個都不知道,這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豪賭,他傾盡了所有的籌碼,最終卻一敗涂地。
是雪姑娘讓我過來的,他說公子在雪原上昏迷了。只是北京城里發生了遼民暴動,形勢緊急,城門都村鎖了,我們拖到現在才趕來,公子沒事吧?”夜鳴微微喘氣道。
那,她人呢?”商湛眉頭蹙緊,既然她回去了,怎么沒有出現?
雪姑娘怕公子一個人危險,才和夜弦一起先出發了的。”夜鳴看了看商湛身后,奇道:“怎么還沒到嗎?”
公子!”突然一道黑影從雪原另一側的高坡上躍下,黑衣勁裝的少女腰插雙刀,深一腳淺一腳踏雪而來,低下頭去,似乎難以啟齒。
她人呢?”商湛心口一跳。
公子,姑娘她,不見了,夜弦愧疚地垂首:“剛剛到雪原,我們便迷了路,姑娘擔心公子出事,所以提議分開尋找公子的山洞,可是,我找到山洞之后見公子不在,便折身回去,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看到姑娘的白馬停在雪坡上,還有這個,“夜弦遞過去一件大紅色的物事。
商湛頓覺天旋地轉,顫抖著手接過來一道平安符,上面繡著一個篆體的平”字,而他記得自己懷中的那一個則繡著“安,。不論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現在他只想找到她!
找,找遍了整個北秦也要把她找到!”男人的聲音在雪原上回響,帶著無限的悔意,他試探什么?終究還是作繭自搏…一直一直,在作繭自縛
一天一夜。
兩天兩夜”
找遍了整個雪原,走遍了整個北京城,烏衣衛再向周困的城鎮擴散,可是,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她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商湛的寒毒已經發作了不止一次,每次醒了又痛,痛了又醒,打馬銜上,四處搜尋,還是毫無結果。
這一天,當夜幕即將降臨,白衣錦袍的男子又一次失望而歸,路過一座寺廟,猛地拉住了韁繩。
白馬寺的平安符很靈的。”少女的聲音突然跳進心里。
鬼使神差的,男人下馬走了進去,夜弦夜鳴對視一眼,公子從不拜神佛,今天卻不知道為什么會進一座寺廟,都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寺廟里香火旺盛,煙霧繚繞,只是已經將近傍晚,并沒有多少香客。
一棵掛滿緣帶的高大樹木下,一個老人正在搖弄著手中的物事,看見他走了過來,抬頭笑道:公子,求平安符嗎?”
商湛不答。
老者又道公子,這白馬寺的平安符很靈的。如果是相戀的兩人各執一半,合在一起則可以保佑一生平安,但如果丟失了另一半,則一生不得安寧。”
是祝福,也是詛咒。
商湛的腦中猛地一轟,好似無數的驚雷同時炸開,心跳頓時一停少女將平安符遞給他時,滿臉粉色的紅暈,欲說還休,眼睛也不敢看向他。他只當她在說謊,所以心虛地滿臉通紅。
公子不求平安符,也可以許個愿,這棵千年老樹上承天地之靈氣,只要將愿望寫下,掛在許愿樹上,誠心祈求,愿望一定會實現的。前幾日有個綠衣少女相貌端的是人間絕色,可是卻也很是奇怪,她求完平安符之后,跪在村下足足幾炷香的時間,用來書寫愿望的絳帶也是最大的,只是不知道一個小姑娘會許此什么愿望。”老人許是閑來無事,也不管有沒有人接他的話頭,自顧自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便開口向商湛告別公子,要是許愿就明日再來吧,老朽先走了。
商湛還是沒有說話,卻徑自朝著技葉繁茂的干年古村走去,略一伸手,扯下那各最大最闊的綠色絲帶,展開
假如有一天我不小心丟了平安符,可不可以也請保佑他平平安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他身邊了,可不可以也請保佑他快快樂樂。
倘若如他所說,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可不可以也請保佑他再無傷痛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我只認識他一個人,也只相信他一個人。
只有他,再無別人。
信女沐輕楚,為公子所求。誠心拜上。”
白衣錦袍的男子眼中忽地一熱,心口似暖似痛,原來,她這么在乎他,她說,她只相信他一個人。
輕楚,“商湛低低喚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飄渺,找不到一絲支撐點,也沒有了任何的回音,”
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嗎?歡快的時候就像只亂闖的小鹿,安靜的時候就像那溫順的綿羊,笨拙的時候就像是懶懶的小豬,聰明的時候就像是狡黠的狐貍,委屈的時候就好像”
雖然知道如果失去了她,他會心痛,可是,如今才知道,原來這些遠遠不夠,遠遠不止,失去了她,他已經惶恐到無力去跋涉,無力去前行半步。
若不是手中握著她寫下的這些愿望,若不是衣襟上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若不是耳邊還回響著她軟軟的話語,那么他真的要以為,從那夜商船上的相逢到如今,都是一場后知后覺的夢
那一夜,少女大膽地跳上商船,跌坐在他的腳下,眼睛從下而上地看過來“那一天,落跑的新娘一彎腰沖進了他的橋子,跌倒在他的懷中,那時候,劫數已然開啟,“之后,在將她椎開還是擁緊的掙扎中,他的心一步一步淪陷,擋不住,停不住,無法自撥,”
沐輕楚,你是我的劫數,如今我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
可是,即使這樣,”
男人有力的大手將寫滿娟秀小字的絲帶緊緊握在掌心,抬頭朝象征著平安符瑞的千年古村緩緩吐出一口氣:“沐輕楚,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你只能呆在我的身邊,哪里也別想去……”
他從此再也不會想著放手,再也不會。
空中突然有白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翩躚起舞,六瓣雪花落在男人雪白的狐裘上,立馬融了進去,看不分明。千年老村的枝椏因為風雪的緣故有些微的震顫,村葉嘩嘩地響了起來,長長的、五顏六色的絲帶也隨風飄舞。
北秦的冬天來得太早了些。
白馬寺的平安符。
原來如此。
男人依舊佇立在村下,手中攥著綠色的絲帶,任白雪落滿全身,紋絲不動。
輕楚,我說過的,平安符果真靠不住,神靈也從來不可信。你看,不過是剛剛才許的愿,轉瞬之間,你卻走丟了。
如今,你到底身在何處?
(第1卷完)
第2卷南越風云